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信人: isunboy (micoloveu), 信區(qū): Wisdom 標(biāo) 題: 《莊子·盜跖》篇探原(轉(zhuǎn)載) 發(fā)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4年05月17日21:13:46 星期一), 轉(zhuǎn)信 莊子·盜跖》篇探原
《盜跖》篇在今本《莊子》中雖屬"雜篇",,但其知名度卻頗高。司馬遷《史記》為莊子作 傳,,以《盜跖》篇為莊子"詆訾孔子之徒"的代表作之一。蘇東坡亦因其"詆訾孔子",,遂疑 其非莊子手著,。林希逸《莊子口義》認為"此篇在漢而後或因散軼,為人所竄易,,亦猶今 《列子》也" ,。鄭瑗《井觀瑣言·莊子說》認為"《盜跖》之文,非全不類先秦文,,亦不 類西漢人文字,,然自太史公以前即有之,則有不可曉者",。今人葉國慶的《莊子研究》,、 日人兒島獻吉郎的《莊子考》也都認定《盜跖》篇為西漢人之作。對此,,前賢今人已作過 諸多考證,,其中不乏勝義,但總體言之,,主觀推論多,,客觀證據(jù)少,《盜跖》篇的一些基 本問題仍未解決,。本文擬在前賢工作的基礎(chǔ)上,,以出土文獻與傳統(tǒng)文獻研究相結(jié)合的方法 ,具體探討《盜跖》篇的原貌,、著成時間,、作者等問題。 (一)郭象注所反映出的《盜跖》篇原貌 《莊子》一書,,《漢書·藝文志》著錄為"五十二篇",。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序錄》認 為其"即司馬彪、孟氏所注是也",。令本三十三篇的《莊子》,,本於郭象。據(jù)《經(jīng)典釋文· 序錄》所引郭象語和日本鐮倉時代高山寺所藏《莊子·天下》篇末跋語 ,,可知今本三十 三篇《莊子》是郭象在古本《莊子》五十二篇中,,刪裁去十分之三而成。今傳郭象本三十 三篇之《莊子》,共六萬四千六百零六字 ,。古本五十二篇之《莊子》共多少字,,《漢志 》沒有記載,但司馬遷《史記》卻說"莊子著書十余萬言",。今本的六萬多字,,近於司馬遷 所說的"十馀萬言"的"十分有六"。因此,,司馬遷所見到的"十馀萬言"的《莊子》,,很可能 就是司馬彪注、孟氏注所本,、《漢志》著錄的五十二篇本,。 今傳《莊子·盜跖》篇是否就是司馬遷所見之五十二篇本的《盜跖》篇?或者說《盜 跖》篇的原始面貌是否同於今本,?除馬敘倫外,,似乎無人注意到這一問題。 馬敘倫在莊子研究中,,應(yīng)屬疑古論者,。他說: 夫今郭本篇章次第,固非舊觀,,然如《盜跖》,、《漁父》,其名見於《史記》本傳,, 豈 已佚而好事者補之邪,? 疑郭本亦非故書?!侗I跖》篇於孔子與柳下季為友章,,末注 曰:"此篇……"與《漁父》篇末注曰"此篇……"云云,同例,,則郭本《盜跖》篇固僅一章 ,,其後子張、無足兩章,,蓋為別一篇之辭,,亡其篇首,遂綴於《盜跖》之末,。既佚一篇,, 乃就司馬本取《說劍》以補其亡,是象削之而後人復(fù)留之也 ,。 此說頗發(fā)人深思,,下試為申論,。 今傳郭象本《莊子·盜跖》篇共三章。第一章自篇首至"幾不兔虎口哉",,寫盜跖駁斥孔子 ,。第二章自"子張問於滿茍得曰"至"故服其殃、離其息也",,寫子張與滿茍得之間的討論,。 第三章自"無足問於知和曰"至篇末,寫無足與知和之間的討論,。郭象在第一章末注云: 此篇寄明因眾之所欲亡而亡之,,雖王紂可去也;不因眾而獨用,,己雖盜跖不可御也 ,。 在第二章末注云: 此章言尚行則行矯,,貴士則士偽,。故蔑行賤士以全其內(nèi),然後行高而士貴耳 ,。 在第三章後注云: 此章言知足者常足 ,。 所謂"此篇"如何如何,是揭示一篇之旨,;"此章"如何如何,,是揭示一章之旨。郭象注 言"此篇"或"此章"如何,,是有一定規(guī)律的,。 王先謙《集解》將《達生》篇分為十二章。在第七章末,,即"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後,, 郭象注: 此章言憂來而累生者,不明也,;患去而性得者,,達理也 。 在第八章末,,即"異雞無敢應(yīng)者,,反走矣"後,郭象注: 此章言養(yǎng)之以至於全者,,猶無敵於外,,況自全乎 ? 在第九章末,、即"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後,,郭象注: 此章言人有偏能,得其所能而任之,,則天下無難矣,,用夫無難以涉乎生,生之道何往而不 通也 ,。 在第十二章末,、即"彼又惡能無驚乎哉"後,郭象注: 此章言善養(yǎng)生者,,各任性分之適而至矣 ,。 這里的四處"此章"如何如何與《盜跖》篇的第二、五章一樣,,都是用在一章之末概括一 章旨意,。 在《讓王》篇篇末郭象也有注: 《論語》曰: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而此云死焉,亦欲明其守餓以終,, 未必餓死也,。此篇大意以起高讓遠退之風(fēng)。故被其風(fēng)者,,雖貪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 猶時慨然中路而嘆,,況其凡乎?故夷,、許之徒足以當(dāng)稷契,、對伊呂矣。居山谷而宏天下者 ,,雖不俱為圣佐,,不猶高於蒙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fēng)少弊,,故可遺也。曰夷,、許 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噲也,;伯夷之風(fēng)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 莫之敢亢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貪冒之雄,敢行篡逆,。唯圣人無跡,,故無弊也。若以伊,、 呂為圣人之逆,,則伯夷、叔齊亦圣人之跡也,;若以伯夷,、叔齊非圣人之跡邪,則伊,、呂之 事,,亦非圣矣。夫圣人因物之自行,,故無逆,。然則所謂圣者,我本無跡,。故物得其跡,,跡 得而強名圣,,則圣者乃無跡之名也 ,。 "此篇"以前,郭注是就《讓王》篇最後一章的"二子(指伯夷,、叔齊)北至於首陽之山,, 遂餓而死焉"一事作釋。而"此篇大意"云云則是就整個《讓王》篇的篇旨而發(fā)議論,。所謂 "夷,、許之徒","許"指許由,。許由事不見於《讓王》篇的末章,,而在其首章。 《漁父》篇末郭象也有注: 此篇言無江海而間者能下江海之士也,。夫孔子之所放任,,豈直漁父而已哉?將周流六 虛,,旁通無外,,蠕動之類,咸得盡其所懷,,而窮理致命,,因所以為至人之道也 ,。 《天下》篇之末,郭象注也說: 昔吾未覽《莊子》,,嘗聞?wù)撜郀幏虺唛?、連環(huán)之意,而皆云莊生之言,,遂以莊生為辯者之 流,。案此篇較評諸子至於此章,則日: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乃知道聽塗說之傷實也。吾 意亦謂無經(jīng)國體致,,真所謂無用之談也,。然膏粱之子均之戲豫,或倦於典言,,而能辯名析 理,,以宣其氣,以係其思,,流於後世,,使性不邪淫,不猶賢於博奕者乎,?故存而不論,,以 貽好事也 。 此注雖是就《惠施》章立論,,但"此篇較評諸子至於此章",,顯然有從全篇著眼之意。所以 ,,上述三篇的郭象注,,其云"此篇"如何如何,都是在全篇之末,,沒有在篇中的,。 以此來看《盜跖》篇的郭象注,就顯得反常,。在第一章後郭注說"此篇"如何如何,,在第二 、三章後則分別說"此章"如何如何,。這一事實告訴我們,,郭象所注的《盜跖》篇,實際是 今本《盜跖》篇的第一章,,後兩章並非屬於《盜跖》篇,。到了今本第一章末,,《盜跖》篇 就完了,所以郭象才在篇末揭示一篇之旨,,說"此篇"如何如何,。而今本的第二、三章原本 不在《盜跖》,,所以郭象注只云"此章"如何如何,,其議論並沒將第一章的內(nèi)容包括在內(nèi)。 這一點,,比較一下郭注,,應(yīng)該是非常清楚的。 (二)簡本《盜跖》篇管窺 一九八八年初,,荊州博物館從江陵張家山 136號漢墓出土了四十四支自題篇名為《盜 》的竹簡,。據(jù)介紹,其"內(nèi)容為孔子見盜跖,,此篇即為《莊子·外篇·盜》,,內(nèi)容完 整,與現(xiàn)存版本文字內(nèi)容基本一致" ,。同時,,還刊出了這四十四支竹簡中兩支的照片 。 竹簡的篇題名為"盜",,圖版壹的說明又作"盜",。盡管沒有見到該篇題的照片,筆 者仍疑""字當(dāng)係""字之誤,。因為在介紹的文章中,,""字三見,,無一處作作"",;而 ""只出現(xiàn)一次。特別是""字左右皆為足,,甚不合理,,疑係印刷之誤。 簡本之""今本作"跖",,皆從足,,只不過一在左,一在右而已,。古文字這類現(xiàn)象習(xí)見,,如 馬王堆出士的帛書《繋辭》,"靜"字就作"" ,。但"豸"古音為支部定母,,"石"為鐸部章 母,,兩者相距太遠,不可能相通,。李學(xué)勤先生猜測"簡上的字本從'疋'聲,,在魚部,故與 鐸部通轉(zhuǎn),?!墩f文》云'疋'古文以為'足'字" 。這是一種解釋,。我懷疑""字的隸定可能 有問題,。""本當(dāng)作"",炙,、豸形近,,上部皆從月(肉),下部豕,、火相近,。如睡虎地 秦簡的豹字、貍字,,馬王堆漢墓帛書《春秋事語》,、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中的貍字, 它們所從的豸,,與馬王堆一號墓簡牘上的炙字,,寫法就極為相近 。正因為豸,、炙相近,, 很可能荊州博物館的整理者就將""字誤隸為""。案""即""字,?!稘h書·賈誼傳》 : 病非徒瘇也,又苦,。 顏師古注: ,,古蹠字也,音之石反,。足下曰蹠,,今呼腳掌是也 。 王念孫《讀書雜志·漢書第九》有"病非徒瘇,、"條,,云: 《說文》:"跖,足下也。"作蹠者借字,,作者別體耳,。或從石聲,,或從庶聲,,或從炙聲 ,一也,。石與炙聲相近,,石與庶聲亦相近。故"盜跖"或作盜蹠,。庶與炙聲亦相近,,故《小 雅·楚茨》篇"或燔或炙"與"為豆孔庶"為韻 。 顏,、王說是,。炙、庶音近,,故蹠可作,。炙、石音近,,如《易·晉·九四》:"晉如鼫?zhǔn)?/p> ,。"馬王堆漢墓帛書本鼫就作炙 。故即跖字,。庶,、石音近,故盜跖可寫作盜蹠,。如《莊 子》的"盜跖",,《史記·伯夷列傳》作"盜蹠"?!睹献印けM心上》:"孳孳為利者,,蹠之 徒也。"《音義》:蹠,,張云與跖同,。《孟子·滕文公下》之"盜跖",,《淮南子·主術(shù)》 高誘注作"盜蹠"?!段倪x·七命》:"下無跖實之蹊,。"李善注:"《淮南子》曰:'獸蹠實 而走。'跖與蹠同。" 足可見乃跖,、之異體,。因此,簡本篇題的""字很可能係"" 字之誤,,而""正為""字,,簡本的篇題與今本篇題可以說是一致的。 所刊出的《盜跖》篇兩支竹簡的照片,,在《文物》1992年第9期圖版壹《湖北江陵張 家山漢墓出土竹簡》中,,分別標(biāo)為第 10、第 11號,。據(jù)今本《莊子·雜篇·盜跖》,,可知 第 11號簡在前,第10號簡稍靠後,。下面,,我們先作出釋文,再以其與今本比較,。 第11號簡的釋文是: 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好美,一無貴賤,,見而皆兌之,,此上德 也;智經(jīng)天下,,辯 共38字,,標(biāo)點符號係新加。今本與這一支竹簡有關(guān)的部分作: 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 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 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眾率兵,,此下德也,。…… "孔子"簡本原作"孔=",,係省寫,,這種寫法,習(xí)見於馬王堆帛書和銀雀山竹簡,。"生而長 大好美",,今本"好美"作"美好",又多"無雙"二字,。兩者並可,,但簡本有省寫之嫌。"兌" ,,今本作"說",。《說卦傳》云:"兌,,說也,。"兩字同源,故可通用,。"一無"今本無,,但多 "少長"二字。"一",,疑為語氣助辭,;"無",猶不論,。"一無貴賤",,義同於今本"少長貴賤 "。"智經(jīng)天下",,今本作"知維天地",。知、智同源通用,。維,、經(jīng)義同?!墩f文·糸部》: "維,,車蓋維也,。"桂馥《說文義證》:"維謂繫蓋之繩也,。"《說文·糸部》又云:"經(jīng),, 織縱絲也。"維為繋蓋之繩,,經(jīng)為鐵布的縱線,,故可通用。"天下"與"天地",,當(dāng)以今本"天 地"為是,,"天地"故云"維"、"經(jīng)",。帛書《繋辭》中,,"天地"多作"天下",與此同,。"辯" 前,,今本多一"能"字,疑簡本有脫文,。在《盜跖》篇的四十四支竹簡中,,此簡序列可能為 第十四或第十五。 第10號簡的釋文是: 烕,。且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毋(,?)巢不上以之,,晝?nèi)帐拌汤醵?/p> 宿其上,名曰有巢,。 共37字,,標(biāo)點符號也係新加。今本與這支竹簡有關(guān)的部分作: 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 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畫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 之民 。 "烕 ",,今本作滅,,烕 、滅古通,?!对姟ば⊙拧ふ隆罚?褒似烕 之。"《釋文》:"烕 ,,本或作滅,。"《左傳·昭公元年》、《呂氏春秋》高誘注,、《漢書·外戚傳》顏注並引 烕 作滅,。《逸周書·度邑》:"亦不賓烕 ,。"《史記·周本紀》烕 作滅 ,。簡本無"非以 其利大故邪",從今本上文"規(guī)以利"等語來看,,簡本當(dāng)屬脫漏,。簡本無今本"吾"字。"人民 ",,今本作"人",。"禽獸多"與"人民少"相對成文,而《韓非子·五蠹》篇與此相同部分正 作"人民少而禽獸眾",,可知今本當(dāng)脫一"民"字,。"毋"字形欠清楚,暫定為"毋",,今本作無 ,。毋、無通用,,文獻習(xí)見,,茲不煩舉 。"毋(無)巢不上"義同於今本的"皆巢居",,只不 過表達方式有所不同而已,。,今本作避,,彳,、辵作偏旁可通用。杼,,今本作橡,?!稄V雅 ·釋木》:"杼,橡也,。"《莊子·山木》:"衣裘褐,,食杼粟。"杼栗即橡栗,。莫,,今本作 暮,,同音假借,。宿,今本作棲,。棲,,字本作西?!墩f文·西部》:"西,,鳥在巢上。"義指 鳥類歇宿,?!墩f文》又云:"宿,止也,。"棲,、宿義同,故可通用,。"其上",,今本作"木上 ",以"其"代木,,義同,。"名曰",今本作"故命之曰",,多"故",、"之"二字;名,、命義同,, 兩者並可。在《盜跖》篇的四十四支竹簡中,,此簡序列可能為第二十四或第二十五,。 今本《盜跖》篇據(jù)說有三一零四字 ,我可能有脫漏,,只點出三一零零字,。竹簡本《 盜跖》篇共四十四支簡,,如果依第十一號簡平均以三十八字計算,簡本《盜跖》篇應(yīng)有一 六九二字左右,,與今本的三一零零字相距尚遠,。為什麼荊州博物館的同志又說"此篇…… 內(nèi)容完整,與現(xiàn)存版本文字內(nèi)容基本一致"呢,?我的蠡測是:簡本《盜跖》篇只有今本《 盜跖》篇的第一章,,而無第二、第三章,。所謂"內(nèi)容為孔子見盜跖",,明顯指的是今本《盜 跖》篇的第一章,第二,、第三章皆不載此事,。所謂"內(nèi)容完整"係指今本第一章孔子見盜跖 部分而言,所謂"與現(xiàn)存版本文字內(nèi)容基本一致"也係指與今本第一章比較,。這一點,,我們 只要對比一下字數(shù),就會昭然若揭,。今本《盜跖》篇第一章是一七四八字,,第二章是六一 四字,第三章是七三九字 ,。簡本《盜跖》篇共四十四簡,,字數(shù)約一六九二,而且"內(nèi)容為 孔子見盜跖",。因此它不可能包括今本的第二,、第三章,只應(yīng)是今本《盜跖》篇的第一章 ,。否則,,怎能說"內(nèi)容完整,與現(xiàn)存版本文字內(nèi)容基本一致"呢,? 簡本《盜跖》篇字數(shù)約一六九二,,距今本第一章的一七四八字尚差幾十字,這當(dāng)是簡 本在抄寫中的脫漏所致,,如上揭第十號簡所反映出的情況一樣,。簡本《盜跖》篇只有今本 《盜跖》篇第一章的事實,與上述郭象注所反映出的事實是一致的,。出土文獻與傳統(tǒng)文獻 的相互印證說明,,今本《盜跖》篇並非《盜跖》篇的原貌,《盜跖》篇原本與簡本《盜跖 》篇相似,只有今本《盜跖》篇的第一章,。 (三)《盜跖》篇的寫成年代 《莊子·盜跖》篇由簡本的一章變成今本的三章,,其時間不會早於郭象。馬敘倫先生認為 "郭本亦非故書",,其說頗有見,。郭象本《莊子》於其它三十二篇皆有注,唯獨《說劍》篇 無一字,,這是反常的,。合理的解釋是郭象本三十三篇《莊子》當(dāng)時並無《說劍》篇,後人 因欣賞《說劍》之文,,遂從司馬彪,、孟氏本的五十二篇中增入《說劍》篇,為了維持公認 的三十三篇之?dāng)?shù),,遂將原來的第三十篇,,即"子張問於滿茍得"章、"無足問於知和"章並入 第二十九篇,,從而成為今本三章的《盜跖》篇。至於原來第三十篇的篇題,,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合並的時間,估計不會距郭象太遠,。唐陸德明的《莊子音義》,,《盜跖》篇已有三 章,同於今本,。其《經(jīng)典釋文·序錄》云: 唯子玄所注特會莊生之旨,,故為世所貴。徐仙民,、李弘范作《音》,,皆依郭本。今以郭為 主,。 徐仙民即徐邈,,生於晉康帝建元二年(344),卒於晉安帝元年( 397),。李弘范即李軌 ,,卒於晉康帝元年( 335)。郭象卒於晉懷帝永嘉六年( 312),,距李軌已不遠 ,。陸德 明所謂"郭本",即今本,。李軌的《莊子音》"依郭本",,其時《盜跖》篇應(yīng)與今相同,,已有 三章了。因此,,今本三章的《莊子·盜跖》篇,,當(dāng)形成於李軌至郭象之間的一段時間內(nèi)。 原本《盜跖》篇寫成於何時呢,?現(xiàn)在我們已有了客觀的依據(jù),。簡本《盜跖》篇所出的江陵 張家山一三六號漢墓,其下葬年代上限為漢文帝前元七年(前 173),,下限不晚於漢文帝 前元十三年(前167) ,。簡本《盜跖》篇的抄寫,其時間當(dāng)在這以前,。據(jù)介紹,,江陵張家 山一三六號墓的墓主可能擁有五大夫以上的爵位,從墓中出土的大量漢簡律令來看,,其生 前可能為吏,,是江陵或南郡府中從事文書類工作的屬吏 。這類刀筆之吏重視實用,,缺乏 抽象思辨的興趣,。因此,《盜跖》篇不可能係其自作,,一定是其取之於他書,。李學(xué)勤先生 說: 迄今所見戰(zhàn)國到漢初簡帛古籍,都是傳抄本,,還沒有能證明是原稿本的,。這一點指示我們 ,有必要把這些佚書的著作年代和抄寫年代區(qū)分開來 ,。 其說極是,。簡本《盜跖》篇的抄寫年代並非其著成年代,它的著成年代一定會早於其抄寫 年代,??紤]到自公元前213年起,秦實行《挾書令》,,嚴禁《詩》,、《書》和"百家語"。 此令直到漢惠帝四年(前191)才得廢除,?!侗I跖》篇屬於"百家語",也在嚴禁之列,因 此不可能成於這段時間,,必在戰(zhàn)國時期,。那些認定《盜跖》篇為西漢人所作的觀點,顯然 與簡本《盜跖》篇出土的事實相悖,。 結(jié)合傳統(tǒng)文獻的記載,,我們可以進一步推定《盜跖》篇的著成時間?!侗I跖》篇有如下一 句話: 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 ,。 此語上引簡本第10號簡尚存"烕 "字,,可知定存於竹簡本中。"武"當(dāng)指周武王,,"後世絕滅 "指周赧王五十九年(前256),,西周背離秦國,與諸侯約縱攻秦,,給果秦昭王大怒,,吞 並了西周之事?!侗I跖》篇提到了西周"絕滅"之事,,其寫成定在公元前256年之後 。這 是上限,。 《盜跖》篇和《呂氏春秋·仲冬紀·當(dāng)務(wù)》皆有"詆訾"圣王之言,張恒壽先生認為《盜跖 》篇此說是"後人根據(jù)《呂氏春秋》加以羼改的" ,??钟姓`。現(xiàn)將兩段文字比較如下: 跖之徒問於跖曰:"盜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關(guān)內(nèi),中藏,,圣也,;入先 ,勇也,;出後,,義也;知時,,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盜者,,天下無有 。"備說非六王,、五伯,,以為"堯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湯、武有放 殺之事,,五伯有暴亂之謀,。世皆譽之,人皆諱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見 六王,、五伯,,將穀其頭矣。"辨若此不如無辨 ,。 這是《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篇之文,。而《盜跖》篇則作: 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zhàn)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 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 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 "世之所高"的"六子",,人們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版本也有不同的記載,,相信簡本《盜跖 》篇一公佈,會有解決的希望,。從今本的記載來看,,這裏的"文王拘羑里"一句,"疑後人 增" ,。其理由有三:第一,,上文言"世之所高,莫若黃帝",,下文說"此六子者,,世之所高 也",可見"黃帝"應(yīng)在"世之所高"的"六子"之中,。但加上"文王拘羑里"一句,,"六子"就成 為七子了??梢娖渲斜赜幸痪鋵傺芪?。第二,從黃帝至堯,、舜,、禹、湯,,皆按歷史順序列 數(shù),。唯獨"文王拘羑里"一句居"武王伐紂"後,不合順序 ,。第三,,在作者心目中,"黃帝不 能全德",、"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皆係"甚可羞"之事,,是他們 引起非議之處,。而"文王拘羑里"公認並非文王之過,而是紂王的暴虐之行,。以此與"湯放 其主,,武王伐紂"並稱,顯然不類,。這當(dāng)是後人以習(xí)稱的"文王拘羑里"增入這幾句非圣之 語中而致,。形式上雖皆係列舉先圣,,但立場迥異。所以,,"文王拘羑里"一語,,應(yīng)非《盜跖 》篇所原有。 《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篇先言"備說非六王,、五伯",,後又說"下見六王、五伯",。但"六 王"它實際只舉出"堯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湯,、武有放殺之事", 缺少一王,。而《盜跖》篇則從黃帝數(shù)至堯,、舜、禹,、湯,、武王,恰好"六子",。"六王"即" 六子",。《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為什么又只數(shù)出五王呢,?從《盜跖》篇一看就很清楚:《盜 跖》篇數(shù)"六子",,是分兩段來數(shù)的,黃帝單獨列為一段,,列在前,,較為詳細;其他五子列 為一段,,列在後,,較為簡略?!秴问洗呵铩ぎ?dāng)務(wù)》雖然稱"六王",,但它實際只節(jié)取了《盜 跖》篇這一部分的後一段,而且將"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濃縮為"湯,、武有放殺之事"一句 ,至於"黃帝"一段,,它就文繁不引了,。結(jié)果造成了"非六王"實際只數(shù)出五王的局面,。特別 值得注意的是,《盜跖》篇非議"六子",,是作者的正面主張,;而《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非 六王"之說,是作者批評的對象,,是"辨若此不如無辨"的典型事實,,屬於引用他說。按照 思想發(fā)展的邏輯,,總是先有基本命題,,然後才有人加以評論或否定;總是先有正命題,,然 後才會有反命題,。因此,《盜跖》篇的抨擊"六子"之言,,不會出於《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 也不會比《當(dāng)務(wù)》更晚。我們知道,?!秴问洗呵铩烦蓵?維秦八年,歲在涒 灘"前後,, 即公元前239年左右,。《盜跖》篇的寫成當(dāng)不會晚於此時,,這應(yīng)是下限,。 (四)《盜跖》篇作者蠡測 從上可知,《盜跖》篇著成的上限為公元前256年,,下限為公元前239年,。因此,它不 可能為莊子手著,。從它所宣揚的輕物重生,、全性保真的思想來看,從它的語句多有與《莊 子·應(yīng)帝王》,、《馬蹄》,、《讓王》、《漁父》,、《山木》、《胠篋》等篇相似的特點來 看 ,,認為係莊子後學(xué)所著是言之成理的,。但是,,其具體作者究竟為誰?似乎人們並沒有 深入探討過,。本文在此拋磚引玉,,以期引起討論。 《呂氏春秋·舉難》說: 以全舉人固難,,物之情也,。人傷堯以不慈之名,舜以卑父之號,,禹以貪位之意,,湯、武以 放弒之謀,,五伯以侵奪之事,。由此觀之,物豈可全哉 ,? 這裏的"人傷堯以不慈之名"云,,同於上文所舉《當(dāng)務(wù)》篇"備說非六王、五伯"一段,,肯定 是引自同一種文獻,。上文說《當(dāng)務(wù)》篇此說與《盜跖》篇非議"六子"的那段言論存在著淵 源關(guān)係,從《舉難》來看,,更是如此,。所謂"以全舉人固難"、"物豈可全哉"顯然是針對《 盜跖》篇"黃帝尚不能全德"而發(fā)的,。所以,,《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舉難》這兩篇引述的 "非六王,、五伯"之論實際與《盜跖》篇的思想是一致的,。說它們出於一人,應(yīng)該是可信的 ,。這種驚世駭俗之言,,是誰的呢?《盜跖》篇說是盜跖之語,。我們知道,,《盜跖》是寓言 ,因為作為柳下季之弟的盜跖不可能與孔子同時,。成玄英《莊子疏》早就指出了這點,。因 此,只能說它是借盜跖之口而表達出的《盜跖》篇作者的思想,?!侗I跖》篇的作者並沒有 留下真名,,但是,從《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舉雖》這兩篇的記載中我們可以找到線索,。 《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篇的"備說非六王、五伯"句,,高誘有注: 備,,具也。說,,道也,。非者,譏呵其闕也 ,。 高亨先生認為"備說"當(dāng)為人名,,疑備當(dāng)作倪,形近而誤,,倪說即兒說 ,。此論確引人入勝 。第一,,"備說"如依高誘注,,下文的主語則成了上文的"跖",而上文從《莊子·胠篋》篇 可知,,它是一段獨立的文字,。第二,《當(dāng)務(wù)》篇的"備說非六王,、王伯,,以為堯有不慈之 名"云云,《舉難》正引作"人傷堯以不慈之名",?!杜e難》篇的"傷"即《當(dāng)務(wù)》篇的"非" 、"以為",;"人"《舉難》篇是泛指,,《當(dāng)務(wù)》篇作"備說"則是特稱。因此,,"備說"只能釋 為人名,,不能解為"具道"。 高亨先生以"備說"為人名是正確的,,但他以"備說"為兒說卻難以成立,。兒或倪,與備 字形相差太遠,說它們因形近而誤,,是難以服人的,。就古音而言,備屬職部並母,,兒、倪 為支部疑母,,兩者也難以通假,。這是其一。兒說作為"善辨者",,其事跡《韓非子·外儲說 左上》,、《呂氏春秋·君守》篇、《淮南子·說山》和《人間》皆有記載,,只說他以"虛 辭"勝人,,如持"白馬非馬""服齊稷下之辯者",以"不解"解宋王之閉結(jié)(實為兒說之弟子 )等,,並無他毀訾堯,、舜等的記錄。因此,,不能因為兒說"善辨",,就認定"非六王、五伯 "的"備說"就是兒說,。這是其二,。 備說並非兒說,其事跡難以確考,。但《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明言他"非六王五伯,,以為 堯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湯、武有放殺之事",,如前所述,,這種觀 點同《盜跖》篇是一致的?!侗I跖》篇是正面立論,,而《呂氏春秋》卻以其為備說之言而 加以否定。因此,,我們可以推論出《盜跖》篇的作者就是備說,。這是《呂氏春秋》給我們 提供的寶貴線索。 《廣韻·至韻》、《姓氏急就篇》上皆載東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說:備,,姓,。宋封人備 之後。依此說,,古有備氏,。今北京地區(qū)尚有備姓。因此,,備說為備氏名說,,是很有可能的 。如係宋封人備之後,,就很可能像莊子一樣,,也屬宋人。 備說的著作不止有《盜跖》篇,,但他最著名的思想就是批判傳統(tǒng)的圣賢,。非孔,輕視伯夷 ,、叔齊,、鮑焦、申徒狄,、介子推,、尾生,貶詆比干,、伍子胥,,與"非六王、五伯"精神是一 致的,?!秴问洗呵铩匪d,有超出《盜跖》篇的內(nèi)容,,這當(dāng)出於備說另一與《盜跖》相近 的著作,。《荀子·正論》載有"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堯,、舜不能教化"的"世 俗"之言 ,,恐也係備說之說。由《盜跖》篇的著成年代看,,備說應(yīng)與荀子同時,,是莊子的 弟子,最晚不過是再傳弟子。由於莊子道家是隱逸派,,備說的地位可能不顯,。因此,人們 雖震於他的放言異說,,但又往往忽視了他的名字?,F(xiàn)在,隨著簡本《盜跖》篇的出土,,是 我們恢復(fù)《盜跖》篇的原貌,、正確認識《盜跖》篇的著作年代、探討其具體作者的時候了 ,。這些問題的深人討論,也許會給莊學(xué)研究和先秦思想史研究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 補記:《盜跖》篇"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一句,,王先謙《集解》本無"民"字,郭慶藩 《集釋》同,,而宋刊《南華真經(jīng)》本,、明世德堂本皆有"民"字,與竹簡本同,。足見《莊子 》故書當(dāng)有"民"字,,《集解》、《集釋》所據(jù)之本有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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