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p>

子路問強(qiáng)。子曰：“南方之強(qiáng)與,？北方之強(qiáng)與,？抑而強(qiáng)與？寬柔以教,，不報(bào)無道,，南方之強(qiáng)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qiáng)也,，而強(qiáng)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qiáng)哉矯,！中立而不倚,，強(qiáng)哉矯,！國有道，不變?nèi)?，?qiáng)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qiáng)哉矯！”

【譯文】孔子說：“天下國家可以平分給人民,，功名富貴可以舍棄,，舍身忘死，赴湯蹈火可以做到,，中庸也不可能做到,。”

子路問剛強(qiáng),?？鬃诱f：“是南方人的剛強(qiáng)？北方人的剛強(qiáng),？還是你這樣的剛強(qiáng)呢,？教人寬容柔順，以直報(bào)怨,，這是南方人的剛強(qiáng),，是君子之道。刀劍甲胄不離身,，好勇爭(zhēng)勝,，死而無悔，這是北方人的剛強(qiáng),，是強(qiáng)梁者之行,。因此，君子和順而不迷失自我,，是自強(qiáng)而能矯俗,；中立而不偏著，是自強(qiáng)而能矯俗,。國家政治清明,，不改變未出仕時(shí)的堅(jiān)守，是自強(qiáng)而能矯俗,；國家政治黑暗,，樂道守節(jié)，至死不變,，是自強(qiáng)而能矯俗,?！?/p>

【注釋】

① 總說

宋·黎立武《中庸分章》：“子路嘗因夫子以蹈白刃為能事，安于中庸不可能也,，而自負(fù)其勇,，遂以強(qiáng)問。夫子之誨之也,，卒歸之中和之教,。外和而內(nèi)不流，內(nèi)有所立則外無所倚,。處平世不以安榮易其充實(shí)之美,，居亂邦不以患難易其死生之節(jié)。此四強(qiáng)者,，不動(dòng)心之勇也,。”

②“天下國家可均也”節(jié)

衛(wèi)湜《禮記集說》：新安朱氏曰：“蓋三者之事,，亦知仁勇之屬,，而人之所難，然皆取必于行而無擇于義,，且或出于氣質(zhì)之偏,、事勢(shì)之迫，未必從容而中節(jié)也,。若曰中庸,，則雖無難知難行之事，然天理渾然無過不及,，茍一毫之私意有所未盡,，則雖欲擇而守之，而擬議之間,，忽已墮于過與不及之偏而不自知矣,。此其所以雖若甚易而實(shí)不可能也。故程子以克己最難言之,，其旨深矣,。”

長樂劉氏（彝）曰：“三者雖難,，然皆一事之仁,、一時(shí)之義，見幾而作,，頃刻可成,。非如中庸之為道也，自始及終,，從微至著,，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言其常久則沒身而后己，是常久之道,，才明知術(shù),，忠臣義士有所不能也。故才如管仲可以均天下國家矣,，未必有中庸之德也,。廉如仲子可以辭爵祿矣，未必有中庸之德也,。勇如子路可以蹈白刃矣，未必有中庸之德也,。則常久之道,，在乎其心之不忘，在乎其守之弗失,，在乎其自強(qiáng)之不息,，然后庶乎其可能也?！?/p>

永嘉薛氏（季宣）曰：“天下之事,，可以強(qiáng)為者，是皆可能者也,。中庸,，天道也，不可以能之也,，能之非道也,，執(zhí)中而無方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高要譚氏（惟寅）曰：“凡最高難行之事,，皆可以能為之,。惟中庸天理，不可以能為之也,。天下國家之大,，非尋常貲產(chǎn)之比，疑不可均以與人,。然而巢由之徒,，視天下若將浼己,；燕子噲舉國以授子之，殊無難色,，則是天下國家雖大,，在高者處之，均以與人可也,。爵之貴,、祿之富，天下之人所同欲,，疑不可強(qiáng)為辭辟也,。然慕為夷齊之潔者，雖賦邑萬鍾,，系馬千駟,，亦不之顧，則是爵祿雖榮,，在廉者處之,，辭而不受可也。白刃兇器,，天下之人所同畏,，疑不可冒死而蹈之。然賁育,、專諸,、北宮黝之倫，雖千萬眾在前,，猶不少懾,，是白刃雖兇，在勇者處之,，以身蹈之可也,。蹈白刃不畏，百千人中無一焉,；辭爵祿不受,，千萬人中無一焉；均天下國家以與人,，雖數(shù)千年中亦無一焉,。此皆所謂超世絕倫之行，非常人之所易能也,，而圣人皆以此為可能,。至于中庸之道，雖愚者可以與知,，不肖者可以與行,，而圣人乃曰不可能,，何也？曰圣人于此,，示人以天理所在,，非謂中庸之道難知而難行也?！堋蛔?，最為學(xué)者大害。蓋人之于中庸,，才有能之之心,，則其所為所行皆近乎好名，皆出乎有意,，皆入乎妄作,，為善之功狹矣。其能常久不息乎,？故高者于天下國家,，能之則可均矣；廉者之于爵祿,，能之則可辭也；勇者之于白刃,，能之則可蹈也,。凡超世絕倫之行，能之則皆可為也,。雖然,，能則能矣。此豈常人之道哉,？今日行之,，后日不可復(fù)繼矣。惟中庸,，每事皆任天理,，故不以能為之心為之。天理所在,，即吾所行也,。天理所不在，即吾所不行也,。事事循理,，而吾無所用其能焉。夫然后可以久于其道,，而萬善所歸,，皆萃于我,。圣人之示人，其旨深矣,。此‘能’字,，與‘民鮮能久矣，丘未能一焉’,，意義不同,。夫言非一端而已，各有所當(dāng)也,?！?/p>

蔡氏（淵）曰：“均國家者智也，辭爵祿者仁也,，蹈白刃者勇也,。言智仁結(jié)上，言勇起下,?！?/p>

清·李光地《中庸章段》：“引圣言‘不可能’，以起下文之大勇,。均,，謂分以與人也。三者皆勇之事,，然茍未合于中庸,，則皆氣質(zhì)用事，而與賢智之過者同也,?！?/p>

③ “子路問強(qiáng)”節(jié)

清·康熙《日講四書解義》（卷二）：“此一章書，言必得君子之強(qiáng)而后中庸可能也,?！?/p>

衛(wèi)湜《禮記集說》：建安游氏（酢）曰：“中庸之道,，造次顛沛之不可違,，惟自強(qiáng)不息者為能守之，故以子路問強(qiáng)次顏淵,。所謂強(qiáng)者,，非取其勝物也，自勝而已,。故以南方之強(qiáng),，為君子強(qiáng)也者，道之所以成終始也。故自‘和而不流’,，至于‘至死不變’,，皆曰‘強(qiáng)哉矯’，蓋其為中雖不同,，而其貴不已,，一也?！?/p>

山陰陸氏（佃）曰：“和而不流,，柳下惠是與！中立不倚,，伯夷是與,！國有道，不變?nèi)?；國無道,，至死不變，伊尹是與,！三圣人者,，皆有矯焉。故曰‘強(qiáng)哉矯’,。若孔子,，集大成者也，無矯也,，無弊也,。”

延平黃氏（裳）曰：“富貴不能淫,，故國有道,，不變?nèi)?。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國無道,，至死不變,。”

晏氏（光）曰：“仲尼答子路以北方之強(qiáng),，乃曰‘而強(qiáng)者居之’,，則謂子路能勇而不能怯，安于北方之強(qiáng),，所以救其失也,。哀十五年，蒯聵之難，子路結(jié)纓而死,，則死而不厭驗(yàn)矣,。國有道矣，眾人皆逐于浮華,。君子矯之,，則篤于充實(shí)。故曰‘不變?nèi)伞?。國無道矣,，眾人皆有始而無終。君子矯之,，則終始一節(jié),，故曰‘至死不變焉’。此皆君子矯世以中庸之道,，非南北之強(qiáng)所能與也,。”

④ 和而不流

清·李光地《中庸章段》：“處俗而不自失也,?！?/p>

宋·趙順孫《論語纂疏·朱子集注》（卷九）：“‘可以群’，和而不流,。輔氏曰：‘群居之道,，雖止于和。和而無節(jié),，以至于流,，則又失己?！对姟分?，雖發(fā)乎情性而溫厚和平，然止乎禮義而未嘗流失,，故可以群,。’”明·胡廣等輯《論語集注大全》（卷十七）：“新安陳氏曰：‘和以處眾曰群,。和而不流,，故可以處眾。若和而流,，則失于雷同,，非處眾之道矣?！?/p>

宋·朱熹·《孟子精義》（卷十三）：“呂侍講曰：‘介者,，殊俗特立之行也。孟子嘗稱柳下惠圣人之和。圣人之和,，異乎眾人之和,。此所以為介。此孔子所謂和而不流,?！墩撜Z》載其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由是考之，則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矣,。此所以為百世師也,。’楊曰：‘不惡污君,，不辭小官,，可謂和矣。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則雖和而不流,，此所以為柳下惠也?！?/p>

⑤ 強(qiáng)哉矯

衛(wèi)湜《禮記集說》：藍(lán)田呂氏曰：“是皆以己之強(qiáng),，力矯其偏，以就中者也,。夫矯之為言,，猶揉木也。木之性,，能曲能直,，將使成材而為器，故曲者直者皆在所矯,，故皆曰‘強(qiáng)哉矯’,?！毖悠綏钍显唬骸熬右宰詣贋閺?qiáng),，故自‘和而不流’，至于‘至死不變’,，皆曰‘強(qiáng)哉矯’,，所以自勝其私，以趨中也。矯與矯枉之矯同,，亦因之以進(jìn)子路也,。公孫衍、張儀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可謂強(qiáng)矣，而《孟子》曰‘妾婦之道也’,，至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然后謂之‘大丈夫’,。君子之強(qiáng)，至于至死不變,，然后為至,。”臨川王氏曰：“強(qiáng)哉矯者,，言此強(qiáng)可以矯北方之過,，矯枉而歸諸道者也?！焙?xùn)|侯氏（仲良）曰：“前言中庸不可能也,，恐學(xué)者中道而廢，故引子路問強(qiáng)以勉之,，明君子自強(qiáng)不息,，雖愚必明，雖柔必強(qiáng),，豈不可能哉,？強(qiáng)有二說：強(qiáng)悍勇敢與勝己之私，皆謂之強(qiáng),?？思簭?fù)禮，有若無,，實(shí)若虛,，犯而不校，顏?zhàn)又畯?qiáng)似之,，故曰‘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qiáng)也,。尚勇兼人,，行行如也，子路之強(qiáng)似之,，故曰‘而強(qiáng)者居之’,。君子以自勝為強(qiáng)，故曰‘強(qiáng)哉矯’,。君子之矯,，矯過與不及，從乎中而已,。故國有道,，則所守不變，所行不塞,；國無道,，則至死不變焉?！洞髩选分笤唬骸右苑嵌Y勿履,。’豈非強(qiáng)哉矯乎,？學(xué)者若知自強(qiáng)之道,，何中庸之不可能哉！”仁壽李氏（道傳）曰：“凡人和而不節(jié),，或至于同流而合污,，惟強(qiáng)者為能和而不徇乎物。中者本無所倚,，或至于力弱而易撓,，惟強(qiáng)者為能獨(dú)立而不懼。國有道而富貴,，或不能不改其平日之素,，惟強(qiáng)者不變于此身之通塞。國無道而貧賤,，或不能久安乎義命之常,，惟強(qiáng)者終身不見是而無悶。此非有弘毅之力,、堅(jiān)決之見,，篤信天理，盡克己私,，豈能守是四者而勿失,？然則所謂中庸之不可能者，此也,?！?/p>

【解讀】“天下國家可均也”，“均”字,，過去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呂大臨,、朱熹等解為“平治”，一種是宋·譚惟寅,、清·李光地等解作“分以與人”,。本篇從后者。

“衽金革”,，衽,，鄭玄《注》：“猶席也?！薄墩f文》：“衣?也,。”段注：“凡言衽者,，皆謂裳之兩旁,。”兩者皆可通,。本篇譯為“刀劍甲胄不離身”,。

“中庸不可能也”，在《易》猶《恒》之難,。清·張英《易經(jīng)衷論》（卷下）：“初之‘浚恒’者,，不能安于日用飲食之常，而求之過深,，不能循乎下學(xué)上達(dá)之理,，而深求于始而無所利，是素隱行怪之流,。終之‘振恒’者,，處《恒》之極而震動(dòng)以居之，功敗于垂成,，志滿于居上,，故曰‘大無功也’。二爻又皆陰柔,，豈成始成終之道乎,？九三重剛不中，剛過則躁動(dòng),，是當(dāng)恒而不能恒者,，故曰‘不恒其徳’。九四居位不正,，是不當(dāng)恒而恒者,，故曰‘久非其位’,。惟九二、六五居中,，似可以得恒之理,。但二恒于剛，又居臣位,，僅可無悔,；五恒于柔，又居君位,，大非所宜,。是六爻皆不能盡恒之理。所謂‘中庸不可能也’,，惟天地恒久不已,。圣人久于其道，始終盡恒之理,?！?strong>清·李塨《周易傳注》（卷三）：“恒，常道也,。然初六未恒而視為恒,，則求太深。九三已恒而不能恒,，則羞或承,。九四恒不得位，則無禽,；上六恒而多事,，則無功。六五得中而體復(fù)陰柔,，為婦則吉,，為夫則兇。恒之難如此,，所謂‘中庸不可能也’,。非悠久成物，自強(qiáng)不息者,，其孰與歸,？九二自始而終，久中以往,，庶幾近之矣,。”

《集說》引侯仲良語,，以“君子非禮勿履”為“強(qiáng)哉矯”,，是君子之強(qiáng),，則中庸為可能。宋·林栗《周易經(jīng)傳集解·遁大壯》（卷十七）：“雷行天下,，則物被其災(zāi),。雷在天上，震驚而已,。是故君子以禮自防,，不傷于物,，所以全其壯也,。恃其壯而妄行，其為遯也,，猶反掌耳,。”

子路問強(qiáng),，朱熹云：“夫子以是告子路者,，所以抑其血?dú)庵畡偅M(jìn)之以德義之勇也,?！毙枰⒁獾囊稽c(diǎn)是，子路好勇,，似北方之強(qiáng),，但不失為君子。宋·陳祥道《論語全解》（卷六）：“老子曰：‘柔弱者,，生之徒,；剛強(qiáng)者，死之徒,?！軓R之銘曰：‘強(qiáng)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首勇分行校鬃釉唬骸粲梢?，不得其死然,。’顏淵曰：‘力猛于徳,，而得其死者,，鮮矣?！粍t子路之與盆成括有以異乎,？曰：括不聞道而小有才,，有必死之道。由聞道而不能法,，有不得其死之道,。有必死之道，不免為小人,。有不得其死之道,，無害為君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