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的頭發(fā),、黝黑皴裂的皮膚、眼角密布的魚尾紋，一切的外部特征都在說明,，他的年齡至少在七十歲上下,，早已沒有必要再和上班族一起擠通勤地鐵；而他那件似乎好久沒有換洗過的深紅色體恤衫,，和上面明顯可辨的白色汗跡,，則又與身邊的同行者顯得格格不入。最為突兀的,，是他腳下那個碩大的編織袋,，破舊開縫的袋子里鼓鼓囊囊，有些不合時宜地橫在他的身體與車門之間,。

雖然我和他之間隔得遠,，但從離他近處幾位女乘客紛紛躲避嫌棄的樣子來看，我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揮之不去的塵土汗味兒,。從我這邊看過去,，他臉上的口罩與黝黑的背影之間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對比得近乎觸目,、刺眼,。

當眼前他與周邊不太和諧的對比吸引了我的注意時，地鐵即將在新的站點停下,。車廂將停未停,、晃動還未終止之際，他已經(jīng)迅速彎腰拎起碩大的編織袋,，干凈利落地扛在肩上,，伴隨著他的動作，一陣哐哐瑯瑯的響動從袋子里驟然傳來,，驚得車廂里的大家紛紛循聲望去,。還沒等大伙兒回過神兒，他已經(jīng)背著編織袋一個箭步跳出了緩緩打開的車門,，飛快地消失在上車下車交織的人群中,。

就在我以為這趟旅程又會和以往每一天一樣，以自己默默地到站下車告終時,，他,，居然背著那個醒目的藍白相間編織袋，又跑回了車廂,，正好回到自己剛剛站立的位置,！沒錯，他的確是跑回來的,，因為他是在車廂關(guān)門一聲緊似一聲的提示音中飛快地跳了進來,，戴著口罩黝黑瘦削的面孔因為緊張和劇烈運動泛起了紅暈,，異常接近關(guān)公的標志性棗紅色。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緊抓著車門的扶手,，一雙穿著短褲露出健壯黝黑色的腿緊緊把編織袋護在自己和車門中間,。在車廂漸次加快的行進中，他不時地回頭觀望,，不時地向剛上車的新乘客投去歉意的微笑,，然后略顯尷尬地看他們有些嫌棄地后退躲避著。

“看來這老人家不常坐地鐵,，一定剛剛下錯站了,，瞧把他給窘的！”隔著人群,，坐在對面座位上的我只能看到他的一線背影,，不禁這樣想。

又是一站,?！瓣P(guān)公面孔”的老人再次干凈利落地扛好編織袋，在緩緩打開的車門中奔出了車廂,，消失在上車下車交織的人群中,。

待到提示音再次響起，那熟悉的哐哐瑯瑯聲響再次闖入我的耳畔,。我詫異地抬頭,，又一次看到那雙黝黑健壯的腿、那搶眼的藍白相間編織袋,！老人依舊是帶著歉意地微笑,，依舊是小心翼翼地把袋子護在自己和車門中間，依舊雙手緊緊抓著車門扶手,。他的手臂因為抓著扶手太過用力,，使得青筋從黝黑的皮膚下凸起。

“他不會又坐錯站了吧,？這是在干什么呢,？”透過人群，我還是只能看到他那一線的深紅色體恤,，決定看看下一站他會如何“行動”,。

果然，下一站到站了,，老人“故技重施”,，扛起編織袋，第一個沖出緩緩打開的車門,。這一次我的目光跳開上車下車如織的人群,，緊緊跟隨著那個深紅色的T恤,、黝黑的背影。

那個背影并沒有走遠,，而是飛快地跑到車站距離列車最近的垃圾箱，在身邊行人乘客驚駭?shù)哪抗庵猩爝M一只手翻找著,。一個礦泉水瓶被迅速牽了出來,，旋即伴隨著美妙的拋物線掉進敞開口的藍白相間編織袋里。緊接著,，一個五彩斑斕的易拉罐也被他靈活的手指夾了出來,，哐啷哐啷飛進袋里。

這時,，車門即將關(guān)閉的提示音再次響起,。老人再次伸出的手如觸電般從垃圾箱里縮回來，把編織袋口使勁一收,，拎起來就往車廂里跑,。待回到剛才站立的位置，老人依舊是一副歉意的笑容,，亦或是收獲兩個瓶子的滿意笑容,，依舊小心翼翼把袋子護在自己的車門之間，雙手進握車門扶手,。

如是,，每到一站，老人都會如法炮制照例操作,，飛快地跑向最近的垃圾箱,，撿出幾個瓶子扔進編織袋，再趁著關(guān)門間隙跑回車廂,。有那么一次,，老人似乎是忙中出錯跑到了下一個車廂，他就在行進車廂的晃動中,，觀望著身邊乘客的臉色,，一步一小心地護著編織袋挪動著，直至挪到之前的位置上,，站在車門前等待下一次奔跑,。

“車站垃圾箱是固定擺放的，只有站在這個位置,，他下車的這幾十秒才會更快更從容,。”隔著人群看那一線深紅色背影的我，已經(jīng)看懂老人利用開門關(guān)門幾十秒收集瓶子的全部規(guī)律,，也理解了這個在用力生活的人,。

我粗略為老人算了一筆賬,，假設(shè)他從上車到終點站，再從終點站坐回上車站點,，可以擁有大約30次收集瓶子的機會,，如果他運氣不壞每次都能撿到兩三個瓶子，那么這趟忙碌就可以讓他賺到大約十塊錢,。為了這十塊錢,，老人要沖刺30個來回，要次次陪著笑臉,，要小心翼翼不招惹旁人,，更要擁有不錯的運氣……

就在我即將到站下車前，隨著車廂的一次小小剎車,，一個隱藏在座位下的礦泉水瓶慢慢滾落到我的腳邊,。我順手拾起來，擠過人群,，走到老人身邊,，把那個水瓶扔進了他剛剛因為匆忙上車忘記系緊開口的編織袋。老人驚訝地扭頭,，瘦削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口罩上方蒼老的眼睛瞇縫了一下，我知道,，這就是他在微笑,，帶著謝意地微笑。

車門開了,，我側(cè)一側(cè)身,，讓老人深紅色的身影飛快地跑出去，然后自己下車,，從垃圾箱旁快步走過,。

半小時前剛剛上車時，我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正處于情緒低谷,，可在半小時后出站時,，我變得精神抖擻，對明天充滿希望,。別人還在用力地生活著,，我又有什么理由厭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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