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小哥過來我家坐,，我爸恰好也在,，于是我爸就開始了他滔滔不絕的“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我爸跟小哥說,，“我一直教育孩子腦子一定要大膽靈活,，我自己從小就腦子靈活，從小我就不愛干農(nóng)活也不愛讀書,，八十年代結(jié)婚前我就出來開始學(xué)著做生意,，跟人合伙批發(fā)自行車、縫紉機,、手表,，在龍海那邊三四十塊買回來，一轉(zhuǎn)手七八十塊賣掉……”

你聽我爸這么說,，會以為他在八十年代就蠻有錢吧,，畢竟那時候做生意的人不多，市場也不透明,，競爭不像現(xiàn)在這么卷,。

可是……

我媽1985年嫁給我爸，彼時我爸給了我媽聘禮800元,。我媽嫁過來12天后,，我奶奶就讓我爸媽分家單過。

剛分家沒兩天,，我媽這800元聘禮還沒焐熱呢,，就有人上門要賬。原來,，我爸欠了人家雜貨店點心費,、煙酒費150元，150元在1985年那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我媽當場掏出聘禮,，叫我爸趕緊把賒欠人煙酒點心的錢還了吧。

我媽這才知道,，我爸做生意這么多年,，不僅沒存款,，還有外債。

原來啊,，我爸結(jié)婚前所謂做生意賺的錢,，都是當天就到他肚子里了。我爸說,，“做人嘛,，及時行樂才是真，我這人一輩子就喜歡吃吃喝喝,，做完生意回來,，一群哥兒們開開心心吃吃飯喝喝酒，這樣的人生才有滋有味,，錢當然就花完了啊……管它今天口袋空空,，明天繼續(xù)賺唄……”

我爸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態(tài)度，其實是特別不負責任的,，結(jié)婚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勉強說得過去,，結(jié)婚后他的行為一如既往，話說是出去做生意,，實際上壓根沒賺到錢回來養(yǎng)家,。每次和朋友吃吃喝喝，我爸都是第一個搶著去買單的那一個,。

我爸當然朋友很多,，而且混了個豪爽大方的名頭，但是,，作為他的家人,，我覺得我媽太辛苦了,。因為我爸賺的錢基本上他自己花掉了,，后來我家沒開飯店后，我爸出去養(yǎng)蝦池,，從我讀初中起,，我爸基本上不在家，我媽就留在家里養(yǎng)育一家大小,，靠海吃海嘛,，我媽最開始學(xué)著去洗花蛤后來慢慢上手了便做起了花蛤生意，我們仨姐弟是怎么長大的,，我爸壓根不清楚,。

我讀高中時，我爸唯一一次去漳浦縣城給我開家長會,，但是,，他居然不知道那年我讀高幾,，這個事情可能我一輩子都會耿耿于懷吧，不是為我自己,，而是替我媽難受,。

在我們成長過程中，我爸缺席了,，他就像一個甩手掌柜一樣把老人和孩子留給我媽操持,。

我爺爺常年高血壓，基本上都是我媽載著他去取藥的,，我媽想著我爸不在家,，所以她要替我爸承擔責任孝敬老人。有一次我媽在忙,，我爸剛好回家了,，我媽讓我爸載著我爺爺去佛曇取降壓藥，我爸直接拒絕了,，“去醫(yī)院上哪繳費,、在哪取藥、找哪個醫(yī)生,、怎么報銷我都不懂,，還是你明天有空再去吧……”

我爺爺晚年幾次中風住院，無論是佛壇醫(yī)院還是漳州市醫(yī)院,，都是我媽去陪護的,。我媽知道我爸沒耐心，在醫(yī)院待不住,。

去年我媽跟著我到福州玩的第二天一早,，我奶奶腿摔骨折住院了，我爸得知消息的瞬間立刻一通電話叫我媽,，“你趕緊買票回來照顧……”彼時,，我爸和我弟、我?guī)讉€叔叔嬸嬸都在家,。但是,，我爸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叫我媽從福州立刻回家。

我爸性格極度暴躁缺乏耐心,，小時候每次我們姐弟吵架,，我爸就要拿我媽出氣，“當時跟你說把老二送人,，都是你不肯……就你寶貝小孩,，全世界那么多小孩，又不是沒見過小孩……”

老二就是我,。直到我上學(xué)了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姐弟基本上也不會吵架了,，我爸才不再念叨我媽不肯把我送人的事情。

我爸是那種要當大哥的男人,，他是家里的老大,，老幻想著自己能一夜暴富扶持兄弟們。每次我媽跟他說,，大家都成家了,，每個家庭都應(yīng)該獨立自主，而不是老想著依賴別人,。我爸就說,，人家誰誰誰幫他弟弟蓋房子，給他弟弟幾十萬,，這樣才是當老大的樣子,。

問題關(guān)鍵是，我爸沒人家誰誰誰能掙錢啊,。在我們成年后,，我爸時常跟我們念叨著，“你們每個月少出去外面吃,、少花點錢攢下來給你叔唄……”我爸試圖把他的大哥責任感強加到我們姐弟仨身上,。

我爸從04年開始幾乎都在漳浦杜潯一帶養(yǎng)殖。養(yǎng)殖都是飼料喂養(yǎng)的,，我爸飼料都是跟我同學(xué)J的爸爸拿的,，拿了就先記在賬上，然后不定期結(jié)算,。2012年左右吧,，我爸某天去J家核對飼料賬目。沒過一會兒,，他非?；艔埖卮螂娫捊o我媽，“怎么辦,？飼料費這幾年欠下9萬2……我有幾筆賬記不得了……”我爸心里預(yù)期可能以為飼料賬是三四萬吧,，所以他既焦慮又慌張,。

我媽騎著車載我到J家,，我媽跟J的爸爸要求寬限些時間，我媽承諾錢由她來還,。

就那樣一萬五千的,，我媽還了幾年才還完。

我之前文章里寫的,，我爸在外面養(yǎng)殖十幾年年年虧本,，L不信,，的確，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信的,。

養(yǎng)殖的確是靠天吃飯,，從概率學(xué)來說，也許可能一年虧本兩年虧本,，但是不可能年年虧本吧,。我爸之所以年年虧本，就在于他的懶和怕麻煩,。

我爸在蝦池很受歡迎,，朋友很多，他到哪都朋友很多,。加上養(yǎng)蝦池無聊,，他閑不住，到處閑坐聊天,。

養(yǎng)蝦池是有潮汐和喂養(yǎng)時序的,，但是我爸懶，在別人家坐著懶得按時回蝦池,，于是譬如說一天本來要喂養(yǎng)三頓,，他索性三頓并做兩頓喂養(yǎng)。于是魚蝦們要嘛餓著要嘛撐著,，這能養(yǎng)得好才奇怪了,。

蝦池經(jīng)常會長海草，要按時清理掉,，否則海草會容易纏死魚蝦,，還會吸收營養(yǎng)，但是我爸懶得清理,，后來海草長得比魚蝦還多,。

以上都是我爸的好友歐叔跟我們說的，他說,，你爸為人非常好非常義氣,，我對他就像親兄弟，但是要養(yǎng)蝦我肯定不會跟他合作的,。

有一次我爸的蝦池缺氧了,，魚蝦開始死了就浮上來，歐叔在旁邊看了著急得不得了,，就叫我爸趕緊去請工人來,，還有聯(lián)系人來趕緊買。我爸懶得動,，就說,，“有什么辦法呢,，死了就死了吧……”歐叔見狀，急得穿上雨鞋下去幫我爸撈魚蝦,。

養(yǎng)殖需要不定時充氧,，我爸充氧機壞了，歐叔催我爸喊人來修理,，我爸又懶又散漫的拖拉著幾個月不修理,，然后等魚蝦缺氧要充氧時，自然沒有機器可用了,。

十幾年養(yǎng)殖幾乎年年虧本,，我爸并不認為是自己的問題，他覺得一切都是水質(zhì),、污染和運氣的問題,。

我爸離家十幾年，直到2017年蝦池到期了,，我們?nèi)也蛔屗m(xù)租了,，我爸才回家。這十幾年里,，我爸并不覺得我媽在家有多么不易,，他從來都看不到我媽的付出。

迎來送往,、孝敬老人,、照顧子女，加上閩南特別多繁文縟節(jié)和婚喪禮俗,，我媽一個人默默承擔著,。

我有時在想，像我爸這樣的人,，當兄弟當朋友他都對你很好,，無論誰到我家，他都會叫你多吃點,，家里有啥東西都愿意全部拿給別人,，他的熱心和善意都給了朋友和親戚。但是為什么他對自己家人卻那么暴躁,、永遠不會反思屬于自己的責任,、永遠不會看見我媽的付出呢？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這句話在我爸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像我爸這樣的人,，在婚姻里能提供什么價值呢,？

經(jīng)濟價值,？好像這么多年也沒有,，出去十幾年的我爸回到家還是口袋空空，他還是千金散盡一個人活得相當恣意任性。

生活價值,？我爸在家除了偶爾做飯和洗碗以外，其他的家務(wù)活他默認那是“女人的事情”,，我爸偶爾做飯和洗碗那是要不斷邀功的,，“看，今天我?guī)湍阕鲲垼ㄏ赐耄┝恕?/span>

情緒價值,？更不用提了,，我爸是一個沒讀過書而且共情能力特別差的人。加之他性格粗暴,，常年熬夜看連續(xù)劇看到凌晨好幾點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睡醒了就開始看一切東西不順眼、看吵吵鬧鬧的孩子不順眼,，我爸在家,，每天都是罵完大的罵小的。

講真,，我爸這樣的甩手掌柜,，是不適合結(jié)婚的。我媽結(jié)婚36年,，忍受的委屈不計其數(shù)……光聽我媽說他們相處的種種,，我都覺得很窒息。

我并非偏聽偏信,，而是在我爸媽的婚姻里,，我經(jīng)歷與旁觀得太多太多了。

我爸當然偶爾也有對我媽溫情的時刻,，只是,，相比他的粗暴和忽視，那些溫情時刻實在是太少了,。

在農(nóng)村,，我們父母輩的婚姻，大多數(shù)就是石頭里找糖,。

能在石頭里找到偶爾一兩顆糖,，還算幸運的，有的人,，只能在石頭里找到沙礫,。

后來我和朋友聊起我爸媽的婚姻，她說，太典型了,，太熟悉了,，太司空見慣了。

像我媽這樣忍耐的婚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代人；

像我爸這樣的男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