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黃昏

著.楊開鵬

（五）

楊木匠一大早叫上老李，兩人騎上電動車,，直奔塬下常興鎮(zhèn),。

渭河由西向東橫貫關(guān)中平原。渭河灘東西八百里長,，稱“八百里秦川”,。關(guān)中南北是山，南面是中國最大的橫斷山脈——秦嶺,，也是南北分界線,，據(jù)說是中國的龍脈。渭河灘兩岸是厚厚的黃土塬,。常興是個古鎮(zhèn),，在塬下渭河灘。此時,，塬下地里的玉米都露頭了,。

老李哥倆，很快就到了常興敬老院,。原來,，老村長楊大個子就住在這個敬老院。楊木匠女兒昨晚建議他去住養(yǎng)老院,。這不,，楊木匠拉上老李專門實地考察。

楊大個子見了兩個老伙計,，激動得擁抱在一起,。老村長楊大個子領(lǐng)著他倆參觀自己的公寓。一進門，一股騷臭味撲鼻而來,。稍稍看了一下,，楊大個子就拉著他倆走出了房子。外面說,，外面空氣好,。楊大個子告訴他倆，同屋住的老吳大小便經(jīng)常失禁,，唉,，沒有辦法。

“那敬老院護士不管嗎,？”楊木匠不解的問,。

“管不過來!也管的，一天換洗一次,。老吳兒子上次來抱怨幾句,，院長說有意見快轉(zhuǎn)走吧！巴不得呢,！”楊大個子小聲說著,。

敬老院共有老人三十幾個。雇不起太多的服務員,，像生活不能自理的，一般不收,。一天的生活就是吃飯,、曬太陽、睡覺,，沒太陽日子就發(fā)呆,。

老李提議出去吃，讓楊大個子解解饞,，順便諞一諞,。

在常興街道找了一個小飯館。飯菜上齊,，要了三杯店里泡的藥酒,。楊木匠說明了來意，楊大個子語重心長地稅:“兄弟呀,，聽哥的話,，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來這,。在村子里,，起碼有熟人說話，人心不慌。人一輩子不就混個圈子嗎,？木匠,，你為啥不跟女兒去城里住,？不就是因為城里沒有你的圈子嘛,！不是你的江湖，你不好混,。孩子們不理解咱們,，那你讓他們回農(nóng)村住，看他能住幾天,？道理是一樣的,。”

老李和楊木匠聽著楊大個子說得很在理，頻頻點頭,，頻頻碰杯,。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只有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圈子的溫度是最合適生存的，所以每一個人都愿意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在一個村子里住了大半輩子,，村里每個人的品性都了如指掌，說話辦事就有了分寸,，誰給誰也不用夾心,。敬老院為啥不行，如果你倆來,，我們仨在一起也不孤單,，也好。我來這,，說實話,，沒一個朋友，幾乎沒一個能說上話的,。當然也交不到朋友,。都這把年紀了，誰還去交朋友,？哼,！當然，在這里不用做飯,、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也就這些優(yōu)勢。早上四五點就醒了,，睡不著,，苦的是沒說話的人！這就是城里人說的寂寞吧,，是不是,？有時候，特別想孫子,，忍不住給孫子打個電話,，沒說幾句就掛了。老了,，討人嫌,。

楊木匠心想，做飯,、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我不僅可以做,，我也樂意做,，做這事的時候不會感到絲毫苦累。敬老院的優(yōu)勢對我沒有意義,，看來我暫時不用來這,。我晚上就給女兒打電話，講講這個道理,，要不總逼著我上敬老院,。

幾杯酒下肚。大個子聊起自己的家事,。

大個子老伴去世三年了。一生沒有女兒,，有三個兒子,。老大、老二在農(nóng)村,，老三在上海,。老大、老二成家后就搬出去,，住新村,，和他不在一起。雖說在新村,，離得不遠,。那一年,，老伴重病臥床半年時間。老三出錢,，老大,、老二放下打工的活，輪流床前照顧,。時間一長,，妯娌間又相互埋怨，到爆發(fā)戰(zhàn)爭,，到天昏地暗,，到老娘離去……

安葬了老娘。在舅舅等親屬的主持下,，三弟兄關(guān)于父親楊大個子的養(yǎng)老達成協(xié)議,。送老人到敬老院。老三出一半費用,，剩下的一般費用,，由老大老二均攤。逢年過節(jié),，老大老二接回家住,。

大兒子是木匠出身，現(xiàn)在的木匠活也干不動了,。成天在村子商店的麻將桌上打發(fā)日子,，贏了錢去鎮(zhèn)上海吃海喝一頓。輸了錢向媳婦要,，沒有就賣麥子,、賣玉米，把親戚朋友的錢都借遍了,。從來是有借無還,。搞得親戚朋友平日里，都躲著他走,。給老人的每月的錢哪能供上,，都是上海的老三給偷偷墊上的。這事不能讓老二和老二媳婦知道,。要知道了,，肯定要吵架。

老二到是本份,，兩口子過日子也仔細,。經(jīng)營了三畝蘋果園，起早貪黑地忙碌,。老二兩個兒子,，一個還在上大學,。一個大學畢業(yè)，在西安上班三四年了,，還沒有女朋友,。大家給建議，如今男孩在城里沒有房子,，很難找到對象,。老二倆口也眼看著西安的房價一年比一年漲得高。今年初,，拿出所有積蓄,，還向親戚借了一些，湊足了30萬元首付,，在西安西三環(huán)外買了一套房,。兒子每月還完月供，除去基本生活的開銷,，剩余不足百元,。前幾天就有人上門給介紹對象，可家徒四壁,，哪有錢給孩子說媳婦呀,？

老二媳婦說，給娃買房借了他娘家的錢,，不能再開口了,。你能不能給上海的老三張個口？老三在上海工作,，應該問題不大,。為了老人的養(yǎng)老，兄弟三關(guān)系鬧僵了,。平時基本不來往,。連電話都不打。架不住媳婦催,，老二硬著頭皮給老三打了電話,，說明情況。電話那頭,，老三客氣地說，二哥,，我困難的很,，也要每月還房貸，還要供女兒在英國留學的學費……

楊大個子：“老大不爭氣,，老二,、老三難的很,。哥倆，說句實話,，我現(xiàn)在成了負擔,，我死的心都有了！”

“不敢,！老哥你別瞎想,。”老楊忙說。

老李：“老哥,，就算你現(xiàn)在死了,，你那三個兒子恐怕連安埋你的錢都要拿不出。湊合活吧,，敬老院是小錢,。按現(xiàn)在咱們村子興的規(guī)矩，你死了,，沒有十萬元,，都安頓不下來！”

老村長一聽,，老李話丑理端,，看來自己還不能死呀！說著潸然淚下,，惹得三個人都抹眼淚,。

舉起酒杯，干了一杯,。大個子笑著說,，活不下去，也死不起,！咱湊合活吧,。

這句話把大家逗笑了。大個子笑著笑著又哭了……

“在這,，我覺著是在坐牢,。坐牢還有探監(jiān)的！誰我都不想,，就想一個個孫子,。三年了，就小兒子來看過一會呀,！這都是哪輩子造的孽呀,？”老李、楊木匠趕忙安慰,。

“看看別人,，我也想通了,。在這里，至少我的費用是按時繳的,，敬老院有不少人還羨慕我,，還夸我兒子都孝順呢！我說,，孝順得很!”大個子說完,，干了一杯酒，重重地放下杯子,。怪誰呢,？誰也不怪。自己的罪,，自己受!

老李看著老村長難受的樣子,，怎么和當年領(lǐng)導全村人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那個風云人物聯(lián)系不起來呢？

（六）

楊木匠前腳一進屋,，村長就來了,。

原來，縣政府在全縣搞了個農(nóng)村新型養(yǎng)老試點,。新任縣長是南方人,。到任后，做了實地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關(guān)中農(nóng)村的孤寡老人,，受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一時還接受不了敬老院式的集中養(yǎng)老模式,。再說,，目前的敬老院無論是數(shù)量和質(zhì)量都還很差。留守的孤寡老人,，都在自己家住,，吃飯是個問題。所以向上級提出由政府出資,，在每個村開辦養(yǎng)老食堂,，提供孤寡老人用餐。新縣長的提議,，很快就獲得了人大和上級的批準,。縣上為此召開了廣泛的動員和宣傳大會，轟轟烈烈,，大張旗鼓,。

秦家莊在原來的小學，開設了一個養(yǎng)老食堂。為村里的孤寡留守老人提供餐飲,。吃也便宜，一頓飯三塊錢,。村上還添置了文體娛樂實施,，能下棋，打撲克,，打麻將,。

明天縣上、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來村上檢查養(yǎng)老食堂的開辦運營情況,。

村長特意來邀請楊木匠明天一定要去,。在這種事在農(nóng)村常有，大家都會捧場,。楊木匠爽快地答應了,，保證去，放心吧,。

臨走時,，村長特意小聲強調(diào)了一句：

“明天捧場的，飯錢后天退,，說話算數(shù)的,。嘿嘿……”

村上的養(yǎng)老食堂開業(yè)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楊木匠去過一回,。政府出資,，買的灶具、娛樂器具,，做飯的工資也是村上給發(fā),。可聽老李私下講，村上建養(yǎng)老食堂,，村干部又乘機撈了一把,。

雇的做飯的，是村長的侄媳婦,。養(yǎng)老食堂,，平時只供一頓午飯。原因是做飯的婦女,，早晚要照顧自己的孩子,，沒時間做早、晚飯,。楊木匠一琢磨,，早餐、晚餐還得在家里吃，還得動鍋灶,。算了,，沒意思。干脆在家吃,，倒省事,。娛樂也就是午餐一陣時間。上次吃完飯打麻將,，沒打幾把,。那做飯的喊著，收了吧,，我要下班!

第二天,，幾乎是全村的老人都去養(yǎng)老食堂吃飯了。村上臨時增加了服務員,。場面跟過事一樣,。鎮(zhèn)上、縣上來了五輛車,，還有記者跟著,。

記者小姑娘和各位老年人熱情地打招呼，不斷在人群中采訪,，大家按預先準備好的答案“認真”地回答著,。

“大爺，你天天來這吃嗎,？”記者小姑娘采訪楊木匠,。

“天天來!養(yǎng)老食堂比家里好。在這里有吃,，能玩,。養(yǎng)老食堂是老年人的家。感謝政府!社會主義真好,！老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楊木匠一股腦說完了，免得一句句回答,。

最后,，一位年輕的副縣長做了熱情洋溢的講話。

組稿編輯：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