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船

        “這小船承載得了嗎？”我問她,。

       “放心,，可以,！”她很堅定地說，臉上卻是寫著平靜,，與一些溫柔,。

       在高中的一個暑假里，我呆在家中無聊極了,。說真的,，我不喜歡老家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很山,，很偏僻，即使我用過年的壓歲錢買了手機,，但回到了老家,，那一點點微弱的信號，讓手機純粹成了擺設,?？磿桑墒堑搅耸罴?，離開了校園,，我一點看書的興趣都提不起。

      偶爾出去走走,，發(fā)現(xiàn)很多村里的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仿佛我在這村里，已經(jīng)成了陌生人,?！赡苁俏姨脹]有與村里人打交道的緣故吧，上學了,，在學校里住宿,，回家就宅在家里。

      “你是某某的孩子吧,?！币粋€婦女終于忍不住要問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下,。這個婦女我是有點印象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稱呼她好了,。

      我暑假里記憶里只有這個片段跳突了一下,，隨后，我被母親建議去外婆家看看,，過一個暑假,。外婆在哪里呢,？四川瀘州那邊呢，遠得很,。我聽父母說過,，但從來沒有去過四川，那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不過,，說真的，可以去那么遙遠的地方,，還可以脫離父母的管束,，我是求之不得的。

      怎么去呢,？“坐火車去！”母親給了我一個很明確的答案,?！澳强墒且粋€很遠的地方呢，坐火車可得坐多久呀,？”“沒多久,，一天一夜吧?！薄斑@還不遠吧,。”隨后,，母親拿出了一小疊錢,，“就只有坐火車來回與多余的一點錢，你自己看著辦吧,?！蹦赣H轉(zhuǎn)身離去，忙自己的活去了,。我也只能選擇這樣的現(xiàn)實了,，那就坐火車去吧。

       縣城的郊外,，就有一個火車站,。父親早早用他的舊嘉陵載我去，那時天還沒有亮,，天氣帶著早晨的涼,。“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闭f完,，他開著他的舊嘉陵回去了。我跳上了火車,，頓時有一種即將流浪遠方的心情,。我初中時也曾懷揣著這樣的夢想，眼看就要實現(xiàn)了,，心中又有點小小的激動,。

      火車啟動了，出了站,，迎來的是清淡的晨光,。我望出窗外，只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站在火車站的外面,，旁邊停著輛嘉陵摩托車,，在望著這走動的火車。我眼睛一陣酸澀,，熱淚流了下來,。火車內(nèi),，人不算很多,，安靜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臉上的神情,，似乎輕松,，似乎又緊張，彼此都猜不透對方,。與我一起搭坐的,，是一位中年婦女，身體微瘦,，看上去似乎很硬朗,。我對面坐著的應該是一對母女，母親四十多歲,，個子不高,，面容很慈祥?！扒?，把包放在這邊來吧?！痹捯徽f完,，那女孩很麻利地把她旁邊的行李包遞了過去，給了她母親，然后她母親輕輕地擱在靠窗的地方,。兩排座位之間,，是一張橢圓形的小長桌子。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倒顯得有一些尷尬了,，把自己背包緊緊地抱在懷里。

      “陳姐,，你們怎么不在這里多住一些日子呢,？”原來，她們?nèi)齻€是一伙的,。

      “這里太山了,，沒啥子玩的?！蹦悄赣H回答道,。很快，她們聊了一下,，語言也變了,，變成另外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難道那是四川話,？那個女孩偎依在她母親身上，幾乎沒說過話,，有時候閉目養(yǎng)神,，有時候望一下窗外。窗外,，綠色的山,，綠色的樹木，唰唰地往后跑去,。

      我想到了我的手機,，這回有信號了吧。我一只手攬著行李包,，一只手去掏手機,，一看，信號差不多滿格了,?？纯葱侣劙桑灰芯W(wǎng)絡,，各種各樣的都有,。

      一天一夜，那可是漫長的旅程。兩個婦女簡單聊了幾句后,，終于陷入了無盡的沉默中,。她們都微微地閉著眼，靠著座椅背,，看上去有一些疲倦了,。我看了一會手機，眼睛有一些澀,。我覺得這樣看下去不行,，太耗電了，恐怕到時候沒有到中午手機就沒電了,。我把手機輕輕插入兜中,，又雙手攬著我的行李包，其實也是讓我的雙手靠在行李包上,，有個舒服安放的地方,。

      那個女孩應該也是十五六歲左右，披著一頭烏黑的頭發(fā),。一些頭發(fā)已經(jīng)散在她的臉上,，半遮著她的眼睛。白皙的臉伴隨著她那雙輕閉著的眼睛,，顯得更安靜了,。我看向看她的時候，很怕她突然醒來,，那得多唐突呀,。一天一夜，太漫長了,，唉,，我也盡量睡吧，睡得越久越好,，讓睡覺打發(fā)一些時間去,。

       外婆是什么樣子呢？我在夢里尋找她的樣子,。她應該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家吧,，聽說她跟我小舅他們住在一家。去到那里,，我也是跟我小舅他們住在一起吧,。一會兒后，我的世界是一片昏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直到一道光從某個角落飄了出來，我才精神了起來。我睜開了眼,，看到對面的女孩也醒來了,，隨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把眼光放在窗外了,。

      時間驚奇地過了兩個小時,，但相對一天一夜來說，太微不足道了,。還得再睡,，可是我怎么也睡不著了。

“我們打牌吧,?！弊谖遗赃叺膵D女突然說道。很明顯,，她是對對面的母女說的,。說的話又變成了我聽得懂的普通話。

       “你帶了牌嗎,？”

       “帶了,，我就預防著坐火車無聊，特意在車站的小店里買的,?！?/p>

       “小伙子，一起加進來吧,?！迸赃叺膵D女很熱情地邀請了我。我覺得這也是一個打發(fā)時間不錯的方式,。既然沒了睡意，那就一起打牌吧,。四個人適合打鋤大地,。邊打邊聊天，時光也過得格外愜意,。通過聊天,，我知道了她們的去向、愛好,，還知道那個女孩也是一個高中生,，只不過在四川瀘州讀書而已，學習成績一般,。我們聊了幾句就止住了,，這個年紀的陌生男女似乎不應該聊太多，彼此帶點敬畏。

       我們在火車上的時光就是在火車睡睡,，打打牌,，吃喝拉撒，偶爾去火車的廁所里擦擦身換一下衣服,。

       到了外婆那里,，已經(jīng)過了中午了。我感覺自己快累癱了,。奇怪,，在火車上睡那么長時間，還是那么累,。外婆有一些駝背了,，一頭白發(fā)，臉上刻著很多皺紋,，雙手已經(jīng)有一點干枯了,。很明顯，這是一個經(jīng)歷過歲月滄桑的老人,。外婆跟小舅住在一起,，小舅家還有三個小孩，大的中女孩,，在讀初中,，小的兩個是男孩，都在讀小學,?？次疫@個陌生的親戚來，他們都有一些好奇,，圍著我看了很久,，說一些我不懂的四川話，偶爾也迸出幾句普通話來,。

      “表哥,，你從那么遠來，累不累呀,？”“表哥,，怎么大姨沒有來呀？”“表哥,，你讀書厲害嗎,？”……很快，他們都用普通話向我輪番攻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后來外婆向我走近,，呵斥了他們一下，他們一溜煙跑掉了,。外婆也能說一些生硬的普通話,，我們聊了一下后，她把我?guī)ヒ粋€小房間,，讓我休息了,。

       小舅與小舅媽傍晚才回來，是下班回來,。

      “哇——那么辣呀,。”那菜一夾入口中,，頓時口腔像被火燒著一樣,。——卻引來表弟表妹一陣哈哈大笑,。還好,，有一些微辣的菜，我很艱難地把飯吃完了,。

      外婆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小鎮(zhèn),，離合江縣城不遠。高洞河就效外靜靜地流淌著,，離外婆住的地方并不遠,。近年來，離水近,，離江近的地方都在蓬勃的發(fā)展,，房子起了很多，帶點規(guī)劃性的,。我在外婆家住了一段日子,，對周邊的地形、路況也熟悉起來,，終于可以擺脫了表弟表妹的“熱情糾纏”,。早上，我早早起床,，一個人來到了高洞河的河邊。高洞河的兩邊是斜斜的河堤,，鋪滿了綠草,。河堤上，是一條三米寬的水泥路,，向河的上下游延伸去,。站在河堤上,，我倒想起了筆架河的河堤，也是斜斜的,，兩邊鋪滿綠草,。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在一個河堤的轉(zhuǎn)彎處,，我居然聽到有人讀詩,，或許是背詩也說不準，應該是一個女學生,，聲音不大,，但很清澈。走過了轉(zhuǎn)彎處,，只看見一個女孩子坐在河堤上,，對著平靜的河水，在讀她的詩,。

       那身影,，好像有點面熟，但又覺得不大可能,。我故意干咳幾聲,，她聽到了，轉(zhuǎn)身一看,。

      “原來是你呀?。俊蔽液退瑫r說出這句話來,。她就是在火車上坐在我對面那個女孩,，我倒要認真打量一下她了。眉清目秀的,，面容上凝著似冷非冷的氣質(zhì)來,。我情不自禁走下河堤去,。

       “可以坐下來不？”我問,。

       她從她的書包里抽出一張報紙來,，對折了一下，鋪在她的旁邊,，“坐吧,。”我感覺我終于可以把心靈放輕松了,。坐在她身旁,，我沒有任何局促不安，而她就像一個朋友,，與我心靈有很大默契的朋友,。

       她叫李雙青。

       她就住在高洞河的附近,，只要她在家里,，她每天早上都會很早起床，然后沿著河堤來到這里看書,，或是發(fā)呆,。“發(fā)呆,？發(fā)什么呆呢,？”我問她?！皼]有,，就是漫想一下將來的人生是什么樣子的，會遇到誰,?！毕掠晏欤痛蛑陚銇磉@里散步,。我感覺她有一點奇怪,，下雨了還出來。

       “我對這個地方,，有特殊的感情,！”她很平靜地說。我想聽聽她的故事,，她卻止住不說了,。我也沒再問下去，她不說有她不說的理由,。

      那河水下游應該筑了水壩,，河水靜靜地躺在河床上，像湖水那般平,。幾只小船就泊在河邊,，隨風淺淺蕩漾。

       那個假期里,，每天早上,，都成了我向往的時間，我會早早起床,，然后向那河堤上的那個位置走去,。我早到，我等,。她早到,，她等。

       一天,，下雨了,，早早就下起了雨。飄飄灑灑的雨,，讓遠處的山水蒙了一層煙霧一般,。我想到了蘇軾的一首詞：“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strong>那詞描寫是春季，現(xiàn)在是夏季,，下起雨來,，也這般景象?！氨砀?，下雨了，你還要出去呀,？”表妹好奇的問,，帶著不解。

       “去,！”我很堅定的回答,。

我去到那里時，她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打著雨傘,，望著被雨水拍打的水面,。雨傘下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單,、柔弱,，讓人心疼。突然,，她把傘輕輕放下了,，收了起來，然后走進我的傘里,。此時,，那個世界，是那么的小,，又那么的溫暖,。

       那泊在河邊的小船，在雨中,，遙望著,。然而，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的煙雨中,。

       “天氣晴朗時,，乘著小船在河中飄蕩應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蔽艺f,，我心里一直都向往著有這樣的一次機會：乘坐在小船上，看河岸兩邊的山,，和各式各樣的房子,。她微笑了一下，“晚上的夜景更美,，河兩邊的燈火閃閃,，盡是這人間的溫暖。夜空中,，也會有無數(shù)閃爍的星星,，放著潔白的星輝……”聽了，我?guī)缀跻磷碓谒枋龅脑姰嬛小?/p>

      在假期快要結(jié)束的一個夜里,，夜空上撒滿了星星,。高洞河的兩邊，早已浮起無數(shù)的燈火,，明亮,，溫和。“那是我家的一條小船,，我們上去吧,，我來劃船?！蹦菢察o地倚在船幫上,。

       “這小船承載得了嗎？”我問她,。

      “放心，可以,！”她很堅定地說,，臉上卻是寫著平靜，與一些溫柔,。

                                  2020年11月29日星期日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