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夢到了張先生,,去了他的榴蓮園,。我沒有見過張先生,在寫這篇文章時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這并不等于我沒有夢到他的理由,。 2018年9月的一天,參加東盟博覽會的張先生坐在從廣州開往南寧的動車上,,百無聊賴地翻閱一本高鐵雜志,,他看到了我寫的一篇回憶兒時生活的文章——他后來告訴我,那篇文章讓他想起自己兒時的往事,。他掃了印在文章后面的微信二維碼,,我們互相添加為好友。 張先生是馬來西亞榴蓮俱樂部的董事長,,后來我知道他還是一位“拿督”,。他叫我老師——這是一個挺好的稱謂,也是我一直羨慕的一種職業(yè),。他說如果有機會的話要到北??次遥⒀埼业今R來西亞參觀他的榴蓮園。 我沒去過馬來西亞,。我對沒有去過的地方都很向往,。我最早聽說馬來西亞時,它叫“馬來亞”,,是村里人說起“下南洋”的主要去處,。那時我還沒讀書,在家里的收音機里經(jīng)常聽到開始廣播”的開場白,。天翻地覆,,好像那已經(jīng)是100年前的事了。 緣分真的很奇妙,,我寫了一篇文章,,登在一份并不出名的刊物上,被一位坐動車的馬來西亞的拿督看到,,他恰好有過類似的童年記憶,。而他碰巧又是一位不忘故國、喜歡讀書的華人……感謝微信,,使種種偶然變成了一種必然,。 張先生問我是否聽說過“貓山王”榴蓮。榴蓮我是知道的,,水果市場就有,。它有點像我所在的城市多得一塌糊涂的木菠蘿,但面貌比它更“猙獰”,,像《水滸傳》里“霹靂火秦明”用的那根狼牙棒,。張先生說馬來西亞出產(chǎn)全世界最好的榴蓮,“貓山王”則是榴蓮中的極品,?!澳闳绻赃^貓山王,就不會喜歡泰國的榴蓮了,?!彼f。 我不記得是否吃過榴蓮了,,榴蓮糖是嘗過的,,但談不上喜歡。榴蓮被稱為“果王”,,它的味道太過古怪了,,簡直就是制造人類分裂的魔果,喜歡的極言其香,,不喜歡極言其臭,。郁達夫說它“有如臭乳酪與洋蔥混合的臭氣,,又有類似松節(jié)油的香味,真是又臭又香又好吃”,。有一位叫安東尼·伯爾頓的美食家甚至形容吃完榴蓮之后,,“你的口氣就像剛和死尸舌吻過一般”,天曉得他這感覺哪里來的,。幾乎全世界的民航飛機上都禁止乘客攜帶榴蓮,一些國家的公共場所也禁止吃榴蓮,,但我記得小時候聽說過一句俗話:“當了老婆吃榴蓮,。“ 張先生輾轉給我捎了一盒榴蓮,,一杯只有兩小片,,是直接從榴蓮里挖出來冰凍的果肉,顏色像黃姜,,形狀如凝結的油脂,。我舀了一小勺,一股類似奶油的天然香味像是要把腦門沖開來,,我感覺我舌頭的味蕾在跳舞,,簡直好吃得令人飛起來。跟吃龜魚一樣,,入口的時候你還有些猶豫,,進到嘴里時渾身上下都被征服了,因為它是那么“不可一世”,。我從來沒有嘗過這么美味的水果,,它的氣味和口味居然有著天壤之別。 我查了一下,,“貓山”(musang)在馬來語中意思是“果子貍”,,榴蓮“瓜熟蒂落”掉在地上,讓果子貍嗅到后興奮得發(fā)狂的,,就是正宗的貓山王,。而這樣的榴蓮只有馬來半島主干山脈的彭亨州勞勿才有。勞勿出產(chǎn)黃金,,榴蓮被稱為勞勿的第二個金礦,。張先生的榴蓮俱樂部就在勞勿的生利新村。 張先生對貓山王無比自豪,。他原來做建筑業(yè),,30多年前他在原來員工宿舍和放置建筑器械的地方種上榴蓮,后來又陸續(xù)收購周邊的土地,,將果園擴大到1000多畝,。因此園里的榴蓮都是20多年的老樹,,“還在六年多前,一顆貓山王相當于三四元人民幣,,因為打進了中國,,現(xiàn)在漲到100元不止了?!?/p> 張先生說,,真正的貓山王都是掉到樹下的,樹上采摘或者掉下來砸開殼的都不能食用,。貓山王一顆只有一斤多不到兩斤,,個頭小,成熟后從樹上掉下來才不會砸爛,。能讓果子貍嗅到后發(fā)狂的貓山王存放的時間非常短,,當?shù)厝硕际窃诹裆徆麍@里即撿即開即食,所以中國大陸是吃不到新鮮貓山王的,,只有冷凍的果肉,。果農(nóng)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將掉落的貓山王撿起來,馬上進行加工處理,,在香味和口感最好的10到12小時內(nèi)將它們封在杯子里,。 張先生說了很多。畢竟耳聽為虛,,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就夢到了他,。我閉上眼睛不一會就到了馬來西亞,我奇怪這里看到的一切都很熟悉,,好像小時候來過,,到處花花綠綠,連男人穿的衣服也是花的,,我還見到一個叫“梁靜茹”的歌星,,一邊蕩著秋千一邊唱著那首《勇氣》。我看到像蛇一樣的山路通往一個果園,,果園里有別墅,,有花園,溪水淙淙,,牛棚里的牛沖著我哞哞叫喚,,它們的角像京劇演員的翎子飄舞,魚池里養(yǎng)著五顏六色的魚,。除了榴蓮,,我還看到了紅毛丹、芒果,、山竹和蓮霧,。 我看到像木菠蘿樹一樣高大的榴蓮樹,,樹枝上的榴蓮像成排的編鐘。它們一點也不起眼,,樣子灰不溜秋,,長著尖銳的刺。走進園子的時候,,它們像冰雹一樣落下來,,嚇得我抱頭鼠竄。榴蓮鋪了一地,,我像闖進地雷陣一樣,,躡手躡腳要繞過它們,但還是不小心碰到其中一個,,我腳下的榴蓮一個個像地雷一樣爆裂開來。 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告訴我自己就是張先生。他跟我想象中一樣,,滿頭華發(fā),,國字臉,說話跟微信語音通話中一模一樣,,語遲行緩的他,,一副胸有成竹的企業(yè)家的模樣。他嘬起嘴唇打了個唿哨,,地上那些貓山王像皮球一樣跳起舞來,,他再一揮手,它們像汽球一樣冉冉飄起,,重新掛到了樹上,,金光閃閃。我伸手要摘下其中一顆,,它突然變成一只果子貍,,我一下子醒了過來。 張先生在微信里說,,我寫的關于廉州灣的文章,,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有些傷感,,他就在長著紅樹林的河邊長大,。他說,離他在馬來西亞的老家約30分鐘車程,,也有一個叫“北?!钡男〕?, “12月份是榴蓮成熟的季節(jié),勞勿有一個廣西會館,,可能廣西人也不知道這里那么多同鄉(xiāng),,你找機會來一趟,我?guī)阋娝麄?,用你的生花之筆,,寫寫華人在馬來西亞的奮斗史?!?/p> 他說得我的心像一只鳥,,撲楞楞飛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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