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技日報記者 俞慧友

“我記得你,，你是科技日報的。嗯,，我記得,，科技日報的?！?/p>

2019年9月5日,，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懸掛著超級稻“首次畝產(chǎn)突破1000公斤”巨幅水稻照的接待室里,，中國工程院院士袁隆平,，笑瞇瞇地看著我說。

那年虛歲90歲的老先生,，已經(jīng)記不起很多科研工作以外的人的具體名字,。這些記不得名字的人里面，包括和他及他團(tuán)隊(duì)頗為相熟的我,。

因此,，當(dāng)老先生在一大群人里認(rèn)出我，并說出我所在的單位時,，我真的很開心：“是的,，我是科技日報的，您沒有記錯,?！?/p>

袁隆平在實(shí)驗(yàn)田觀察水稻長勢（2007年5月10日攝）。

記憶中,，那似乎是我和老先生在談及科研工作話題外,，最后的一次非工作對話。

就是這位有著孩童般天真笑容的老先生,，在時隔一年半后的2021年5月22日,，因多器官功能衰竭，在湖南長沙與世長辭了,。

看到官宣,，雖已有預(yù)感，但心還是忍不住一緊：我敬愛的袁老先生,，真的走了,。

在先生離世的13時07分前后，放晴了好一陣子的長沙,，竟又下起了毛毛細(xì)雨,，平添幾分哀傷之余，也勾起了我對老先生的回憶。

作為我國雜交水稻技術(shù)和產(chǎn)業(yè)發(fā)展領(lǐng)域的泰斗,，老先生自然是從事科技新聞工作的我時刻關(guān)注的重點(diǎn),。從入職科技日報社的那天起，我就開始了對老先生的“追星”之路,。

我的印象中,，老先生是個“吝嗇”的人。

吝嗇時間,。經(jīng)常參加老先生新聞發(fā)布會的人都會有經(jīng)驗(yàn)：千萬不要遲到,。一則，老先生十分守時,；二則,，老先生非常珍惜時間。

諸多以老先生為主角的發(fā)布會,，十五到三十分鐘之內(nèi)就會結(jié)束,。并且，離開發(fā)布會的老先生,，也很難被“攔截”下,。他會邊走，邊對圍追堵截他的“長槍短炮”揮手說：“不要再采訪了,，時間很寶貴,。我還要做科研，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浪費(fèi)時間,。”

吝嗇花錢,，老先生是個生活中很樸素的人,。十多年前十來塊一件的衣服，現(xiàn)在市場上賣幾十塊一件的衣服,，他都能穿,，還穿得很是舒服，完全不在乎衣服與他身份的“差距”,。

吝嗇時間，吝嗇為自己花錢,，但老先生不吝嗇其他,。

“你吃過我種的大米嗎？”他問,。

“吃過超級雜交稻,，但沒吃過您種的大米喔。”我答,，帶著一副想要“薅羊毛”的表情,。

“我種的大米很好吃喔，你可以多吃一碗飯的,。我叫他們給你送一些,，你嘗下好不好吃?！崩舷壬芾渌?。

老先生是個很隨和的人。

有一年,，我在海南三亞南繁基地老先生的辦公室,，看到有人正給他送了一只瓷娃娃。

我瞧了瞧：“老爺子（我一貫對老先生的稱呼）,，這個娃娃很可愛喔,。”

老先生舉起來放在手里,，左看右看,，認(rèn)真端詳了一番說道：“真的嗎？你真的覺得它很可愛嗎,？”話語里,，像是質(zhì)疑我的評價，但又馬上很“皮”的接上：“嗯,，我也覺得它很可愛,。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吧,?！闭f話間，他把瓷娃娃遞了過來,。

記者（左一）與袁隆平院士合影,。

他人贈先生之禮，自是收不得,。我便“賴”著老先生,，一起和可愛的瓷娃娃拍了合照。這張照片,，在4月份老先生身體狀況欠佳,，從三亞回到長沙后，就成了我微信的封面照片,。我盼著老先生能在故土恢復(fù)健康,。

其實(shí),，和老先生打交道這么多年，“賴”著他的時候不少,。包括,，“賴”著老先生拍了不少次自拍。對這種新鮮事物,，老先生充滿了幽默和童真,。

有天，在老先生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的辦公室里,，我說：“老爺子,，我們拍一張自拍好不好？”

老先生欣然同意,。

當(dāng)看著鏡頭里的自己,，老爺子反復(fù)幾次左右晃了晃臉，笑出了聲：“你看,，你們這個年紀(jì)真好,，好年輕。你看,，放在一起對比,，我好老了，好老了,?！?/p>

老先生笑得孩童般的神情，這一生都會刻在我心里,。

生活中隨意的老先生,，做起事情來原則性強(qiáng)，又透著深深的哲理,。

老先生英語水平很好,，喜歡時不時嘴里蹦出一句英語。讓人印象很深刻的,，是他經(jīng)常愛說的那一句：“Take serious things lightly,，do ordinary things seriously?！?/p>

翻譯過來是“舉重若輕,，事必躬親”。

2014年5月26日,，袁隆平在2014年世界種子大會上進(jìn)行主題演講,。這是袁隆平在育種家委員會開放會議后接受采訪。

他很愛這句話,，在生活和工作中也的確是這么做的,。在我很多次的報道中，分享過不少老先生工作嚴(yán)謹(jǐn)?shù)母鞣N小片段,。但這句蘊(yùn)含著哲理的話,，或許讓我終生受益。我想,，即便我不能做到,，也可以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老先生離世的第二天,，長沙依舊陰沉沉,，雨未停。一如人們驚聞老先生離開的心情,。

在老先生工作過的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辦公樓前,，祭奠的花束擺滿了階梯。趕來的人們面色凝重,，緬懷老先生,。

透過懸掛著“沉痛悼念袁隆平同志”黑幅的辦公樓大門，我仿佛還能看到老先生走動的身影,。還能看到他在辦公室,，舉著放大鏡看文獻(xiàn)的樣子。還能聽到他孩童般的笑聲……

老先生,，天堂里,，您可會在那里看著？看著有一天,，我們在禾下乘涼,。看著有天,，雜交水稻遍布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