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人讀書,，講究與自然同步,，天人合一，所謂春讀詩,，夏讀史，秋讀諸子,，冬讀經(jīng),。

其實這就是吃飽了撐著的古人在裝逼。

真要讀書,，什么時候都是能讀的,，哪有那么多窮講究。

2

古人把寫書看得很高,，因為著書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著書是為了立說,，把自己的思想傳達出去,。橫渠四句因此被奉為模范。魯迅說,，“引起療救者的注意,?！苯裉斓膶懽髡撸蠖鄬懽鳟敵闪四康?，為文學(xué)而文學(xué),。

3

所謂天賦，就是觸類旁通的能力,。我們說一個人悟性高,，讀了經(jīng)典，能舉一而反三,，你寫出的文章,，能差到哪里？讀了經(jīng)典要聽人講解,，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差了一些,，但只要努力，還是有希望的,。最怕那種,，讀了經(jīng)典不能舉一反三，別人舉一反三,，他還討厭別人得瑟,，那就沒得救了。

4

閱歷,，學(xué)識,，心境，決定了我們讀書,，看問題,，待人處世，有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表達,。

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

我年輕時喜歡詞藻華麗的詩文，如今到知天命的年紀,，越發(fā)喜歡大拙不雕的文章,。

5

我們常聽人說，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我卻要說,，中年不讀《金瓶梅》。

《金瓶梅》把人性寫得淋漓盡致,，太過透徹,，讀來滿是悲哀，往前一看,，人生過半,，還有漫長苦旅，未免悲觀,。吊詭的是,，《金瓶梅》又必得人到中年才能讀得懂，能讀出其中的蒼涼與入木三分,。

6

中國人自古以來愛做清官夢,，俠客夢，明君夢,，所以出現(xiàn)了包公案,，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和后來的武俠小說。但這三個夢,，是人類的精神鴉片,。這三類書的作者，制造了人類的精神幻相,。而嚴肅的作家,，如魯迅，是破這三個夢的,。所以魯迅說,，翻開一部史，里面寫滿了兩個字：吃人

7

《菜根譚》說,，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quán)勢者,，凄涼萬古,。

北島寫：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前者是古人煲的雞湯，而后者,，是今人開出的良藥,。

雞湯使痛苦的人讀了麻醉而忘了痛苦，良藥讓麻醉的人讀了清醒并陷入痛苦,。

8

好的文章,，你讀時,，全然忘記在讀文章，只是在和作者交談,。

新手寫文章,，一個共同的毛病，就是太像文章,，處處造作顯擺,。

高僧談禪，說禪不過就是饑來吃飯倦來眠,。

古人談詩,，說詩不過就是眼前景致口讀語。

9

凡事皆有度,，過猶不及,。

古人說，文章做到極處,，無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極處,，無有他異,，只是本然。

就像一個人日常說話,，如果用播音腔,，他再字正腔圓，你都會覺得滑稽,。

我們寫文章,，最怕播音腔。

趙無極教學(xué)生畫畫是強調(diào),，知道什么時候停筆很重要,。

所謂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

10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頑固的尺子,，并認定這尺子代表了標準和真理。

我們用這把尺子打量世界,，但凡和這尺子不合的,，都認定是被打量事物的問題，卻很少有人反思尺子的問題,。

于是,，就產(chǎn)生了傲慢與偏見。

文學(xué)界,，自然也存在各種各樣的傲慢與偏見,。

11

作者說：你們編輯眼里只有名家,，只發(fā)關(guān)系稿，我的稿子投給你,，就算發(fā)表不了,，總要給點修改意見吧。

編輯說：拜托,，你以為我只看你一個人的稿子啊,，我每天看一堆來稿，我的工作是把好的,，有市場的作品挑出來,，哪有功夫為根本發(fā)表、出版不了的作品浪費精力,。

12

納博科夫宣稱他討厭科幻小說,，討厭里面的姑娘和呆瓜，也討厭其中設(shè)置的懸念,。

事實上,，當時他正在創(chuàng)作有關(guān)平行地球的科幻小說《愛達或愛欲》。

麥克尤恩聲稱他描寫人機三角戀的新作《像我這樣的機器》不是科幻文學(xué),。

他們害怕讀者錯讀他們,，只關(guān)注科幻的一面，而忽視了其中深刻的思考,。

其中不乏嚴肅文學(xué)的傲慢和對科幻文學(xué)的偏見,。

我寫《如果末日無期》，也聲稱我寫的不是科幻,，是未來現(xiàn)實主義,。

13

我有臉盲癥，有一次在作協(xié)電梯遇見某批評家,，沒認出,。

后來他對我的朋友說：王十月很傲慢，見了我招呼都不打,，枉我還給他寫過評論,。

言外之意，他給我寫過評論,，我就欠了他的人情,。

而在作家看來，小說家以生活為素材進行創(chuàng)作,，評論家以作家的創(chuàng)作為素材進行創(chuàng)作,。

大家各寫各的,，誰也不欠誰,。

14

大佳佳問：小說大綱應(yīng)該怎么寫,？

我答：有的作家大綱很細，如陳忠實先生的《白鹿原》,，將每一章主要情節(jié)都擬好了,。我更重視寫人物小傳，把人物性格,，愛好,，與其它人物的關(guān)系和命走向事先寫好即可。

15

吾欲無言問：沒有背景人脈的新人出書難嗎,？

我答：難,，但每個寫作者都是從新人過來的。所有編輯,，都以發(fā)現(xiàn)新人為榮,。真有才華，不會被埋沒,。被埋沒的,，是自認有才華的人。

16

神之使女問：老師,，零基礎(chǔ)寫小說應(yīng)該讀什么書,。

我答：至少要讀文學(xué)史上重要流派代表作家的代表作。

17

韭菜的自我修養(yǎng)問：請問編輯的收稿標準是什么,？

我答：有的作者語言,，故事，人物,，主題都沒毛病,，但四平八穩(wěn)，這樣的小說我一般不簽發(fā),，我寧愿簽發(fā)有明顯缺點,，但同時個性鮮明的作品。

18

OCTOBERFANS問：散文可以虛構(gòu)嗎,？

我答：能,，范仲淹沒到過岳陽樓，卻寫下了千古名篇岳陽樓記,。

19

莫羽問：現(xiàn)代文學(xué)的現(xiàn)代性是什么,？

我答：現(xiàn)代性不是方法論，而是價值觀,。具有現(xiàn)代人的價值觀,，用傳統(tǒng)的方法寫傳統(tǒng)的生活也具有現(xiàn)代性。反之亦然。

20

幸福白鴿問：經(jīng)歷寫成什么題材好,。

我答：因人而異,。杜甫將自己的一生寫成詩，史鐵生將自己的一段經(jīng)歷寫成散文名篇《我與地壇》,，高爾基寫成自傳體小說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xué)》,。

21

周朝軍問：老王，我能接班不,。

我答：等我抖音滿100萬粉絲就讓賢,。

22

問：給編輯投稿時要注意什么？

答：不要過度自吹,，你有幾斤幾兩,，都在你的作品中，自吹只會讓人覺得你幼稚,。也不要過度吹捧編輯,，幾斤幾兩自己也清楚，過度吹捧,，會讓人覺得你太功利,。當然也不要一言不發(fā)，你一言不發(fā),，編輯讀完后也可以一言不發(fā),。也不要羅嗦一大堆，有的人稿子才一千字,，給編輯的信恨不得三千字,，編輯感興趣的是你的作品。最好的態(tài)度是不亢不卑,，稿子前面附幾句,，如：某某老師好，寄來近作一篇,，盼指正,。專此敬頌。大安,。

23

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對小和尚講故事,。

很少有人注意，這是經(jīng)典的中國小說開篇,。

一句話就包含了敘事文學(xué)的四大要素：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而且寫景由遠及近,，很有鏡頭感。沈從文的《邊城》,，就是這樣的開頭，我們來看：從四川過湖南去,，有一條官路,，到湘西一個名為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小溪,，溪邊有座色的小塔,，塔下住了一戶人家，這人家只有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

24

問：文章第一句話怎樣牢牢抓緊讀者之

答：每個作家辦法不同,，沒有一定之規(guī),，第一句話就將整部作品最主要的懸念拋出，并讓懸念貫全書,，一層一層慢慢解鎖,，是不錯的辦法。

如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第一句：我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

《地獄之緣》第一句：我來到這里，是要讓一個死人改變想法,。

妥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我是一個有病的人,，我是一個心懷歹毒的人。

《純真博物館》：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而我卻不知道,。

都這這一路數(shù)。

25

問：李白杜甫王維究竟誰更牛

答：許多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李白,，“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然后將崇敬給杜甫，“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卻渴望過王維那樣的生活，“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杜甫將生命都放進了他的詩中,，李白要將生命超出這世界之外，王維則追求著無我之境,。因此許多人在青年時喜歡李白,，中年推崇杜甫，晚年卻迷戀王維,。

26

立場對作家很重要,。

有立場，自然就有局限,。

立場決定我們看問題的眼光,，局限給出我們寫作的邊界。

偉大的作品,，是立場和局限沖突的結(jié)果,。

27

我聽許從人談文學(xué)，過于迷信風(fēng)格化,。

風(fēng)格是柄雙刃劍,。以風(fēng)格見長的作家，也是被風(fēng)格約束的作家,。

風(fēng)格是手段,。以風(fēng)格為目的，必止于風(fēng)格,。

馬爾克斯寫出《百年孤獨》后,，又寫出了全然不同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28

問：為什么是《百年孤獨》,，而不是《百年寂寞》,。

答：孤獨和寂寞不是一個段位。如果說孤獨是王者,，寂寞只能算是青銅,。寂寞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無人可訴說,。孤獨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相識滿天下,，知已無一人,；是對這世界已經(jīng)無話可說。

29

問：學(xué)生作文怎樣抒情

答：上條抖音,，我說寫文章盡量不要抒情,，很多人說，老師要求抒情怎么辦,？我說,，把心融進文字,，好的描寫也是抒情。舉個例子,，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盡,，古硯微凹聚墨多”。這是描寫,，讀來沒有情,。再看王維的：“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同樣是描寫,，讀來卻有情。歸有光的項脊軒志,，最后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前面都是敘事,，只句末加一嘆詞,，深情躍然。

一句話：用主觀的情感描寫客觀事物,，自然一切景語皆情語,。

30

小說是作家借由書中人物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這一過程來進行思考的。

因此,，書中人物所遇問題的普遍性,、代表性、深度,、廣度,，決定了小說立意的高度。

主人公解決問題方法的高低,，決定了小說的技術(shù)品質(zhì),。

通俗小說的人物解決問題，多依靠巧合或者超能力,，掉入山洞,，得到葵花寶典，練成九陽神功等,，而嚴肅文學(xué)的主人用普通人的辦法解決問題,。

31

李小龍領(lǐng)悟到武術(shù)的本質(zhì)是兩個字：攻、防,。于是,，集詠春,，跆拳道，拳擊等多種搏擊術(shù)之長,，去掉與攻防無關(guān)的東西,，創(chuàng)立了截拳道。那么,，我們能像李小龍那樣,，用兩個字，來概括文學(xué)的本質(zhì)嗎,？我認為可以,，我們的老祖宗早說過：文以載道。

32

有家長問我,，學(xué)生作文要注意什么,，我說，盡量不要抒情,。

一個人用抒情腔調(diào)說話,，聽來就覺得做作。作文也是這樣,，抒情腔會讓作文顯得假,。我們平時說話，更多是描寫,。古人寫詩也多用白描,。“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都是白描,。只是描寫要盡量準確入微而視角獨到,。

33

作家對待筆下的人物，動物,，草樹都要有不忍之心,。

不忍之心要從生活中修,。

生活中修出了，小說中自然有,。

生活中沒有,，小說中假作出來的不忍是膺品，倒不如真殘忍來得痛快,。

34

現(xiàn)實主義小說,，多是由問題推動的，細察我們的寫作,，無非是寫作者意識到,、或者發(fā)現(xiàn)了某些“問題”。社會的問題,，人心的問題,，審美的問題,哲學(xué)問題，純藝術(shù)問題,。小說家不直接探討問題,，而是創(chuàng)作出特定環(huán)境，將人物放在特定環(huán)境中,。觀察人物反應(yīng) 借由人物來回應(yīng)問題,，說到底,，大多數(shù)小說,，其實就是書中人物遇到問題，然后解決問題的過程,。

35

問：能不能用最簡單的幾句話,，把長中短篇小說的結(jié)構(gòu)特點說清楚。

答：能,。短篇小說是一只懶狗看見一只兔子,，卻懶得去追；中篇小說是一只烈狗看見一只兔子然后一頓暴追,；長篇小說是十八萬千只狗追十八萬千只兔子,。最后這個比喻是從李敬澤那里聽來的。

36

中篇小說的主人公遇到問題時,，宜主動解決問題,。這樣，中篇小說才有強勁的敘事動力,。

短篇小說的主人公在遇到問題時,，宜被動解決問題，或者不解決問題,，任由問題發(fā)展,，最后,，將人物吞噬，或者,，讓問題懸置,。

37

你走在路上，過來一人,，莫名其妙,，給你一耳光，你回他一耳光,，或者想別的辦法報復(fù),，事態(tài)因此升級，這是中篇小說,；你走在路上,，過來一人，莫名其妙,，給你一耳光,，你不動，忍著,，看著那人走遠,，這是短篇小說。

38

我們不僅要“我手寫我心”,，還要“我手寫我口”,。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說話習(xí)慣和腔調(diào)。

我們說話,，寫文章,，也要有腔調(diào)。找到自己的腔調(diào),，就是我手寫我口,。

因此，寫好文章之后,，修改時最好讀出聲音來,。

39

文學(xué)藝術(shù)是萬物用情至深方能做好的學(xué)問。

《世說新語》中有則故事：桓公北征,，經(jīng)過金城,，見當時種的柳樹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庾信《枯樹賦》寫：“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聽一位音樂家說 ：一音一佛,。一個聲音從發(fā)出來到結(jié)束就是這個聲音的一生一世

40

文學(xué)寫的是人,。是人就有生死。如何理解生死,，看待生死,，造就完全不同的作家。

我們看小說,，無論作家如何編撰故事,，透過故事背后可見的，也是作者如何看待筆下人的生死,?！稒?quán)力的游戲》里有一句經(jīng)典臺詞：凡人皆有一死，凡人皆須供養(yǎng),。

就憑這句話,，作者就比劉慈欣所黑暗森林法則高出不止一個段位。

余華小說《活著》寫的是主人公福貴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死去的過程,。

相比劉慈欣筆下一半地球人沒有任何糾結(jié)的死,，余華筆下福貴每個親人的死，都是那樣讓人牽腸掛肚,。這也是嚴肅文學(xué)和通俗文學(xué)的區(qū)別所在,。

41

有些寫作者喜歡將小說往狠里寫,，把人物往死里寫,。

狠和死并不成問題。

如《權(quán)力的游戲》,，一言不合,，重要人物分分鐘就掛了。

但作者這樣寫,，正是要透著人物死之無常,，來寫出對生的珍重。

怕就怕,，是為了狠而狠,把筆下人物逼上絕境,，以為這就是深刻。

這樣的作家,，得意的只是自己編故事的才華,，全無對筆下人物的不忍之心,。

42

有一類作家告訴讀者，我們曾經(jīng)怎樣活,。

有一類作家告訴讀者,，我們正在怎樣活。

有一類作家告訴讀者,，我們可以怎樣活,。

43

短篇小說像清澈的水，游魚碎石水草歷歷可數(shù),。我們要的就是這清澈透明,。

中篇小說像奔涌的江，或急或徐浩浩蕩蕩,，我們不知道水里突然會冒出什么,。

44

短篇小說，首先是省略的藝術(shù),。

作者說得越少,，作品空間越大。

趙無極教學(xué)生繪畫,，強調(diào)知道什么時候停筆很重要,。

我對超過八千字的短篇小說難有好感。

45

短篇小說最忌賣弄,。

賣弄技術(shù),，賣弄學(xué)識，賣弄深刻,，賣弄語言,。

讀愛賣弄的短篇小說，如看做作的表演,作者時時提醒你在讀小說,。

人最難忍賣弄,，故我們講衣錦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

46

小說無非寫兩個字：變與常,。

世道之變,，人心之變，命運之變,，以及這變后的不變,，這個不變就是常。

斷腿是孔乙己命運之變,，兒子被狼叼去是祥林嫂命運之變,革命了是阿Q的命運之變,。

魯迅偉大，不在寫命運之變，而是這命運之變背后的那不能變的悲劇,。

時下太多小說只熱衷于寫變,，故事驚心動魄一波三折，卻不曾深察變后的常,，于是流于平庸,。

47

我們寫作，無非是有話要說,。

對生活,、對世道、對人心,有自己的發(fā)現(xiàn),、想法,、感受，通過文學(xué)這一載體來表達,。

故每寫之前,，要問自己，是否有新發(fā)現(xiàn),，是否有話要說,。

48

畢加索說他14歲就能畫得像拉斐爾一樣好，之后用一生去學(xué)習(xí)像小孩子那樣畫畫,。他臨終時不無遺憾地說回不去了,。馬蒂斯評論米羅說，他應(yīng)該像孩子時那樣去觀察生活,，假如他失去了這種能力,，他就不可能用獨創(chuàng)的，個人的方法去表現(xiàn)自我,。

49

小說家是殘忍的職業(yè),，它要求我們既清醒又糊涂，既世故又天真,。

世間事,，看不清不行，看太清也不行,。

看不清,，腦子里一桶漿糊，寫出來的,，自然是本糊涂賬。

看太清,，難免世故,。

汪曾祺說：好的作家，要世故到天真。

否則是滑頭,。

50

中篇小說要有熱情,，長篇小說要有敬畏，短篇小說要有智慧,。

中篇小說是看山是山,，重要的是作家對世界的體驗。

長篇小說是看山不是山,，重要的是作家對世界的疑問,。

短篇小說是看山還是山，重要的是作家對世界的回答,。

51

魯迅的有些短篇真好,，三五千字，把一類人寫盡,。

他走過的地方不長草,。

他寫了祥林嫂，孔乙己,，別人再不能寫這一類人,。

小說還是要寫人。中國作家自魯迅后,，再沒貢獻出深入人心的人物,。

老老實實塑造人的小說，快要絕種了,！

金庸了不起,，他寫活了一些人，只是他筆下的人物,，多是一根筋,，是偏執(zhí)狂。

52

我們常常強調(diào)生活積累,，卻少強調(diào)情感積累,。

事實上，沒有情感的生活,，于小說是無用之物,。

沈從文先生說要貼著人物寫。

我覺得要貼著萬物寫,，草木有情,，當心游離筆下的事物，讀者就游離了你,。

53

好小說是有色彩的,。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主色調(diào),。

在我的閱讀體驗里，魯迅是鐵的黑,，蕭紅是冷綠中的強紅,，張愛玲是陰郁的紫，廢名是天青色,，汪曾祺是無色的水,，陳忠實是土黃，莫言是印象派的五彩斑斕……

我的作品是灰色的,。我表面上很樂觀,，骨子里是個悲觀的人。

54

一只木桶盛多少水,，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板,。一個作者能否脫穎而出，取決于最長的那塊板,。

或語言獨特,，或故事抓人，或人物鮮活,，或思想深刻,，或構(gòu)思巧妙，或題材獨特,。要對自己進行評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長板，然后用盡所有努力,，將其發(fā)揮到極致,。

能力有限時，多方用力,，不如專攻一點,，讓作品具有鮮明的辯識度，先獲得認可,，然后再在漫長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慢慢補短板,。

55

小說家忌在作品中擺出成功者的姿態(tài)進行布道式說教，仿佛真理在握,，一切顯得理所當然,。宜站在弱者，失敗者和有罪者的角度來討教問題,，探究問題,。

56

寫文章，要懂得平衡之道,，深奧的思想,，如果用深奧的文字來表達,，則人人敬而遠之,。因此越是深刻的思想,，越宜用淺顯的語言來表達；同理,，如果思想淺顯,，則可在語言與文體上多些變化，否則一覽無余,，就沒意思了,。我們看科普文，從來都是淺顯易懂的,。

舉一而反三,，以動寫靜，以簡寫繁,，以樂寫哀,，以雅寫俗，以曲寫直,，以拙寫巧,。

57

有知識的人很多，有見識的很少,。

知識是二手經(jīng)驗,，見識是一手原創(chuàng)。

你再博學(xué),，懂得的東西裝不滿一枚小小芯片,。知識是手段，見識才是結(jié)果,。如果知識是海洋,，見識則是渡海的方舟。

獨立思考,，是邁向見識的第一步,。

58

長篇小說要寫出人物命運感。

命運感靠人物內(nèi)心成長來實現(xiàn),。哪怕你是編故事的天才,，故事編得神出鬼沒跌宕起伏，如果這些故事并未在人物內(nèi)心刻下印記,，則你設(shè)計的情節(jié)都是無效情節(jié),，故事人物兩張皮。以《權(quán)力的游戲》為例,，劇中人物,，內(nèi)心成長寫得最為成功的是珊莎,、小惡魔。他們經(jīng)歷的事,，都作用在他們的內(nèi)心上,。相反，主角龍媽,、雪諾,，一個轉(zhuǎn)變過于表面化，一個轉(zhuǎn)變太小,，反不如配角出彩,。相對來說，弱者和壞人的成長比較容易寫,，強者和好人,，塑造起來要難得多。而龍媽是強者,，雪諾是好人,。

59

接上一條，小說中的人物,，經(jīng)歷過作者設(shè)定的故事之后,，內(nèi)心一定要有“成長”，這個成長,，可以是成熟,，可以是悟道，也可以是黑化,。如果作家讓小說中的人物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故,，而人物內(nèi)心還和沒有發(fā)生這些事情時一樣，小說可以斷定為失敗的,，你設(shè)定的情節(jié)也是無效的,。

60

我三十歲時依然一事無成，不知此生何為,。在南方的夏夜,，坐在空曠的樓頂，偶然想起少年時讀的一首詩,。

我是輕輕悄悄地到來,，

象水面飄過一葉浮萍。

我又輕輕悄悄地離開,，

象林中吹過一陣清風(fēng),。

你愛想起我就想起我，

象想起一顆夏夜的星,。

你愛忘了我就忘了我,，

象忘了一個春天的夢,。

文學(xué)夢想突然復(fù)蘇，我有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回到宿舍,，鋪開紙，寫下了我的第一個小說《大雪小雪》,，從此走上了文學(xué)之路,。想想真是神奇,，少年時的一次閱讀,，在我心中種下文學(xué)的種子。只等合適的時間合適的溫度,、濕度,。我多么希望我的文字也是一枚種子，與陌生的你不期而遇,，從此種在你的心中,。多年以后，種子發(fā)芽,，你回首往事時發(fā)現(xiàn),，今天這被你忽略的偶遇，原來于你的生命意義非凡,。

61

我剛開始寫作,，編輯給我回信，說我的作品老氣橫秋缺乏生機,。我就不服,，老氣橫秋也可以看著成熟穩(wěn)重，缺乏生機也可能是理性之美,。我剛寫作不久,，遇見《收獲》雜志的一個編輯，在酒桌上吹牛說,，他們刊物專給作家發(fā)出生證,，不在他們那里發(fā)小說的作家文學(xué)界不認可。我當時就說,，我這輩子不給你們投稿,，你看我能不能成作家。我從此沒有給《收獲》投稿,。

62

問：王老師,，我把小說給作家某某看，他說我沒有天分,，讓我不要寫作了,，說我寫作是在做無意義的事,。

答：我特別反感這種說法，相比你說的這個作家而言,，你可能是不如他,，可相比余華、莫言,，他也不算什么,。余華、莫言是否也可以說讓他別寫作了呢,？而余華,、莫言相比魯迅也是小作家。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各有各的叫法，各有各的意義,。大狗無權(quán)讓小狗閉嘴,，小狗也別見了大狗嚇得不敢叫。森林里只有大樹沒有苔蘚生態(tài)會出問題,，只有最厲害的那只大狗叫,，大狗會覺得孤獨，我們也會覺得無聊,。想當作家,，就放聲大叫，總會有人聽見你的叫聲,。

63

我們的寫作,，本末倒置許久了。在我看來,，寫作,，首先是表達的需要，其次才是怎么樣表達得更加獨特和具有美感,。用通俗的話說,，就是寫什么和怎么寫。怎么寫是為寫什么服務(wù)的,。司馬遷的《報任安書》,，不過是一封書信，作者何曾會想過在作一篇寫進文學(xué)史的文章,？諸葛亮在作《出師表》時,，又何曾想過是在作一篇散文？在他們的心中，表達的內(nèi)容肯定是第一位的,?！对狸枠怯洝返奈牟擅啦幻溃?。但我們有多少人記住他前面對洞庭風(fēng)光的描述,？深入人心的，相信還是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64

我們處在一個急劇變格的時代,各種思想風(fēng)涌潮起，我們總是會不自覺的,，被別人的思考所左右,，變得不會去獨立思考。跟了風(fēng),，還以為自己具有獨立的意識,。這就需要我們清醒，基于自己的思考與觀察得出結(jié)論,。這個時代，政治家有自己的職業(yè)準則,，商人有自己的職業(yè)準則,，而文學(xué)家的最高準則是人道主義。作家要為政治家,，商人等等社會規(guī)則的制定者和游戲的玩家們制定一個更高的準則：人的準則,。我們因此而寫作。

65

我們的小說,，說一千道一萬,，無非研究三個向度的問題：一是我與別的關(guān)系，二是我與自己內(nèi)心的關(guān)系,，三是我與天地的關(guān)系,。而這三個關(guān)系，恰好是儒,、釋,、道的核心。所以我們寫小說,，要努力做到這三重境界,，所謂見眾生，見本心,，見天地,。

66

*浩然忽然被捧上天，又忽然被踩到地上，兩者都有失客觀,。

*兩紅一創(chuàng),，《創(chuàng)業(yè)史》藝術(shù)水準最高，柳青俄語,、英語都好,，這樣洋派的作者，寫土得掉渣的關(guān)中農(nóng)民卻一點也不違和,遺憾的是《創(chuàng)業(yè)史》沒有第三部,，否則寫那些合作社當初的力行者,，如何面對分田到戶，小說足堪稱偉大,。

*孫犁的小說如楊萬里的詩,。

*汪曾祺的小說如歸有光的散文。

*陳翔鶴的《陶淵明寫挽歌》是異數(shù),，放在八十年代就是先鋒文學(xué),。

*巴金在新時期成為懺悔者，守住了中國作家的良心,。

*陜西作家,，得柳青營養(yǎng)最多的是路遙。

*陳忠實是厚道人,，肯下硬功夫,，金鐘罩鐵布衫一身模練功夫。

*我喜歡閻連科早期的《日光流年》,，后來的小說有點故作高深,。

*王蒙是文狐，智慧,、眼界,、閱歷均是一流?！?/span>

*莫言小說外表西化,，骨子里卻滿是中國民間智慧。

*當年評論家稱余華的血液里流著冰,，是他們只看到了余華小說外在的冷,，沒有感受到余華的溫度。

*蘇童還是短篇小說更好,?！　?/span>

*馬原多年前稱小說已死，后來他又忍不住寫起了小說,。

*先鋒的格非,，如今越來越古典。

*阿城八十年代寫《棋王》，驚鴻一瞥,，如今依然《遍地風(fēng)流》,。

*殘雪是先鋒文學(xué)的堅守者，我還是更愛她初出茅廬時的《黃泥街》《蒼老的浮云》,。

*王朔說無知者無畏,，于是人們以為他無知，卻不知他是無畏,。

*王小波早逝,，卻和王二一起活在讀者心中。思想者不朽,。

*崔健是中國的鮑勃迪倫,。

*當我們自信滿滿時，不妨讀一讀食指的《相信未來》,，想想我們是否配得上他相信的未來,。

*北島比同時代人醒得更早，問題是,，他自己醒了,，還想著叫醒別人。

*海子的詩被房產(chǎn)商留在廣告牌上,，還好我們有德令哈,。送年輕男觀眾一個福利，海子的名句,，“姐姐，今夜我不關(guān)心人類,，我只想你,。”姐姐前加一個“小”字,，520,，你們可以試試。

*史鐵生《我與地壇》,，是中國當代散文的最佳范本,，沒有之一。

*讀白先勇,，能讀到未中斷的中國文脈,。

*余光中的詩成也漂亮，失也漂亮,。

*余秋雨對散文的貢獻,，在于他引領(lǐng)了文化散文的風(fēng)潮。當人們對他羨妒恨時，他的矯情就成了槽點,。

*金庸以通俗的武俠小說入經(jīng)典文學(xué)殿堂,，未來文學(xué)史應(yīng)有他一席之地。

*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畫家偶爾寫文章,，甩專門的作家?guī)讞l街。黃永玉的畫被捧得太高,，散文《比我老的老頭》卻寫得機智豁達,，廖廖數(shù)語，人物躍然紙上,，散文家所不能及也,。

吳冠中說一百個齊白石也抵不上一個魯迅。他的文章頗得魯迅之風(fēng),。一句筆墨等于零,。差點砸了很多人的飯碗。

*陳丹青近期的畫像時尚版的弗洛依德,，實在不能看,，但他談魯迅，是真懂大先生,。他的《退步集》,，話題廣而專，時人多販賣知識,，他有見識,，。

*在陳丹青的推動下,，木心收獲了一大票粉絲,，他的文章和他的畫一樣，看似小,，卻有大乾坤,。

*韓少功綜合素養(yǎng)在當代作家中少有，寫小說成為尋根文學(xué)大將,，辦雜志辦出了《天涯》,，還翻譯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王安憶,，我對她的閱讀記憶,，留在《69屆初中生》。

*三十歲前特別喜歡遲子建的小說,，每有新作必讀,，現(xiàn)在讀得少了,。

67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大俠十四部書,，性格鮮明的人物過百。但大多數(shù),，卻是性格單一的扁平化人物,。人物自出現(xiàn)到離場，性格都是固定的,，沒有什么變化,。有些次要人物，如李莫愁,，梅超風(fēng),，阿紫，林平之等,，寫出了人物命運的跌宕和性格的扭曲,、變異，卻過于乖張詭異,。君子劍岳不群,，算是相對豐滿的人物，卻也不過是偽君子的形象,，以假面示人,，最后露出真面目而已。說到底,，人物性格依然沒有成長,。其他要么是野心家，要么是多情種,。令狐沖深受讀者喜歡,，但他的性格也談不上成長，只不過是對師傅岳不群的認識在變化,。其它人物，大體分為三種,，要么正,，要么邪，要么亦正亦邪,。只有喬峰是超脫這三者之外的,，超越了類型文學(xué)，可與任何經(jīng)典小說相比較的,，血肉豐滿的人,。如果沒有喬峰,，金庸只是一名了不起的通俗小說家，有了喬峰,，金庸以武俠小說,，可入經(jīng)典作家之殿堂。

68

很多人留言,，讓我講迅速提高寫作力的實戰(zhàn)技術(shù),。我負責(zé)任地告訴你們，抖音里那些教寫作技術(shù)的都是騙子,，他要會,，自己早拿諾貝爾獎了。指望在我的抖音里學(xué)到必殺技的,，可以取關(guān)我,。我真不會，我若會,，早寫出當代《紅樓夢》了,，哪有功夫在這里玩抖音。我能做的,，無非奉上自己二十年寫作的試錯經(jīng)驗,，和十六年的編輯經(jīng)驗，正本清源,，讓有志寫作者少走彎路,。牛毛細雨，潤物無聲,，長成大樹還是小苗,，靠你們自己。

69

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是湖南菜,，勁辣火爆,，但腸胃不好的，吃了拉肚子,。

報告文學(xué)是魯菜,，看起來排場，鮑魚海參吃多了痛風(fēng),。

心靈雞湯文是蘇州菜,，看起來精致美觀，吃起來卻甜得齁人,。

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重視色香味,，追求閱讀快感，像辣條,，沒營養(yǎng),，大家愛吃,。

70

問：怎樣才能寫好小說。

答：如做火鍋一樣,，一要食材新鮮,、二要品種豐富、三要底料正宗,，然后按自己的口味調(diào)蘸料,。寫小說一要題材新鮮、二要細節(jié)豐富,、三要主題深刻,，然后用自己獨特的語言來講述。

71

有觀眾留言讓我講講怎樣讀書,。我的看法,，讀書好比吃東西，口味要雜,，川湘魯粵,，什么都嘗嘗。千萬別盯著文學(xué)書讀,，正史野史,，人文社科，推背麻衣都可以讀,?？谖峨s，也要挑,，不是什么垃圾食品都吃,，哪怕吃臭豆腐，也要找最正宗的那家,。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報告文學(xué)、類型小說,、心靈雞湯,，要讀就讀這類里最好的。比如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里的酒徒,，武俠里的金庸,，雞湯里的林清玄。

72

問：能講講作家和編輯的關(guān)系嗎,？

答：作家是廚師，有的擅長川菜,，有的擅長粵菜,，有的擅長白案，有的專攻西點,。無論是做滿漢全席,，還是專攻點心,，在你這個領(lǐng)域里做到出類拔萃，江湖都會有你一席之地,。就怕樣樣通,，樣樣松。編輯是挑剔的食客,，每個食客都會有自己的喜好,，有的喜辣，有的愛麻,，有的偏清淡,，有的好刺激。你燒一手好湖南菜,，卻端給看到辣就怕的廣東客,，怨不得食客。

73

問：那主編是什么呢,？

答：好的主編是美食家,，天天吃，吃多了自然就有了經(jīng)驗,，他知道全國最好吃的小籠包用什么面,，什么餡，什么工藝,?？匆谎郏砸恍】?，就知道你做的小籠包和最好吃的小籠包差距在哪里,，他能說得頭頭是道，但你讓他下廚去做,，他可能連饅頭都不會做,。

74

問：編輯只愛吃湖南菜怎么辦？

答：編輯口味單一不怕,，口味單一的編輯,，往往都是厲害的編輯。主編口味包容,，刊物就會豐富,，先鋒的、傳統(tǒng)的,、純文學(xué)和類型文學(xué),，只要好,，都會被接受。主編口味單一也沒問題,，那就開特色店,，店里只賣紅燒豬腳，幾十年堅持下來,，開成全國最好的紅燒豬腳店,，也很牛。

75

問：你們《作品》提倡真文學(xué),，能具體講講這個真字嗎,？

答：能。這個真,，我認為,，有六重境界，我稱之為六個真吧,。

第一個真,，真誠。

真誠往往被今天的寫作者忽視,，于是從一開始就走上死路,，一輩子摸不到文學(xué)門檻?？鬃诱f,，修辭立其誠，寫作者首先要有敬畏之心,，知道我們寫下來的每一個文字,，都有可能對別人產(chǎn)生影響。有了敬畏之心,，才不至于亂寫,。古人講正心。就是這個道理,。否則,，寫一輩子都是小白。

第二個真,，真情,。

我們常說，寫作要有真情實感,，要有感而發(fā),。道理誰都懂，可一坐在電腦前就忘得一干二凈，寫的都是假情感,，是連自己都不信?，F(xiàn)在的學(xué)生作文，從小學(xué)到初中到高中,，基本上都是在教學(xué)生寫假情感。如果做不到情感的真,，你就永遠打不過白銀局,。過不了白銀局，就不能稱之為寫作,。

第三個真,，求真。

到了這一階段,，寫作者要有勇氣去偽求真,，去發(fā)現(xiàn)我們社會、文化,、人心的真相,。努力用文字去追問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做到這一步,，你已經(jīng)可以稱之為作家了,。求真需要的是勇氣，而是否能求到真,，則需要智慧,。力有不逮，只能望著不朽星鉆而興嘆,。

第四個真,，真實。

我說的,，是一個時代最主要的真實,。好的作家，往往能透過紛繁的時代鏡相,，直呈時代最主要的真實,。

第五個真，真理,。

追求真理并發(fā)現(xiàn)真理,。這一類作家，眼光如炬,，穿透千年世相和復(fù)雜人心,，卻又能一語中的，直呈事物與人心的本質(zhì)。如魯迅對歷史和國民性的批判,?？ǚ蚩ㄈ爽F(xiàn)代人變異的發(fā)現(xiàn)。他們的作品,，思想,，能經(jīng)受時間檢驗，而且在不同時代,，不同國度,，都能引起人們的強烈共鳴。

第六個真,，返樸歸真,。

這一類作家，閱歷驚人豐富,，思想博大遼闊,，而人生際遇跌宕起伏，忽而位極人臣,，忽而命懸一線,，忽而富可敵國，忽而窮愁遼倒,。他們本就是天縱奇才,，又被上天故意折磨，他們在一系列的煅造中從不失赤子之心,，返樸歸真,，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國的如司馬遷,，屈原,，李白，杜甫,，蘇東坡,，國外的如托爾斯泰，巴爾扎克,。這些人的文章,，是人類萬古的精神財富，他們在塑造者我們后來的人,。文章萬古,，是當之無愧的王者。

76

短篇小說如古琴,，重在“遠”,、“靜”二字,。高山流水，萬壑松風(fēng),，漁舟唱晚,，秋夜蟲鳴。人情世態(tài)之復(fù)雜,，哲學(xué)宗教之至理,，皆在“遠”“靜”二字中得之。

中篇小說如琵琶,，重在“繁”,、“復(fù)”二字。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夕陽蕭鼓,，漢宮秋月,。敘事結(jié)構(gòu)之繁雜，人生百態(tài)之幽微,，皆靠“繁”“復(fù)”二字來經(jīng)營,。

77

小說，特別是現(xiàn)實主義小說,，多是由問題推動的.

細察我們的寫作,，無非是寫作者意識到、或者發(fā)現(xiàn)了某些“問題”,，

如魯迅的“揭出病苦”,，雪芹先生的“閨閣中歷歷有人”。

托翁的“復(fù)活”,，陀翁的“罪以善作”……

社會問題,，人心問題，審美問題,，哲學(xué)問題,，純藝術(shù)問題

諸多問題縈繞于心，我們才有了寫的沖動,。

78

哲學(xué)家直接建筑哲學(xué),，雜文家直接端出觀點。

小說家不直接探討問題,，小說家如同化學(xué)家一樣,，在做實驗。

他拐個彎,，創(chuàng)作出特定環(huán)境,，將人物放在特定環(huán)境中，

觀察人物反應(yīng)，借由人物來回應(yīng)縈繞于心的問題,。 

79

托翁的《復(fù)活》中,，貴族青年涅赫留朵夫面臨的問題是，作為陪審團一員,，將要受審的女犯瑪絲洛娃是他青年時曾誘奸的女子,。

整部《復(fù)活》的敘事動力，就是涅赫留朵夫解決這一問題的過程,。

《絕命毒師》中,，老實的化學(xué)老師沃爾特得知自己身患絕癥，死前想掙一筆錢留給家人,，怎么掙快錢,，這是他遇到的問題。他的解決方案,，是利用自己的化學(xué)專長制毒,，制出毒后，他遇到了第二個問題,，如何銷售……如何將犯罪所得洗白,，一個問題帶出另一個問題，一連串的問題層出不窮,。

80

解決問題是小說敘事的發(fā)動機,。什么樣的體量，配什么樣的發(fā)動機,。

長篇小說要解決眾多問題,，得配多臺發(fā)動機。中篇小說要啟動十足的馬力才會元氣淋漓,。

《老人與?！分欣蠞O夫桑地亞哥一直在主動解決問題，釣到大魚,，經(jīng)過兩天兩夜與大魚博斗,，終于將大魚拉回岸邊，哪怕拉回一架魚骨,。

海明威的發(fā)動機馬力十足,。

81

短篇小說發(fā)動機啟動后，油門要給到最小,。

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遇到的問題是穿長衫,，卻只能站著喝酒。

他若主動解決問題,，努力成為坐著喝酒的人,，則要做成中篇小說,。

孔乙己一直沒有解決問題，于是,，后來只是爬來喝酒,，然后是：

“我到現(xiàn)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span>

魯迅的短篇經(jīng)典《在酒樓上》,，“我”與呂緯甫意外相逢，只是各自訴說一番過往,，沒有做任何解決問題的事,，兩人“就在門口分別”了。

若是新手,，必然要因此演繹出一段相逢后的故事來,。

82

您會說主動解決問題的短篇多如牛毛，比如《項鏈》,。

在莫泊桑的《項鏈》中,，瑪?shù)贍柕碌膯栴}是，為了虛榮,，將借來的項鏈弄丟了，于是一家人,，做出了一連串的解決方案,，為此窮了十年才還清因此欠下的債。

問題是,，她主動解決的問題,，卻是偽問題。

她弄丟的,，是串不值錢的項鏈,。

故，這個小說,，也沒有真正解決問題

83 

寫小說的過程其實是一場敘述的冒險,。不知道在下一分鐘會出現(xiàn)一些什么，一切都是未知的,。更多的時候,，不是作者在掌握著小說中人物的命運，而是那些人物,，那些未知的事情牽著作者的想象飛,。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停下了在鍵盤上的敲打,，夢也就醒了過來,。突然想,，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個小說，為什么有人這樣寫,，有人那樣寫,，這其實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早一分鐘坐在電腦前和晚一分鐘坐在電腦前,，筆下出現(xiàn)的世界就可能完全改變,。這種未知的寫作更加充滿了趣味。

84

王家衛(wèi)的電影有些像殘雪的小說,。

85

癡迷,，癡迷，由癡于迷,。許多癡人終其一生,，遇迷津而不得渡?！稛o色界》寫的是癡人于迷津?qū)ふ叶煽诘墓适?。是我們的精神苦旅，是由癡入空的過程,。

佛家說,，人心有五毒：貪、嗔,、癡,、慢、疑,。

癡是毒,，也是藥。每個人都有癡心,。有癡心,，人類才會進步，有癡心的人,，大約也壞不到哪里去,。瓷癡一輩子癡，晚年終于證得了空,。落難的建文若再沒了個癡字,，如何度過那寒荒的長夜？而人類的進步,，離不開一個癡字,。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卻又實實在在經(jīng)歷著由癡入迷由迷入空的過程,。這是因為,，我們面臨著肉體死亡這道坎,。人死萬事空。再深的癡,，臨了也只有徒喚奈何,。于是，晚年的建文會寫下“淪落江湖四十秋,，歸來白發(fā)已盈頭”的感慨,。

86文學(xué)在我這里，只是一個表達的工具,。一句話,，我的寫作，是為了表達的需要,。

87

科幻也好,，現(xiàn)實主義也好，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只要是文學(xué),，處理的無非都是人的問題，人與社會關(guān)系的問題,，人與宇宙關(guān)系的問題,。

88

歌德說：藝術(shù)有制定權(quán)，藝術(shù)家制定美,，而不是接受現(xiàn)成的美,。

制定美，就是創(chuàng)造美,，是由無到有，自行制定規(guī)則,。歌德所強調(diào)的,，其實就是“新”。對于創(chuàng)新與藝術(shù)的關(guān)系,，本來是常識問題,，任何失去了創(chuàng)新精神，或者說沒有獨創(chuàng)價值的藝術(shù)品,，都不能稱之為真的藝術(shù)品,。縱觀東西藝術(shù)史,，那些劃時代的偉大藝術(shù)家,，無不以制定新的審美模范，創(chuàng)造新的圖式而立于文明長河,。常識不用討論,。在中國,，卻是個大問題，且爭論了許多年,，依然是本爛賬,。為何？中國是重視傳統(tǒng)的國度,，在世界范圍內(nèi),，無不把“創(chuàng)新”當著藝術(shù)存在的第一法理，失去創(chuàng)新就不能稱其為藝術(shù),，而在中國,，創(chuàng)新之前卻還有另一個詞：傳承。不是說不要傳承,，或者傳承不好,。但傳承不是目的，是手段,。將傳承看得過于神圣,，甚至成了目的，以至其地位高于創(chuàng)新,，就成了大問題,。

89

我過去寫作更看重記錄，將成為時代書記員當成寫作目標,。我希望未來的讀者,，能從我的作品中，讀到前輩們的生活,，讀到他們的困境與憂患,，奮斗與掙扎。

當然,，也有發(fā)現(xiàn),。記錄者的眼光，本就是發(fā)現(xiàn)的眼光,。

又覺得不夠,。

我想記錄正在進行的生活。世界的變化,，卻讓我不知從何記起,。或可以說,，現(xiàn)實的紛繁復(fù)雜,，超出了作家的想象力?；蚩梢哉f,，面對生活,，如霧里看花，看不清真相與本質(zhì),。

許多事物,，我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寫作者不知其所以然,，自然是糊涂蟲，記下的,，也是一本糊涂賬,。但我依然在寫，就當是糊涂蟲眼中的世界,，他或許自以為看清了世界,，或許，自知看不清,，卻愿如那挑戰(zhàn)風(fēng)車的騎士,。在某些人眼里，他是可笑的,。但他認為理當如此,。他是理想主義者，更是現(xiàn)實主義者,。過去如此,，現(xiàn)在如此，將來亦如此,。

90

我們都知道反媚俗,，殊不知媚雅更值得警惕。

91

我小說中的許多人物,，都是理想主義者,，他們的人生是悲劇的生存，曾有過不甘認命的反抗,，多以失敗告終。

我的小說,，大體是悲觀的,。幾乎所有的小說，都涉及兩個字：恐懼,。所有的寫作努力,，都在做這件事：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里。這大抵與安全感缺失有關(guān),。與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與我對社會與人性的思考有關(guān),。

92

一般來說，作家創(chuàng)作談,，是不太愿意談構(gòu)思過程或者方法的,。關(guān)于《如果末日無期》，不同的約稿,，創(chuàng)作談,，王顧左右而言他談得實在太多，只好說點實在話,。整部書,，無非給出了各式各樣的假設(shè)，諸如脫離肉身永生不老,，諸如墜入虛擬世界為所欲為成為世間萬物大主宰,，諸如在時間輪回中活過了前世今生與來世，我讓小說中的人物在人類夢想的未來世界里生活一場,、經(jīng)歷一番,，最后回到現(xiàn)實。這設(shè)計,，不過是借鑒了《紅樓夢》那“自嘆無材補天的頑石到那富貴場中溫柔鄉(xiāng)走一趟,，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的大結(jié)構(gòu)。只是,，頑石不再是那多情公子,，而神仙下凡的故事，也披上了虛擬現(xiàn)實的科學(xué)外衣,，由夢入幻的幻境,，變成了科幻之境。

93

問：能不能談?wù)剝?nèi)容和形式的關(guān)系,。

答：有人說,，內(nèi)容即形式，有人說,，形式即內(nèi)容,。在我看來，內(nèi)容就是我們這個人,，形式就是我們穿的衣服,。給自己挑一件合適的衣服，就是為內(nèi)容找到合適的形式。就好比一個人,，參加不同的活動,，要穿不同的衣服。穿燕尾服和三五老友在大排檔喝二兩,，穿短褲趿拖鞋參加諾貝爾文學(xué)獎頒獎式,，顯然都不妥當。人還是那個人,，衣服還是那幾件衣服,，內(nèi)容沒有搭上合適的形式，就會出問題,。

94

問：小說散文各種不同的文體,，該注重什么？

答：我從來不太在意所寫下的是小說,，還是什么別的玩意,。我把它們統(tǒng)稱為文章。寫文章,，當然是出于表達的需要,。因此表達的內(nèi)容永遠是第一位的，然后才是為想表達的內(nèi)容找到合適的形式,，再用舒服的語言表達出來,，就是文學(xué)。詩,，小說,，散文，文學(xué)評論,，莫不如是,。常聽人談文學(xué)，云山霧罩,，看上去特高深,。我看了聽了頭就大。把簡單的問題復(fù)雜化,，是一種能力,。把復(fù)雜的問題簡單化，也是一種能力,。

95

謝有順說：筆墨當中胸襟中來,。

這句話很好。

我想說：筆墨當從情懷中來,。

96

我寫不來你們,，也寫不來他們，我寫的是我熟悉的生活,，這是我的局限,，也是我的幸運。

97

人到中年,，變得豁達了,，卻也悲觀了，這對寫作來說不是好事,。年輕的時候,，比現(xiàn)在自信得多，也能寫,，半天一個短篇,，三天一部中篇，是常有的事,。這幾年,，越寫越慢，越寫越害怕,，怕自己寫出來的東西速朽,，沒有意義，浪費紙張,。何苦來哉,。

98

在同事眼中，我可能是猴子派來的逗逼,。什么都不在意,，是個樂天派。但內(nèi)心,，卻是結(jié)了繭,。五十歲的人了，誰還把痛苦寫在臉上啊,。經(jīng)歷過的事多了,，心里藏著的秘密與痛楚也多了，就會有想找人說話的愿望,。不說會瘋掉,。可誰會聽你說呢,？就算有人聽你說你會什么都同他說嗎,？于是就寫。寫作的時候,，想象著,，對面坐了這世界上最理想的傾聽者,，他什么話都不說，他是那樣理解你,，尊重你,，那么有耐心，聽你嘮叨,，你的苦惱,，你的悲傷，你的困惑,，你的發(fā)現(xiàn),，你的悔恨，你的自責(zé),，你的罪惡,，你的偉大……你把自己真實地交給他，你是那樣信任他,。

99 

這一句不是湊數(shù)的：大處著眼,，小處著手。

100

不要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