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米酒 呂永超 “白露秋風(fēng)夜,,雁南飛一行”,。季節(jié)到此,就少了夏的煩躁,,多了秋的靜謐,,是一年中釀造米酒最可人的時節(jié)。 我記得,,母親一定會選擇一個天高云淡的日子,,作為本年度釀米酒的首日。她很興奮,,提前幾天,,就在土坯墻老屋里營造出醉人的氣息:今年的新糯,早已軋成如銀般的米粒,,浸泡瀝水,,依舊彌散著秋陽無處不在的香甜;干透的劈柴,,層層堆碼成墻,,一字排開,期待燃燒時飄逸出明亮瓷實的火焰,;黃菊,、金桂,汲取老家的天地精華,,曬干之后還是暗香浮動,;蒸籠、筲箕,、淘籮,、土缽酒器,被井水洗滌數(shù)次,,潔爽地迎接秋天的甜蜜醇厚…… 香甜的糯米酒 當(dāng)屋頂明瓦上的陽光漏下來的時候,,母親土灶生火,鐵鍋盛水,,泡米上籠,,然后靜等生米煮成熟飯,。米飯粒粒圓玉,從籠中取出,,置土缽攤涼,,至不燙手為宜;此時把控溫度最為緊要,,溫度過高過低,,直接影響酒曲發(fā)酵,關(guān)乎釀造米酒成敗,。一切停當(dāng),,細(xì)碎的酒曲拌著菊桂和著陽光,一同從母親的指縫中篩出,,與米飯充分?jǐn)嚢枞诤?,頓時空氣中氤氳的是隱隱的喜悅。洋溢著溫煦的稻草出場,,蓬蓬勃勃地捂實土缽,,保溫保暖四至五日。然后,,母親頭裹天藍(lán)頭巾,,發(fā)髻插上一枚蝴蝶結(jié),神神秘秘走到土缽前,,拔開稻草,,揭開瓷蓋,手指輕探,,積滿的酒漿,,讓她凝重的臉上綻開了秋菊。她麻利地壓上淘籮,,將清靈靈的米酒舀出,。這是頭酒。兌入涼開水,,再封蓋捂實,。一周后開蓋,再過上幾天,,又是一缸好酒了,,這就是二酒。真正喝酒的人,,喝的是頭酒,,味醇勁厚。二酒色清香遠(yuǎn),,別有一種風(fēng)味,。 對酒當(dāng)歌
米酒,,又叫酒釀,甜酒,。古人叫“醴”,。它先于燒酒問世?!抖Y記·月令篇》中記錄了造酒的六點注意事項:“秫稻必齊,,曲蘗必時,湛炙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對原料,、投曲,、浸煮、水質(zhì),、器皿,、火候等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說明在西漢或更早時期,,釀酒方法已趨向成熟,。不過,當(dāng)時釀造的可能是果酒和米酒之類的低度酒,。燒酒等高度酒始于元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得清楚明白:“燒酒非古法也,自元間始創(chuàng)其法,?!?/span> 民間傳說夏代的杜康,是造酒業(yè)的鼻祖,。曹操《短歌行》中有“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的名句。杜康是什么時代人,,是什么人,,眾說紛紜,一說黃帝時人,,一說是夏禹時人,,還有說是周朝時人或東周時人。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這樣解釋:“古者少康初作箕帚,,一秫酒,。少康,,杜康也?!鄙倏凳窍挠韮鹤咏⒌奈覈谝粋€朝代——夏朝的第五代君王,,少康就是杜康,那么,,杜康就是君王了,。并且明確提到杜康是“秫酒”即高粱酒的“初作者”。因此,,自唐以來,,杜康一直被奉為酒之祖。從現(xiàn)有的材料看,,我們很難得出“杜康發(fā)明釀酒”的結(jié)論,。事實上,釀酒方法的發(fā)明,,也不可能由某一個人來完成,。“古者,,儀狄作酒,,醪,禹嘗而美,,遂疏儀狄,。”《說文解字》中的這些話,,只能理解為,,儀狄、杜康只不過是古之善釀者,。 米酒的釀造,,可能與農(nóng)家的殘湯剩飯有關(guān)?!毒普a》說:“酒之所興……,,有飯可盡,委之空桑,,郁積成味,,久蓄芳?xì)猓境鲇诖?,不由奇方,。”殘湯剩飯發(fā)酵,可以成酒,。 攤凉糯米飯
米酒作為酒族中的一員,,遵從以道家理論為源頭的酒文化。莊子主張,,物我合一,,天人合一,齊一生死,。提倡“乘物而游”“游乎四海之外”,。追求向往自由、忘卻生死利祿及榮辱,,同樣是米酒文化的精髓所在,。米酒最實用的,是給人快樂,,不是給人享樂,。享樂是內(nèi)心的匱乏或壓抑。世人往往缺乏快樂,,于是縱情享樂——后者恰是前者的贗品,。米酒滋生的快樂,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它無影無形,,如暗香,、薰風(fēng),,是心旌搖蕩時升上來的一絲喜悅,幽寂中的一念感動,,禁錮中的陶然向往,,解脫皮囊負(fù)重后的裊裊夢魂……它沒有位置,不可方物,,它飛逝得太快,,無法攬留。 在我眼中,,母親是釀造米酒的高手,。她釀出了老家人的情感與色彩,感性和理性,,情趣和智慧,,寄托和向往,富溢了豐滿而意味無窮的象征,。她釀造的老家米酒,,不是瓶裝酒,是缸裝、壇裝,、罐裝酒,。喝的時候不用酒杯,用碗,。不是花邊小瓷碗,,是青瓷大碗。清亮亮閃著點碧色的老家米酒,,入口就是一點甜,,一點涼。全然不同于白酒的辛辣,,也不同于黃酒的濃郁,。這樣的酒,在每年稻米飄香時才釀,,在每年冬天時才喝,。 冬至大如年,家人團(tuán)聚,。大街小巷,,濃郁的酒味伴著微微的輕風(fēng)拂蕩,滿村滿巷散發(fā)著醉人的香甜,。記憶里最好的美食,,莫不過母親做的酒釀湯圓。雞蛋有意不調(diào)和不打勻,,進(jìn)鍋遇沸水,,頃刻間,化成了金絲銀絲的蓮花瓣,,托著米粒和小湯圓,。不喑酒量,便有點飄飄欲仙的醉意,。在微醉中,,高低錯落的村落農(nóng)舍,煙雨籠罩的青瓦灰墻,,楊柳依依小河拱橋……絲絲縷縷,,密密實實,纏成心頭綿長悠遠(yuǎn)的記憶,。 糯米酒入口,,棄事遺心
歷史與文化給予米酒全新的詮釋,米酒文化源遠(yuǎn)流長,,根深葉茂,。這里有“斗酒詩百篇”的激情,,“金樽對月”的氣概,“對酒當(dāng)歌”的灑脫,。如果說借先秦余緒,,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各種名酒,厚積薄發(fā),,脫穎而出的佳釀,,是長袖善舞的名門秀媛,那么鄉(xiāng)野米酒,,則是無緣籍入千年壯觀篇章,,成為深深庭院的小家碧玉,綿長悠遠(yuǎn)的地方清音,。 進(jìn)而想,,喝上老家米酒,最是“忘心”,。年輪前進(jìn),,擔(dān)心、操心,、煩心,、憂心、傷心的事,,常常襲擾,。“忘心忘心”,“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恬虛樂古,棄事遺心”,??招倪z心,,坦然寂然,,毫無關(guān)礙。米酒入口,,清淡如水,,滑入咽喉,柔柔貼貼,,如兒女溫情,;虛掩花窗,靜靜等待夢中熟悉的腳步響起,,最大的遺憾不是過錯,,而是錯過…… (載2021.11.10第6版《黃石日報》“西塞山副刊”)
呂永超,1964年11月生于湖北省武穴市梅川鎮(zhèn)小金沖,大學(xué)文化,,二級文創(chuàng),,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1985年創(chuàng)作至今,發(fā)表小說,、散文,、評論、電影劇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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