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為何要罵襲人,，是為公還是為私？

《紅樓夢》中每一個小細節(jié)都用心刻畫,，人物舉止氣韻生動,，雖二三百年過去,，我們依然能夠體會當時世情風貌,。越真實的事物反映的問題越復雜,，因為真實是立體的,，雖然在文字表面展現(xiàn)的是一個層次,，它卻能讓我們感受到作品背后隱藏的種種現(xiàn)實,。

第20回中,，寶玉,、寶釵、黛玉三人正在閑聊,，忽聽到絳蕓軒內傳來吵嚷之聲,，原來是寶玉乳母李嬤嬤在辱罵襲人,，用詞極盡侮辱之能事,，實在不堪入耳,。

''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 ''

襲人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錯事,，惹得李嬤嬤這樣破口大罵呢,？只因為襲人今日病著,，將將吃下了藥,，有些犯迷瞪睡下了,，李嬤嬤來了,，沒有及時起身迎接罷了。李嬤嬤就覺得襲人蹬鼻子上臉,，怠慢了自己罷了。我們換位思考一下,，真是不值當地發(fā)這種邪火的,，就連不愛理事的黛玉也要為襲人鳴個不平：“那襲人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晦了,。”榮國府里這些丫頭里面,，襲人做事最是勤謹了，要不然賈母也不會發(fā)她去照顧寶玉的,。李嬤嬤辱罵襲人顯然是不對的,，可是她為何就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做這樣的歪歪事兒呢？

賈母

有的人認為李嬤嬤和襲人的對立,，反映了賈母和王夫人的對立,，這婆媳二人在爭奪對寶玉的影響權方面有矛盾，卻不能親自動手,，只好由雙方的奴才來撕破臉，李嬤嬤是代賈母行誅,。賈母與王夫人之間確實是有矛盾的,，按規(guī)矩應該由兒媳婦來管理家務的,，賈母卻事事插手,，不肯放權,，導致榮國府出現(xiàn)問題之后,，王夫人想要改革來緩解矛盾都不能夠,。但這一次李嬤嬤罵襲人真的是因為這個嗎,？我們需要好好來捋一捋,。

襲人轉投王夫人有一個過程

賈母和王夫人的矛盾如何體現(xiàn)在襲人身上的？

賈母和王夫人的矛盾是由來已久的,，按說賈母已經是老寡婦了，自己有兒媳婦,，就應該放手叫她管家才是,，可是賈母一直不肯放手,，接王夫人每日請安的機會,，對家中的事情挨件過問,。王夫人管家別的不怕,，生怕老太太問話,，自己沒有話答對。王夫人都快五十的人了,，孫子都有了,，依然做不得主,，這種事擱誰身上誰能痛快？

這主母當得委實不痛快,，于是在侄女王熙鳳嫁過來之后,，就借口自己身子不行了，借了賈璉,、王熙鳳夫婦過來協(xié)助自己管家。她自己每日念佛修養(yǎng),，樂得清靜,。

這是表面上的樣子，但是誰又不想當真的是說得算的人呢,？于是賈母和王夫人暗地里的角力就開始了,。

婆媳關系很復雜

這種角力最初表現(xiàn)的是對孩子的撫養(yǎng)權上的,。孩子是賈府的未來，掌握了孩子們,，就等于掌握了下一步的發(fā)言權。王夫人生下元春就被賈母帶在身邊教養(yǎng)了,，她自己則是養(yǎng)著賈珠,?？墒鞘畮啄旰?，賈母養(yǎng)的賈元春選進宮里了,，而王夫人自己養(yǎng)的賈珠卻死了,，在這場養(yǎng)兒競賽中，王夫人輸得很慘,，她也失去了對二兒子寶玉的撫養(yǎng)權,。

賈母把一干孫子孫女都放在自己屋里養(yǎng)著,，說是老人疼愛隔輩人，卻把王夫人孤立了起來,。為了長長久久地攥著孫子孫女,，賈母把自己的心腹人一個個安插在孩子們身邊，寶玉更是如此,。

兒孫滿堂

第3回里提到賈府的老規(guī)矩：賈家的孩子每人除乳母之外,，有四個教引嬤嬤,，兩個貼身丫鬟，五六個雜使丫鬟,。乳母是對孩子影響最深的人，這個人選賈母自然是不能放過的,，一定要用自己信的過的人,。乳母影響寶玉的幼年，寶玉身邊的丫鬟則影響他的未來,，寶玉身邊光丫鬟就使用了十六個,，遠遠超過其他孩子，這些人也都是賈母精心挑選的,。其中最為特殊的就是襲人，襲人是寶玉身邊丫頭的首領,，領著一個月一兩銀子的最高月薪,，但是她的工資卻不在寶玉處發(fā)，而是從老太太屋里發(fā),，這就是賈母時刻要提醒襲人：你是我的人,，不要忘本了。即便以后寶玉搬進了大觀園,，不在賈母身邊依然如此,。直到第36回王夫人借口抬舉襲人，讓王熙鳳選了別的丫頭給老太太使,，把襲人的份子從賈母處裁了,，用自己的月錢每個月發(fā)給襲人二兩銀子一吊錢，才把襲人爭取過來,，算是扳回了一局,。

襲人轉投王夫人

可是李嬤嬤罵襲人是在第20回上的，這個時候寶玉還住在賈母身邊的絳蕓軒,，王夫人的手還不敢往這邊伸,。襲人的月錢還在賈母處發(fā)，她是不敢有二心的,。第6回上襲人與寶玉偷試云雨時,，她想到是“賈母將自己與了寶玉，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倍皇强紤]王夫人如何如何。在賈母處時,，襲人是沒有二心的，用不著讓李嬤嬤來敲打的,，所以此時李嬤嬤罵襲人,，并非是待人行誅。

李嬤嬤人不壞,，就是情商不高

李嬤嬤罵襲人,，更多是一種心理不平衡

寶玉此時的年紀都已經十幾歲了，早就用不著乳母了,。在程序上,，第19回已經交代清楚了，李嬤嬤此時早就已經“告老解事出去的了”,。但是由于賈母重乳母,，她可以經常以給老主子請安為名，回到賈府看寶玉,。

之前我們分析過,，在舊社會兒童死亡率非常高，可以到30%，寶玉在李氏目不交睫的呵護下,，順順利利長這么大,，在賈母眼中，她絕對是賈家的有功之臣,，王熙鳳這些人都不敢輕易得罪她的,。

即便她解事出去了，在賈府沒有實際的職務和權力了,，她依然還享有一些隱性的權力,。每當她回到賈府的時候，便以老功臣的身份自居,，插手寶玉日常生活的管理,，尋找存在感，這樣就跟寶玉現(xiàn)在身邊負責的人產生了矛盾,。

李嬤嬤手里只有兩張牌,，一張寶玉一張賈母

第8回上，寶玉到梨香院找薛寶釵耍子,。薛姨媽準備了寶玉愛吃的鵝掌鴨信留飯,，還讓人篩了好酒來與寶玉吃。李嬤嬤就在一旁阻攔,，并且拿了她在日的陳年舊事當說辭,，會害自己被老太太罵?？墒悄愣疾划斒铝?，老太太自然尋當事的大丫頭罵，何處能罵到你呢,？薛姨媽不好直接說,，只好笑罵她是個老貨，老太太罵,，自然有自己擋著,，叫她安心自己吃酒水去，她這才罷了,。

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教的,只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別人死活, 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著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里面,。

豈料大家剛剛喝了三杯,，李嬤嬤又跳出來阻攔，還拿賈政要問寶玉書來嚇唬他,，把寶玉直接打擊蔫吧了,。她這樣就過分了,，黛玉脾氣急，直接說道：''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 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她如今已經沒有管寶玉的責任了,，今天又跟著進來,，還要混薛姨媽的吃喝，不管點子事好像進來白吃的一樣,，于是她就做得像以前在職一樣,，就有理由了。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不做得太過也不說破,，可是她一再跳出來找事，黛玉就要拆穿她了,。

黛玉也太直了,，她犯不上得罪李嬤嬤的

李嬤嬤氣也不是，急也不是,，囑咐了隨來的三四個小丫頭子,，便家去了。

這件事搞得寶玉很不爽,，老同志已經退休了,，就安分一些吧，還過來管年輕人的閑事,，弄得大家都不高興,。回到絳蕓軒,，晴雯早就出來迎接寶玉了，寶玉瞧著晴雯嬌俏可愛,，就跟晴雯說,，自己在東府吃早飯，有一碟豆腐皮包子好吃,，就讓珍大奶奶送了來給她吃,。晴雯一提這個事就來氣，她也不是息事寧人的,，直接跟寶玉告上狀了：

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里,。后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寶玉一聽有些氣惱,，可是畢竟要尊敬乳母，就壓著火不說什么了,。這時茜雪拿茶來喝,，寶玉想起了早期沏了一碗楓露茶，怎么不端上來,？茜雪也厭著李嬤嬤的行徑,，也要告小狀：

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加上寶玉吃了幾盅酒，實在忍不了了,，發(fā)作起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 你們這么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yǎng)著祖宗作什么!攆了出去,大家干凈!''說著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p>

寶玉發(fā)作的動靜驚了賈母,，派人來詢問，襲人息事寧人,，攬下來說是自己不小心摔了盅子的,。這原本是幫著李嬤嬤遮掩，但是傳到李嬤嬤耳朵里,，更是叫李嬤嬤心里不平衡,。她原先是這個屋子里說一不二的人，如今老太太竟然聽起襲人的來了,！李嬤嬤開始把矛頭對向了襲人,。

寶玉

李嬤嬤被絳蕓軒里外的丫頭嫌棄，她并不以為這是她自己的問題,，卻開始懷疑這些人的態(tài)度如此的一致,，是不是襲人這個首席大丫頭挑唆吩咐的，這個恨算是落下了,。

第19回上,，東府珍大爺請賈府人過去看戲，寶玉回過賈母就去了,。李嬤嬤又不請自來了,，她老人家是專撿寶玉不在家的時候來啊,。

這日偏襲人的母親把襲人接回去吃年茶了，絳蕓軒內無人主持,，丫頭們越性恣意頑笑,，下圍棋、擲骰子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這混亂的場景被李嬤嬤看見，立刻來了精神：你看,，我就說吧,，襲人這臭丫頭的管理能力太差，比起我在這個地方的時候差遠了,。而且她還說：

:''只從我出去了,不大進來,你們越發(fā)沒個樣兒了,別的媽媽們越不敢說你們了,。那寶玉是個丈八的燈臺------照見人家, 照不見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臟,這是他的屋子,由著你們糟塌,越不成體統(tǒng)了,。 ''

看來李嬤嬤覺得地球離了她,，是轉不得的。別的媽媽們都不行,，只有我最行,，我不大進來，你們就不像樣,，以后我要常進來,，還對其他丫頭問三問四的。這些小丫頭最是勢利,，不比大丫頭懂事能忍,，也不愛搭理她，甚至有人說了：''好一個討厭的老貨,！''

你光問吧,，也到沒有什么的，這是你對小主子的一片關心,?？墒沁@不是李嬤嬤來的目的，除了要滿足心理上的需求之外,，李嬤嬤還要滿足一下自己口腹需要,。以前她當奶子的時候，為了有充足的奶水,，什么好吃的不是可著她吃，如今她還要時不時溫習一下那種隨意的快感,。李嬤嬤又問道:''這蓋碗里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去?我就吃了罷,。''說畢,拿匙就吃,。

茜雪

這就有些犯濺了，這不是以前你喂奶的時候,，就是你以前喂奶的時候,，也是不拿強拿、不動強動,，你得經人家主人同意的,。人家不說，是人家忍著,，給你臉,，不是你應當應分如此的。你若是無知無覺,，就要自找沒臉了,。

果然丫頭道：“快別動！那是說了給襲人留著的,，回來又惹氣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認，別帶累我們受氣,。 ”

這是演巧了,，本來李嬤嬤就對大丫頭襲人有意見，偏生這酪子又是給襲人留的,，就是吃了,，襲人也不會怪她，丫頭不會說話,，說吃了襲人會生氣,，正印證了李嬤嬤對襲人的猜測：我說道，寶玉和滿屋子的丫頭都不待見我,，果然是襲人這臭丫頭挑唆的,！這誤會就落實了。

于是李嬤嬤在這里就開始罵襲人了：

''我不信他這樣壞了,。別說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這個值錢的,也是應該的,。難道待襲人比我還重?難道他不想想怎么長大了?我的血變的奶,吃的長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氣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樣! 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里調理出來的毛丫頭,什么阿物兒!''一面說,一面賭氣將酥酪吃盡?！?/p>

你老人自己做事有問題,，惹得神憎鬼厭，不自己反思,，反而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真是糊涂了。

王熙鳳是人精

接下來李嬤嬤就要找襲人的茬了,，就是第20回開始的時候,，對沒有起來迎接她的襲人大加辱罵,。寶玉給襲人辯護幾句，李嬤嬤益發(fā)氣起來,，連寶玉一塊數落了,。

''你只護著那起狐貍,那里認得我了, 叫我問誰去?誰不幫著你呢,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講了,。把你奶了這么大,到如今吃不著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一面說,一面也哭起來。

正當大家不知道如何收場的時候,，王熙鳳在上房算完輸贏帳,，聽著吵嚷，過來拉住李嬤嬤,，拿老太太壓著,，拿燒的滾熱的野雞引著，,，把她撮走了,，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賴嬤嬤表示我不焦慮

李嬤嬤的退休焦慮癥

我們通篇看去,，李嬤嬤罵襲人的原因并不復雜,，都源于她的退休焦慮癥。

她在賈府做乳母的時候,，一個是人人敬畏,，手底下的丫頭們哪個敢不聽她的號令，二來是物質生活的豐富,，寶玉房內的好吃的,，哪一樣不得孝敬她的一份?？墒且坏└胬辖馐?，權勢大減，沒有人把她看在眼里了,，她只能反復提及以前的故事和對寶玉的恩情,，來提醒大家不要忘記她?；丶抑?，她的生活水平也下降了，原先在寶玉處吃用的高級貨什么也吃不到了,，這幾次事故,，都跟吃的有關，第一次是在薛姨媽家吃酒，第二次是楓露茶,，第三次是元妃從宮里賜出來的酥酪,。就連王熙鳳也知道要弄走這媽媽也不難，只要拿著滾熱的野雞和好酒,，老太太就腳不沾地跟自己走了。

她在骨子里面不是個壞人,，對寶玉也有真摯的感情,，但是她實在無法平衡退休后的心境，便用這種不叫人待見的方式來維系,，說實在的,，不夠高明。

她若能跟賴嬤嬤學一學就好了,。同樣是賈府的有功之臣,，但是賴嬤嬤從來沒有拿著自己的功勞說事，爭取自己退休后的待遇,。而是培養(yǎng)自己兒女成材,，一方面繼續(xù)為主子效力，一方面兒女出息了,，在賈府重要崗位工作,，自己要什么不能夠得到？比自己舍上老臉,，哭咧咧去蹭吃一碗酥酪來的體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