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 諾瓦利斯

從前,，當(dāng)我流著辛酸的眼淚——當(dāng)我沉浸于痛苦之中,，失去了希望，我孤單單地站在枯干的丘冢之旁,，丘冢把我的生命的形姿埋在狹窄的黑暗的地室里，從沒有一個孤獨(dú)者像我那樣孤獨(dú),，我被說不出的憂心所逼,，頹然無力，只剩下深感不幸的沉思——那時我是怎樣倉皇四顧,，尋求救星,，進(jìn)也不能,，退也不能——對飛逝消失的生命寄以無限的憧憬——那時,，從遙遠(yuǎn)的碧空,，從我往日的幸福的高處降臨了黃昏的恐怖——突然切斷了誕生的紐帶,、光的鎖鏈,，塵世的壯麗消逝,，我的憂傷也隨之而去。哀愁匯合在一起流入一個新的不可測知的世界——你,，夜的靈感,，天國的瞌睡降臨我的頭上。四周的地面慢慢地高起——在地面上漂著我的解放了的新的靈氣,。丘冢化為云煙,，透過云煙,，我看到我的戀人的凈化的容貌——她的眼睛里棲息著永恒——我握住她的手,，眼淚流成割不斷的閃光的飄帶,。千年的韶光墜入遠(yuǎn)方,，像暴風(fēng)雨一樣——我吊住她的脖子,，流下對新生感到喜悅的眼淚,。這是在你，黑夜中的最初之夢,。夢過去了,，可是留下它的光輝，對夜空和它的太陽,、戀人的永遠(yuǎn)不可動搖的信仰。

(錢春綺 譯)

諾瓦利斯(1772～1801)，德國早期浪漫派詩人,。生于一個宗教氣息甚濃的貴族世家,，曾先后就讀于耶拿大學(xué)及萊比錫大學(xué),。他的作品主要有詩集《夜的贊歌》(1800),，未完成的長篇小說《亨利?！し狻W夫特丁根》(1802),。此外還有一篇重要的政論《基督教還是歐羅巴》(1826),。

《夜的贊歌》是德國早期浪漫派詩歌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1795年,，諾瓦利斯與年輕貌美的貴族小姐索菲·封·庫恩訂了婚,，但兩年后，16歲的未婚妻便染病夭折,，這對諾瓦利斯是很大的精神刺激,。此后，詩人多次去墓地憑吊亡去的愛人,，感慨至深,、痛不欲生，于1800年歲初寫下了《夜的贊歌》,，表達(dá)作者的懷念之情,。全詩共有六首，除第三首外,，余者均為分行體詩,。散文體的第三首，是全詩的核心所在,。

浪漫主義者反對啟蒙運(yùn)動所崇尚的理性,，“他們把文藝和宗教、神秘學(xué),、神話都混合在一起,，他們不要求文藝反映現(xiàn)實(shí)，只要體現(xiàn)奇跡和幻想”(馮至《德國文學(xué)簡史》),?！兑沟馁澑琛吠ㄆ际腔\罩在一種神秘的、奇妙的,、幻想的氛圍之中的,。在這種氛圍之中，彌漫著詩人痛苦與歡欣的情緒,，裸露著詩人對黑夜與白晝的兩種戴然對立的情感,，寄托著詩人對未婚妻的哀思。詩的前半部分,，詩人抒發(fā)了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失望和孤寂，表達(dá)出對白晝的憎惡及對黑夜的向往,。那時,，黑夜還沒有降臨，詩人寫道：“我是怎樣倉皇四顧,，尋求救星,，進(jìn)也不能,，退也不能”。詩人雖然沒有直接描繪白晝的可憎可惡,，然而,，我們透過詩人沉湎于失去未婚妻的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的述說，可以清楚的看出詩人對待白晝的憎惡態(tài)度,。那么,，讓詩人得以解脫的“救星”是什么呢?在《夜的贊歌》第一首中，詩人告訴我們,，夜是無界的皇后,，是她把詩人的未婚妻接入天堂。詩人寫道,，只有在夜里,，“你又是我的，除了愛情和幸福,，我什么也沒有看見,。我又獲得了我的戀人”。白晝使詩人飽受離別之苦,，而黑夜卻給詩人帶來愛情和幸福，可見,，黑夜正是詩人心馳神往的“救星”,。是黑夜解救了詩人，詩人怎能不心向往之呢?當(dāng)夜之將至之時,，黃昏像一把刀子“切斷了誕生的紐帶,、光的鎖鏈”，把白晝與黑夜分開,，也把紛亂與寧靜,、痛苦與歡樂分開。終于,，不可測知的夜的世界降臨了——黃昏像一段前奏曲唱響了夜的贊歌,。

詩的后半部分，詩人沉浸在美好的夢幻之中,。夜是詩人逸樂的天堂,，也是詩人幻想的王國。瞌睡像天使一般引領(lǐng)詩人走入夢鄉(xiāng),。在夢鄉(xiāng),，“我的解放了的新的靈氣”“在地面上飄著”，“我看到我的戀人的凈化的容貌”,，“我握住她的手”,，“我吊住她的脖子”——神秘而神圣的夜帶來的夢境,，使愛情得以補(bǔ)償，使心靈得以舒展——詩人獲得了新生的喜悅,。

丹麥文學(xué)批評家勃蘭兌斯在《德國的浪漫派》(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中指出：“憎惡白晝和日光，在浪漫主義者身上是司空見慣的,?！Z瓦利斯在他的名著《夜頌》(即《夜的贊歌》)中，不過在這條道路上走得更遠(yuǎn)罷了,。他所以愛夜,，是容易理解的。因?yàn)橐瓜颉拔摇彪[藏,，周圍的世界,，它便仿佛把'我’驅(qū)進(jìn)了自身?！痹娭?，詩人按照白晝、黃昏,、黑夜的時間流程把死亡,、痛苦、幸福聯(lián)系在一起,，以分明的對比強(qiáng)烈地禮贊和謳歌了稀釋他死去活來的愛的辛酸的夜,。這樣的描寫，可謂世界文學(xué)史上的一曲絕唱,，它完全出自詩人主觀的真實(shí)情感和個人的實(shí)際經(jīng)驗(yàn),，它以嶄新的手法反映了分離的痛苦之情。因此,，雖然詩中流露出消極頹廢的思想情緒,，但在藝術(shù)上有重要的創(chuàng)新。諾瓦利斯只活了29歲,，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走的并不遠(yuǎn),，然而在藝術(shù)的探索的道路上卻走的很遠(yuǎn)，《夜的贊歌》充分展示了諾瓦利斯作為一位詩人的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