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大雨忽然入夢,，早晨醒來,，窗外傳來一陣清脆而有節(jié)奏的蛙鳴，似乎來自遙遠的亙古,，又像來自夢一樣的現(xiàn)在,。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沒錯,，是下雨了。咕兒呱,，咕兒呱……真的是蛙鳴,！

這久違的聲音將我記憶的長鏡頭瞬間拉回童年的故鄉(xiāng)，拉回村口那方雖不算大卻蘊藏著無限樂趣的池塘,。

我在農(nóng)村長大,，蛙鳴是我童年記憶中不可或缺的美麗。那時的農(nóng)村,，人們以種田為主,，他們?nèi)粘龆鳎章涠?。每個夏日的晚上,，池塘邊總會坐滿人，不分男女,，無論年齡,。他們搖著蒲扇，有的閑談?wù)f笑,，有的談?wù)撝舜颂镩g的莊稼長勢,，有的給孩子講著祖輩們早已講爛了的民間故事，有的聚在一起天花亂墜地講著城里人的傳說,。晚風(fēng)習(xí)習(xí),，蛙聲陣陣，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陶醉在銀色的月光下,，他們渾身的疲憊也隨著或淺或深或高或低的蟲鳴蛙唱漸漸消散在茫茫夜色里,。那個畫面讓人不覺想起辛棄疾《西江月》中的詩句：“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p>

記憶中,，兒時的雨總是很多很大。每次大雨過后，我和小伙伴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村口的那個池塘,，而那個池塘里最熱鬧的就是蛙兒們有節(jié)奏的齊鳴合唱,。他們就像約好了似的，在雨停的瞬間全都跑出來,，有的坐在荷葉間，有的潛在草叢中,，有的伏在田壟里,，不管人們樂不樂意聽，他們總是不知疲憊地高歌著,，真所謂“雨過不知龍去處,，一池草色萬蛙鳴?！庇旰蟮某靥了鉃囦?，煙霧繚繞，新鮮的空氣中夾雜著田園泥土的芬芳和荷葉青草的淡香,，吸一口,，入肺入心入念入魂。坐在池邊,，就像走進一副流動的水墨畫,。此情此景，一定能幫人們趕走疲憊雜緒,，濾去凡間煙塵,。這樣的傍晚最熱鬧也最安靜，最平淡也最詩意,。農(nóng)村的夜,，詩意總是來得那么隨意，那么簡單,，那么自然,，那么真切。正應(yīng)了那句“何處最添詩興客,黃昏煙雨亂蛙聲”,。

每個夏日的夜晚,，我都會和著蛙鳴讀書，枕著蛙聲入夢,。漸漸地,，蛙鳴成了我心中無比親切的鄉(xiāng)音，成了無數(shù)游子無法忘卻的故鄉(xiāng)印象,。 

那時池塘里的水很干凈,，人們常常在里面洗澡、洗衣服。母親洗衣服時,，我便在池塘邊玩耍,，抓蝌蚪。那一串串透明的小蝌蚪就像一顆顆拖著尾巴的黑珍珠,，又像一個個跳動的小音符,，在池塘里自由自在地游著，為這個小小池塘增添了無限靈動的美感,。漸漸地,，他們的尾巴消失了，長出了四條腿,，展露出青蛙的雛形,。那時的我很好奇，也有點兒擔(dān)心,，那么多的蝌蚪,，如果都變成青蛙，它們會不會泛濫成災(zāi),，又要住在哪里,？

然而，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恰恰相反,，它們在漸漸減少。我親眼目睹的殘忍一幕使我的擔(dān)心被一種心靈難以承受的恐懼所代替,。記得有一天我走著去上學(xué),，快到學(xué)校時碰見一個女人坐在自家門口，旁邊放著一筐子青蛙,。她拿著剪刀一下子將青蛙的頭減掉,，就像減掉一截多余的繩頭兒一樣輕松。然后,，她將青蛙的皮像給嬰兒脫衣服一樣褪下,，扔進另一個框子?？蓱z的青蛙那粉嫩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我惶恐地跑去，似乎下一個被剪的就是我,。后來,，我再也沒敢從她門前走過。從此,，女人剝青蛙的那一幕成了刺痛我幼小心靈的夢魘,。再后來,，我聽見好多人在稱贊青蛙肉的鮮美奇香，而我嗅到的只是泯滅的人性,。

長大后,，因為讀書求學(xué)，我離開了家鄉(xiāng),。但每個暑假,，蛙聲依然是我生活中最美的背景樂。后來因工作繁忙,，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久居城市，青蛙成了難得一見的稀有動物,，蛙鳴也漸漸淡出我的生活。不知從何時起,，家鄉(xiāng)那方小小的池塘也被填平,，青蛙最信賴最歡樂的家已經(jīng)被無所不能的人們占據(jù)。即使是田間,，也很少再看到青蛙美麗的身影,，因為各種農(nóng)藥已讓他們的生存變得異常艱難，那萬蛙齊鳴的景象更成了我永遠回不去的記憶,。從此,，那親切的蛙鳴聲也隨著我的童年一并消失在遙遠的夏日，成了我抹不去的鄉(xiāng)愁,。

一別經(jīng)年,，昨夜的一場雨，又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蛙聲,。

插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