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路與車

我的家鄉(xiāng)在福建省古田縣蘭坦村,，陽春三月,，十里桃花競相開放，仿佛是滿天的紅霞籠罩在大地上,，加上金黃的油菜花,，綠色的草木，青青的屋頂,，銀灰色的水泥路,，簡直就是一幅色彩斑斕的立體油畫。雖然我對十里桃花全開的明艷有最長情的等待,，卻因要為桃李做嫁衣和不能手握方向盤,，只好“準(zhǔn)擬佳期又誤?！边z憾可想而知,。

前幾天的一個晚上，弟弟打電話說：“姐,，臨水宮通往雪峰寺的二級公路經(jīng)過我們的家鄉(xiāng)路線是從樞伯家的后門穿過學(xué)校的操場往前延伸,，在我們自留地前方，想在老家蓋房子我們也許可以不要花很多錢去向別人買地,?！彼脑捬诓蛔∠矏偅驗槊?，很快就把電話掛斷了,，我對故鄉(xiāng)車與路的回憶卻如泉涌。 
      “山嶺高,，山路長,，樣樣?xùn)|西用肩桃?！蔽疑闲W(xué)前,，家鄉(xiāng)還沒有公路。那時村里有一個鋸木廠,，有一段時間父親早出晚歸,，他把做算盤的木條挑往十里外的一個村莊，想父親時，我只要站在家門口向東遠(yuǎn)眺高高低低山嶺中像一條線的羊腸小道,，從線上慢慢移動漸漸變大的黑灰色的點中就能依稀地辨認(rèn)出父親的影子來,。暮色蒼茫，晚歸的父親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后背打了補(bǔ)丁的衣裳被汗水濕透了貼在身上,，小小的年紀(jì)的我就懂得什么叫汗流浹背。
       80年代初,，全村人用鋤頭硬生生地挖出了一條黃土的村級公路,，父親回來時，經(jīng)常會帶些修路時挖出來的樹根,，我家的門前右側(cè)的空地上堆成一個高高的柴垛,。

路修成后，秋天來了,，隔三差五開來一輛拖拉機(jī)停在村里倉庫前的空地上，滿載著粘滿黑泥的田螺,，一番討價還價之后,，農(nóng)婦們紛紛回家打開糧倉門用竹簍裝上著金黃的鮮稻谷來換田螺，回家時一手提著用土箕裝的田螺,，一手牽著小孩,，身后還跟著幾個大一點的孩子，歡天喜地回家,。

走在這條黃土路上的,，有乘車趕路的人，辛勤勞作的人,，也有謝絕司機(jī)免費載他一程的好意,，扛著柴薪堅持走自己的路的八十多歲白發(fā)蒼蒼的老爺爺。
      90年代,，村里有人購了一輛三輪車,，外出的人很多，車廂里經(jīng)常坐滿了站滿了人,，司機(jī)不得不把門板放下,，把門板上連著的鐵鏈掛在車框上，以便后面多站幾個人,。車頭駕駛室兩側(cè)門口的鐵條上也站著三,、四個人，嚴(yán)重超載的三輪車搖搖晃晃走在黃土路上,，乘客睛天一身泥,，雨天一身水。雨天車輪不停地打滑，想前進(jìn)的車子有時還會后退,，震得站在后面的人常常兩腳騰空,，兩只手要緊緊地抓住鐵架上的鋼絲，否則輕則摔個人啃泥,，重則粉身碎骨,。坐那樣的三輪車就像是雜技表演，歡呼聲,，尖叫聲,、怒罵聲響成一片。臭氣味,、汗水味,、泥土味、擁擠味,、顛跛味,，五味雜陳。偶爾開進(jìn)來一輛小轎車,，就像是國寶熊貓來到動物園,，圍觀的人很多，連坐在小車上的人大家也會高看他們一眼,。要是遇上陰雨天,，馬路上的淤泥有幾尺高，坐著小轎車榮歸故里的達(dá)官貴人也只能和尋常百姓一樣換上備好的雨鞋,，肩挑背扛,、拖兒帶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路上,，有時干脆棄大路走小路,，小路雖小還有石子墊腳，遇到傾斜的下坡路,，長在城里的嬌小姐不敢下,，長在鄉(xiāng)下有鐵一般胳膊和腿腳的男子漢大丈夫只好先放下行李像天篷元帥背嫦娥一樣背著新媳婦到達(dá)安全地帶，再回去搬運行李,。

俗話說：“老人老糊涂,，只盼年輕人生兒娶媳婦?！痹谵r(nóng)村,，蓋房子是天，娶媳婦是地,，娶媳婦傳宗接代,，比蓋房子更重要,。可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誰愿意把女兒嫁到交通不便的村莊，明擺著去受苦呢,？因為交通不便,，村里的小伙子取媳婦都成了難題，這時,，村里的老人們就聊起了鮮為人知的一件往事,。
       那是民國初年，104國道橫洋到常洋路段原先計劃從橫洋一溪水廠一丘地一蘭坦一常洋,，一路可以直行,。那時因盜匪經(jīng)常出沒，丘地,、蘭坦兩村村民怕路通了,，方便匪賊侵?jǐn)_，于是兩村的長老聯(lián)合出面,，到省城找了丘地村在省城為官的鄉(xiāng)賢,，請他出面用障眼法把總工程師帶到山高路陡的大山深處轉(zhuǎn)圈圈，那時沒有衛(wèi)星勘測,，工程師人地生疏，被轉(zhuǎn)暈了頭,，于是同意更改設(shè)計線路,，改為橫洋一隆德洋一常洋，橫洋到隆德洋著名“五條線”盤旋公路就是周旋的結(jié)果,，可它也硬生生地阻斷丘地,、蘭坦兩村人民改革開放后十幾年的致富路。
       1994年正月初一早上,，鞭炮聲此起彼伏了一個多小時才漸漸變小,，嘹亮的喇叭聲響起來，大意是說歷時一年多的村級水泥公路已經(jīng)竣工,，但修路的款項還有一部分沒籌齊,，希望鄉(xiāng)親們自愿捐款，50元以上的有在碑文上刻名字紀(jì)念,。喇叭聲弄得我思潮翻滾：父親一向熱心公益事業(yè),，在逝世的前一周還把從大隊領(lǐng)到修路做工的錢加上從別人那里借來的幾十元錢交給村干部，湊齊每戶人口該交的修路款,。如果他活著,，今年剛好50歲,，看到這條路竣工，將會多么高興!十點左右,，去外面串門我剛進(jìn)大門,。見兩位村干部已坐在大廳的長椅上等我，他們直奔主題,，說明來意,，我百感交集，心想：小時候看見別人的父親腳蹬皮鞋,，身著尼大衣,，想著總有一天，我也會讓父親衣著光鮮,。如果我父親還活著,，今年他50大壽，我再窮也會給他置一套這樣的行裝,。我就把這份錢捐出去,，讓沒有完成的心愿在另一個地方實現(xiàn)吧!我咬咬牙，捐出當(dāng)時一個月的全部收入50元錢,，卻向他們提了個條件：“我要以我父親的名義捐,，碑文上刻他的名字?！闭f話的時候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村干部知道我要養(yǎng)一個弟弟，還要供一個妹妹的學(xué)費,，知道這50元錢對我意味著什么,。他們同意我的請求，激動地接過錢走了,。從后廳走出來的母親見狀也沒責(zé)備我,。
       晚上當(dāng)村長的堂伯回來說：“我們村巾幗不讓須眉，今天籌款兩件事特別讓人感動,，一件是你捐款,，還有一件是澤賢猶豫著不知捐50元還是100元，他的妻子雅芳說：‘你還像個男人嗎,，100元吧,！’他們終于捐了100元?！?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當(dāng)我在村頭的店門口候車,，看著矗立在村口刻著父親的名字的碑文，我仿佛看見他站在這里,，看著路上的行人車輛川流不息,，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快碑文的最上端寫著林澤春、林鴻兄弟共集資17萬元,，林澤春個人捐款6000元,。往事又像倒放的電影一樣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1993年春節(jié)初三下午,，春寒料峭,，家家戶戶門窗閉得緊緊的，時任福建省省宣傳部三講辦的主任林澤春吃完午飯換上雨靴,，打著一把黑色的大雨傘和四個村干部一起步行去丘地村談判,，希望他們看在兩村一衣帶水、唇齒相依,，如果不修通蘭坦到丘地的一段路,，兩村都只能一頭通，修通后,，原先從104國道行走的車輛也都能從兩村經(jīng)過的份上同意由蘭坦付他們修路占地的賠償款,，修路的錢全部由蘭坦村承擔(dān)。當(dāng)天沒談成,，后來又去了幾次,，才達(dá)成協(xié)議。
     2001年5月份,，我家門口的水泥路正在施工,。一個周五晚上回家，堂嫂來了,，她說：“阿珍,，我們厝里的大樹倒了？”我有點錯愕,，問：“是我們家后門的風(fēng)水樹嗎？”嫂子搖了搖頭,，用低沉的聲音說：“林鴻出差回來的路上出車禍,，搶救無效。省紀(jì)委原先答應(yīng)他出資40萬修蘭坦村到丘地村的一段路,，到位的款項才6萬,，剩下的估計要泡湯了?！斌@聞噩耗,，如同晴天霹靂，我怔住了,。
      大約一個月后,，支部書記在我們大雜院商討修路的事,，我聽到上一屆的村長的堂伯說了句：“鋪路的事也不要太擔(dān)心。澤春說過他弟弟雖然走了,，他還會想辦法繼續(xù)為村里籌款修路,，計劃不要更改?！敝Р繒浵癯粤硕ㄐ耐枳吡?。
       在他們倆兄弟精神的感召下，不管是本村的赤子還是身在他鄉(xiāng)的游子紛紛慷慨解囊,，多則幾萬,，少則50元，村里不僅沒拖欠修路的工程款,，家家戶戶門前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黃土路都變成了水泥路，我村成了大橋鎮(zhèn)最早村內(nèi)鋪上水泥路的美麗鄉(xiāng)村,。前幾年,，鎮(zhèn)上的公交車一天三趟，坐在大巴車的鄉(xiāng)親們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車上欣賞沿途美麗的風(fēng)景,。各種車輛來來往往,，回鄉(xiāng)探親的小轎車再也沒有陷在淤泥里進(jìn)退兩難的尬尷了。 
       我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二十多年前就開始種桃子,，山坡上,、梯田里、房前屋后的桃子的面積共一千多畝,，是名副其實的世外桃源,。為了運輸方便，一部分是上級拔款,，一部分是鄉(xiāng)親們自己出資,，修成像蜘蛛網(wǎng)一樣的縱橫交錯的桃園水泥路四通八達(dá)，來這里賞花的游客有時可以把小轎車開到桃園的半山腰去賞花,，摩登女郎穿著高跟鞋也一樣可以裊裊婷婷在山間賞花,。到過這里游客翹著大拇指紛紛夸贊：“這里不僅有十里桃花似仙境，還有幾十條水泥路通花間,，人文環(huán)境真好,！”
        2016年村里舉辦第一屆桃花節(jié)，那天游客過萬,，鎮(zhèn)領(lǐng)導(dǎo)在桃花節(jié)舉辦之前經(jīng)過研究,，實行單項交通單項管制，來賞花的游客在臨水宮下車,，轉(zhuǎn)乘專門接送的公交車來蘭坦賞花,，回去后再轉(zhuǎn)乘公交車由蘭坦到常洋再經(jīng)五條線返回到臨水,，才避免了交通混亂的局面。
       身在異鄉(xiāng),，欣聞修筑家鄉(xiāng)二級公路施工人員正在打樁,，作為游子我怎能不驚喜萬分？我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條通暢無阻的大道一川流不息的車輛在十里花海的二級公路上穿梭,，很多的過客被世外桃源的花海,、花舟吸引住了，臨時找了個出口,，改變行程,，來這里作短暫的停留后再開車上路。有的游客被迷住了,，還在村里住上幾天,，就像我的同學(xué)說的那樣：“到這樣的仙境中，真想不問歸期,，不求結(jié)果,，談一場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戀愛?！?/p>

                               圖片/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