1972年初秋的一天下午，從家中大門走出來外鄉(xiāng)的兩三個人,，帶著黑瘦弱小的弟弟,，緊隨其后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天氣陰晦,，瑟瑟秋風(fēng)中,，溝邊的楊槐、土槐,、柿樹等葉子微微抖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東崖上的雜草叢生,，也在風(fēng)中飄搖，似乎在向即將離開家鄉(xiāng)的弟弟揮手道別,。樹上的麻雀看見了人,，立即停止了＂嘰嘰喳喳”，風(fēng)一樣四散隱跡,。父親對跟在身旁的我用眼神示意我看家,，因為剛離開人敞開著家門，體弱多病的母親還在屋內(nèi),。我明白父親的意思,，便止步目送外鄉(xiāng)人領(lǐng)著弟弟及父兄消失在土坡向南而去的拐彎處。

        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家鄉(xiāng)同全國各地一樣,，投入到熱火朝天的社會主義革命建設(shè)時期，百廢待興,。農(nóng)村人口密集,，缺衣少食，物質(zhì)文化生活極度匱乏,，父輩有四五個孩子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狀況極為普遍,，不算最多的,。常常是哥哥姐姐們穿過的衣服鞋襪,，等弟弟妹妹長上一兩年縫縫補補接著穿，不敢有半點浪費,。由于家中吃了上頓沒下頓,，迫于困頓,，父親只得忍痛用兩袋糧食的代價將弟弟抱養(yǎng)給外村的一戶人家，以乞緩解家庭沉重的糧食危機,，這在父母心中是多么斷腸和無可奈何的事情啊,！

       我站在溝邊的楊槐樹旁,，初秋的樹葉還算濃綠，只是天氣一天天轉(zhuǎn)涼,，大自然將在不久會給這個世界上的萬物以徹骨嚴(yán)寒的考驗,！不大功夫，南邊坡口的拐彎處出現(xiàn)了幾個人：父親和兩個兄長。村子格外的寂靜,，此時耳邊傳來大雁鳴叫的聲音打破了寧靜,，抬頭看去一行＂人＂字形的雁隊排列十分整齊地由西北向東南飛去，它們告別了生存已久的故土,，去尋找新的生活,。宛如我的弟弟，身不由己,，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打開一個新的家門,。

       時間拉回到1970年,。有一天下午我在母親居住的北窯玩耍，父親走進窯里取農(nóng)具,，我把土炕上的被子隨手揭開一看,，猛然發(fā)現(xiàn)被窩里有一個黑乎乎的小男孩躺著。大約感覺到有人在揭被子,，小弟弟手腳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卻并沒有出聲,。我驚愕地蓋下被子疑惑地望著父親，父親隨口說“在河里給你撈了個弟弟”就出了窯門,，當(dāng)時我那個詫異勁兒就別提了,，后來手足舞蹈地也高興起來，慶幸自己有了個小不點弟弟,，從此要當(dāng)哥哥了,。

       由于兩位哥哥要上學(xué)，母親有病,，父親整日里抽空忙家務(wù)還要在生產(chǎn)隊上工干活,，掙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因而經(jīng)管弟弟的擔(dān)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我與伙伴們上北溝領(lǐng)著弟弟割柴禾，去時每個人都只拿了自己家中的一把鐮刀,，來到楊槐樹下的草灘,，我們各自尋找地方開始割草。起初弟弟玩得很開心,，一會兒捉蝴蝶,，一會爬在地上看螞蟻，又時不時地觀察野花上的蜜蜂采蜜,?？墒菚r間不長，弟弟看見我們都有鐵鐮在割草,，他吵著嚷著也要我手中的鐮刀割草,，眼看同伴們都各自割了一堆雜草，我怕落后于他們,，死活不肯給弟弟鐮刀,。這下弟弟不干了,，哭著要,，我氣不過就打了弟弟，弟弟哭得更厲害,，躺在草叢中淚流滿面,。同伴見此情此景，也都無心思割草了,，勸我回家,。我把割好的柴草收堆裝好，幾個伙伴已在前面走岀草叢,，提上柴草向家的方向走去,。就在我們收拾柴草的時候,，弟弟不知什么時候止住了哭聲，睡在了草地上,。我懊悔自己打了弟弟,，二話不說，脫下上衣把弟弟包裹起來,，另一只手提著割得不太多的柴禾走回家去,。

       院子中飛來了穿黑衣服的燕子，弟弟高興得手舞足蹈看著燕子壘窩,。粉紅色的桃花,、杏花紛紛孕育出小綠果，梨花也不例外,，石榴花開得格外艷麗,，它的花形起初就有點像果實的雛形，后來欲開欲艷,，用＂天然去雕飾＂的姿容映紅了初夏的季節(jié),。看著如畫的院中風(fēng)景,，我曾幻想永遠與弟弟哥哥們不離開家園,，生活在一起。然而我與弟弟一起僅僅度過了兩個春秋,，現(xiàn)實生活就如夢魘般地吹破了我幻想中的＂肥皂泡＂,。

        記得家中有座人推手拉的石磨，秋季收獲的玉米,、高粱可以弄上少量,，放在磨子上磨面拉玉米糝子。父親先揭開石磨蓋在上面的半扇磨盤,，均勻地墊一些少量玉米?；蚋吡活w粒，然后蓋正磨盤,，在磨盤上面磨眼處倒上適量的玉米?；蚋吡活w粒，上面磨盤的側(cè)面制作了有一定間隔的短木棒固定在石磨上用以掛繩子,，然后找一根長短粗細(xì)恰當(dāng)?shù)哪竟髯哟├K子過去,，人抬著木棍順著石磨推圓圈，一點點地就磨下粗粒的糧食,，再把它攬收上去反復(fù)磨,，之后在岸板上篩出糝子與面粉。父親與兄弟們輪流推磨,，有時候放的糧食少磨子稍微輕時,，父親便疼愛地把弟弟抱上磨盤壓磨子轉(zhuǎn)圈圈推,，弟弟高興起來，父親卻不一會就累得岀汗,，表情卻是樂滋滋的,。當(dāng)然了，我也＂享受＂過父親讓我坐磨子壓磨的待遇,，一想起來那熟悉的身影又會浮現(xiàn)在眼前,。

       冬季，家鄉(xiāng)極易下雪,，這個時候我會聯(lián)合兄弟們在院中支起篩子,，木棍中間系上繩，篩子下面灑些父親簸過的糧食粃粒,，遠遠地藏在房子捉上繩,，隔著窗戶一面欣賞漫天飛舞的雪花，一面等待樹上餓急了的麻雀去啄食,。待它們跳進篩子下飛快地覓食,，我與兄弟們便不失時機地拉繩，運氣好時會逮到五,、六只麻雀,。不過玩一玩，父親會教我們放飛麻雀,，珍愛鳥類生命,。有時，我也會與弟弟堆雪人,、滾雪球玩,；天晴了，就去北溝原上南灘掃落葉,，冬季煨炕燒炕,。

       蜿蜒曲折的土坡如今依然向南延伸直至坡底，卻再也看不見了弟弟可愛稚氣的身影,。不知他鄉(xiāng)的弟弟過得還好嗎,？在我心中，弟弟似乎并沒有離開家,，而是如以往地喜歡看燕子壘窩,、和我一起割柴草,、＂咯咯＂地笑著坐上磨盤看著父親推磨轉(zhuǎn)圈,，又仿佛冬天雪地逮著的麻雀在他手里跳著躍著，想掙脫飛往藍天…………心中便生出無盡的愜意來,，

       望著看不到邊際的天空,，我在心里默默呼喚著：回來吧,，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