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少芳簡介(作者攝于風朗村文化樓),。 文/圖 陳 雁 2003年清明節(jié)前一天,在遂溪縣風朗村邊的墓地里,,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婦在父母墳前長跪不起,。她看著墳上稀黃的野草,眼神堅定而悲傷,,她沒有像普通村婦那樣向死去的親人哭訴生死別離,。她只是啜泣,任由眼淚在布滿皺紋的臉上蜿蜒流淌,。良久,,她擦干眼淚,身旁頭發(fā)花白的老頭撐著雨傘,,扶起她蹣跚而去——她就是譚少芳,。 (一) 1937年,,盧溝橋的炮火離南國的風朗村很遠,。在蒼綠的原野上,風朗河在緩緩流淌,,藍色的天空上有潔白的浮云慢慢飄蕩,,少女譚少芳拿著鐮刀,手里抓著一把青草站在河邊,,看著這寧靜的村野,。她和村里所有女孩一樣,,待在父母身邊,干著農(nóng)活,,等著長大嫁人,,相夫教子。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命運會在這條軌道上偏離,,更沒想過戰(zhàn)爭的硝煙會彌漫到風朗河邊,。 共產(chǎn)黨員沈杰從河那邊走來。他手里拿著一個包裹,,一副教書先生的樣子,。他一邊走一邊張望,似是欣賞這里的風景,,又似要看清風朗地貌,。他和路上的村民打著招呼,走進了風朗村,。 沈杰是帶著救國救民的使命來風朗村辦夜校的,,村里老幼婦孺均可入讀。譚少芳在家里排行老三,,家境貧窮,,讀書識字曾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夜校的出現(xiàn)讓她像一條擱淺在河灘的饑渴小魚,,被人推回了水中,。 夜幕降臨,村莊在晚餐的碗盤響動中安靜下來,。譚少芳和鄰家少婦楊屋一起,,在煤油燈的微光中向村邊走去。 夜校就設(shè)在村邊不遠的譚氏宗祠里,。譚氏宗祠共三間瓦房,,中間堂屋,兩邊耳房,,是村里比較好的建筑,。村民像小學生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里面,,跟沈杰學字,,聽他講革命道理。譚少芳的命運,,就在這譚氏宗祠里悄然改變了,。 (二) 辦夜校的第二年,,沈杰秘密成立了黨支部,,譚少芳加入了革命組織,因其年齡不夠,1940年下半年才由沈杰介紹正式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被編入南路解放軍老一團,,就這樣走上了革命道路。 日軍的入侵,,地處雷州半島的風朗村也未能幸免,。1943年2月,日軍糾集第48師團步兵,、騎兵,、炮兵、工兵和海軍陸戰(zhàn)隊組成混合第23旅團,,與空軍配合大舉進攻雷州半島,,湛江淪為敵占區(qū)。1944年5月,,日軍在風朗修筑野戰(zhàn)機場,,侵占風朗村大片平坦土地,將風朗村村民驅(qū)趕到風朗河對面的泥地嶺等地,,強占村里的房屋作營房和倉庫,,在村邊設(shè)立崗哨,修建兩座炮樓將風朗村夾在中間,,所占地方用鐵絲網(wǎng)圍著,,除了被征用的民工,所有靠近炮樓的人都會被槍殺,。譚少芳所有兄弟都參加了革命,,家中只有父母留守,和村民一起在泥地嶺風餐露宿,,望著河對面的家園無家可歸,。 南路解放軍老一團在遂溪一帶活動,為擴大游擊隊伍,,沈杰帶領(lǐng)的武裝部隊,,有很多潛伏在風朗村民中。譚少芳是情報員,,負責偵察敵情,。她穿著村婦的便裝,和楊屋一起給潛伏的戰(zhàn)士們洗衣服,、做鞋子,,還動員群眾偵察敵情。 在沒有月亮的夜晚,,風朗大地的漆黑就像燃燒的黑色火焰,,在青蔥歲月里還沒出嫁的譚少芳懷里揣著情報,,行走在這黑色的火焰中。她沒有恐懼,,不畏死亡,,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女孩。有一次偵察敵情時她不慎被敵人發(fā)現(xiàn),,后面追兵將至,,她淡定地脫下衣服頂在頭上,在子彈的呼嘯中游過了風朗河,,擺脫了敵人,。她游上了岸,在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僥幸中,,她感到風朗大地就像打開的巨大扉頁,,她正用生命在上面書寫著自己的青春,書寫著自己的人生歲月,。她回望風朗機場,,那點點昏黃的燈光就像睜著的魔鬼的眼睛,她恨不能將它們?nèi)看輾?,讓父母和所有風朗村民回到自己的家園中,。 (三)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風朗村群眾準備重返家園,國民黨卻發(fā)動內(nèi)戰(zhàn),,調(diào)動46軍175師,、188師和14軍156師,會合雷州半島獨立挺進支隊沿海警備大隊進駐雷州半島,。風朗機場里的日軍還沒完全撤走,,國民黨急忙派一個連從廉江趕來占領(lǐng)機場,并對游擊區(qū)革命武裝力量進行瘋狂清剿,。為了保存老一團這支革命隊伍,,南路特委決定讓老一團分兩批突圍西征到十萬大山開辟新的革命根據(jù)地。團長黃景文帶領(lǐng)沈杰所在的泥地嶺一營首先突圍,。沈杰帶領(lǐng)兩個排突圍出來時,,發(fā)現(xiàn)團長和一個排還在包圍圈內(nèi),于是又帶領(lǐng)兩個排殺回泥地嶺搜救,,第二天他們才獲悉團長和其它連已經(jīng)成功突圍了,??蛇@時滿山遍野都有敵人搜索,,隊伍無法撤退,,只能潛伏在甘蔗林和小樹叢中。他們派人聯(lián)系風朗村黨組織,,想辦法將部隊拉回泥地嶺分散到村民中潛伏下來,,等二、三營從??颠^來再一起突圍,。 譚少芳和楊屋平日里一邊干著農(nóng)活,一邊暗中發(fā)動村民為戰(zhàn)士們站崗放哨,、偵察敵情,,做好部隊的掩護工作。敵人有時過河來征收一些東西,,村里駐著八九十人的部隊,,始終沒被發(fā)現(xiàn)。 從??祦淼牡诙鷳?zhàn)士集結(jié)在泥地嶺一帶,,當他們準備和沈杰的部隊向粵桂邊境突圍時,獲悉機場內(nèi)存有大量武器物資,,都是部隊西征所需要的物品,。老一團決定向粵桂邊境轉(zhuǎn)移前先攻打機場,順便拖住向第一批西征戰(zhàn)士追擊的敵人,。 雖然已安排人員在機場里邊干活邊偵察敵情,,但總覺得不夠,為安全起見,,沈杰派譚少芳去重新偵察敵情,。 譚少芳站在樹林邊緣,和風朗村隔河相望,。圍著村莊的鐵絲網(wǎng)下方長滿了野草,,藍色天幕下,細碎的草葉反射著細碎的陽光,。 通往機場的村口關(guān)卡有士兵把守,,只讓干活的村民進入。譚少芳身著村婦的便裝,,挑著水桶和楊屋,、陳村嫂一起趟過河水,向機場走去,。 已經(jīng)成為知識分子并在革命隊伍里鍛煉多年的譚少芳,,氣質(zhì)和一般村婦不同,守關(guān)卡的敵兵懷疑她是共產(chǎn)黨派來的,,正要將她抓起來審問,,楊屋說:“她是我村姐妹,,家里養(yǎng)了一頭豬,想干活擔米水回去喂豬,?!?/p> 女人們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為譚少芳作證,。身份得到證實,,在她身上又搜不到任何可疑的東西,敵人只好放她進去,。 日軍住進村莊后,,在村里建了三個大水池,被抓去干活的村民每天都要將三個水池挑滿,,供士兵用水,。婦女們除了挑水,還要給日軍煮飯做菜,。她們家里都養(yǎng)著一兩頭豬,,煮飯的米水都挑回去喂豬。譚少芳環(huán)視周圍情況,,發(fā)現(xiàn)離水池不遠建了一個大倉庫,,有士兵把守,探查之下,,發(fā)現(xiàn)竟是彈藥庫,。 譚少芳發(fā)現(xiàn),留守在機場里的日軍警惕性較低,,只等著命令下來隨時撤離,,駐守機場的國民黨軍隊和日軍則是各自為政,井水不犯河水,。 楊屋和陳村嫂去淘米煮飯時,,譚少芳去掃地。她對自己村莊的房屋路巷很熟悉,,她一邊掃地一邊偵察,,哪幢房子放武器彈藥,哪幢房子是油庫,,火力布防在哪兒,,她謹記心中。她發(fā)現(xiàn)譚氏宗祠在日軍建造機場時被用來泡化石灰,,兩邊耳房已經(jīng)被石灰脹破崩塌,,只留下了中間的堂屋。祠堂側(cè)面建造了很多個飛機窩,除了跑道正面,,其它地方看不見飛機的存在,。敵人的碉堡建在離飛機窩大約一公里遠的地方,護衛(wèi)著機場,。 機場很大,,譚少芳用了一個星期才將機場所有火力布防,、彈藥倉庫位置全部摸清,。 為了加強記憶,每摸清一個地方,,她就會從廚房瓦檐里揭下一塊瓦片,,用木炭將布防位置畫下來,藏在濃白的米水底下挑回去,。 根據(jù)譚少芳提供的情報,,10月10日凌晨,老一團戰(zhàn)士匯集起來,,兵分五路向機場進攻,。譚少芳在后方組織了100多名群眾,等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幫助打掃戰(zhàn)場,。 戰(zhàn)斗打響的時候,,守機場的國民黨軍隊以為日軍要突圍逃跑,便沒有多加理會,,日軍則以為是國民黨來繳他們的槍,,也安心等待著。待敵人醒悟過來時,,老一團戰(zhàn)士已經(jīng)攻入機場,,油庫和武器倉庫都被攻下,很多敵兵已經(jīng)被殺死或已投降,。 剩下的敵人在碉堡里一邊架著機關(guān)槍瘋狂掃射,,一邊扔手榴彈。一個手榴彈落在戰(zhàn)士林武身邊時,,他眼疾手快立刻抓來起扔回去,,將敵人的機槍手炸死,戰(zhàn)士們見機馬上沖上去將碉堡攻下,。 風朗村有十幾個村民屬于老一團戰(zhàn)士,,這次都參加了戰(zhàn)斗,有兩人受傷,,19歲的陳新英勇犧牲,。譚少芳在隆隆炮火中來不及抹去悲痛的眼淚,緊急做著善后的布置工作,。 因為情報準確,,這場戰(zhàn)斗只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便大獲全勝,,殲敵150多名,俘虜8名,,繳獲兩門機關(guān)炮和一門加農(nóng)大炮,,還有重機槍、輕機槍,、日式步槍,、子彈等軍用物資一大批。 攻下機場后,,譚少芳帶領(lǐng)群眾打掃戰(zhàn)場,。她發(fā)現(xiàn)風朗村的土地已被鮮血染紅,到處是敵人被炮彈炸碎的斷體殘肢,,空氣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火藥和血腥混合味,。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這可怕的場面,但戰(zhàn)爭就是這樣殘酷,,她和群眾一起迅速處理完尸體并轉(zhuǎn)移武器,,無法帶走的重武器都按上級命令沉入風朗河中。 老一團在黎明之前迅速撤離,,大部隊撤向十萬大山,,譚少芳接到命令撤向徐聞。 黎明時,,國民黨兩個團從廉江趕來撲了個空,,盛怒之下他們瘋狂搜捕譚少芳,并將群眾抓起來逼問譚少芳的去向,。沒人肯出賣譚少芳,,風朗村9名群眾因此被殘酷殺害,其中就包括年僅28歲的楊屋,,譚少芳父母也被抓起來拷問譚少芳的去處,,最后被逼迫致死…… (四) 時代風云如風朗河水緩緩流淌,,2021年4月17日,,我來到了風朗村。風朗機場已不復(fù)存在,,當年被日軍占領(lǐng)的村莊仍然殘留著幾幢破損的瓦房,,靜默在萋萋野草中。武器倉庫,、日軍建造的飲水池作為歷史見證被保留著,,譚氏宗祠兩邊耳房的殘墻已經(jīng)不見,只留下中間完整的屋子,周圍被硬底化保護起來,。飛機窩已經(jīng)填平,,當年寬闊的機場跑道如今樓房林立,都是用鋼筋水泥建造的居民樓房,;水泥鋪設(shè)的村道兩邊有序栽種的風景樹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亮,,所有風朗村歷史人物和事跡皆可在風朗村籃球場邊的文化樓里找到。我看到墻上人物介紹里有一張中年人的照片:整整齊齊長過耳垂的頭發(fā),,飽經(jīng)風吹雨打的黑黃色皮膚,,眼神深邃犀利,臉上輪廓刀削一樣,,有山崩地裂不能撼動的剛毅,,一看便知其身后有無數(shù)英勇故事,。負責風朗村黨史的劉秀和譚喬見我對這張照片久久凝視,,都提醒我看簡介,我才看清這張照片上的人,,正是譚少芳,。簡介里寫著,譚少芳撤到徐聞后繼續(xù)進行地下游擊工作,,解放后任廣西百色地區(qū)副專員,,后跟隨丈夫在北海市工作,于2005年病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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