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里,，我大約寫了二十篇這樣的文字，陸續(xù)在當(dāng)?shù)氐膱蠹埧l(fā),，也有些公眾號推送過,，如像風(fēng)一樣自由，如萬物草堂,。最近一段時間,，我想把它們一篇篇地移栽到自己的園子里，希望它們在此安靜地生長,。

    寫的都是故園中的舊人舊事,。這些文字寫起來費(fèi)時費(fèi)力，但我是如此地喜歡他們,，喜歡那一個個有血有肉有個性有情懷的靈魂,。想到他們曾在這片土地上笑過、哭過,、迷茫過,、嘆息過，便感到天地澄澈,、心中溫暖,。

    我不是專業(yè)的歷史研究者，但畢竟受過歷史系老師們多年的教誨,，明白民間傳說、野史與史料的區(qū)別,，所參考的多是歷史典籍與可靠的地方史文獻(xiàn),。但畢竟水平有限，此番公之于眾,，也請方家指教,。——魏輝注。

       2100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東漢史官司馬遷在燈下寫作,。他不會想到，他所寫的130篇文字,，在以后的幾千年中成為中華民族記錄歷史的范本,。“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兩千年后的魯迅談起司馬遷的《史記》，仍是如此推崇的語氣,。

那天,，司馬遷寫完《管晏列傳》,，想到晏嬰的種種事跡，感嘆道：“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zhí)鞭,，所忻慕焉?！比绻虌胂壬€在,，即使在旁邊為他牽馬執(zhí)鞭，也是我所向往的啊,。司馬遷在《史記》中曾為幾百個大大小小的人物立傳,，如此公開表明自己是某某的“粉絲”的，還不多見,。

與晏子同時代的孔子評價說：“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補(bǔ)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晏嬰果然是君子?。】鬃有哪恐芯拥臉?biāo)準(zhǔn)是：救助了無數(shù)百姓卻從不夸耀,，此為德,；輔助了三朝君主卻不富有，此為行,。

我常常想像晏子那個時代,。那個小個子的高密人，邁著堅定的步伐,，操著高密味的臨淄話,，活躍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歷史舞臺上，所到之處,，人們對他那矮小的身影無不肅然起敬,。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

一

晏子生活在春秋末期,，他出生的年代在史學(xué)界頗有爭議,，有人說是公元前578年，也有人考證說應(yīng)該是公元前595年,，但他去世的年代是明確的,，為公元前500年，那一年,，齊景公痛哭晏子,，說：“你走了，齊國也就快亡了”,。果然,，不久齊國政權(quán)就被田氏篡奪了,。晏嬰是個長壽的人，算起來,，他至少活了近80歲,，甚至95歲。在那個平均壽命四五十歲的年代,，晏子稱得起“年高德劭”這個詞,，他智慧超群，品德高尚,，見識不凡,。

那是一個沒有皇帝的年代，要到兩百多年后,，秦始皇才會統(tǒng)一中國,。那時，歐洲大陸還是一片荒蠻,，北美,、非洲大陸更是沒有人類的任何文字記載。耶穌要到500年后才會在馬廄里誕生,，而佛教的釋伽牟尼仍然坐在菩提樹下苦思,。中華民族儒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那時還是一個毛頭小子,。

中原大地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諸侯國，國君稱為“公”,。那個時代是中國哲學(xué)發(fā)展的高峰,，大師云集，群星閃耀,。此后幾千年的中國，僅就哲學(xué)來說,，再也沒有重現(xiàn)那樣的輝煌,。無數(shù)仁人志士自由地表達(dá)著他們的思想，傳播著他們的理念,。老子,、孔子、孟子,、墨子,、韓非子，道家,、儒家,、墨家,、法家……

在那個時代，晏子獨(dú)樹一幟,。后人寫成《晏子春秋》一書,，記錄晏子的言行?？梢赃@么說,，在當(dāng)時，孔子等人是搞學(xué)術(shù)的,，放在現(xiàn)在,，就是學(xué)術(shù)帶頭人，他們通過講學(xué)傳播自己的理念,。晏子則是實干家,，他身體力行，將自己的思想,、理念貫徹于治國安邦之中,。僅就這一點(diǎn)來說，晏子所做的,，比孔子們更可貴,。

晏子出身名門，是官二代,。那時能夠做官的大多是官二代,，要知道，科舉制度直到隋唐時期才開始實行,，之前所有的朝代選拔官員,，大多實行世襲制，或是推舉制,。晏子的父親晏弱是齊國大夫,，公元前556年晏弱去世，晏嬰子承父業(yè),，成為齊國卿相,。晏嬰為政四五十年，輔佐過齊靈公,、齊莊公,、齊景公，當(dāng)時的齊國政局日薄西山,，這幾位君主貪圖亨樂,，得過且過。在這種局勢之下，晏子以一已之力,，諫勸君主,，內(nèi)安百姓，外聯(lián)諸侯,。后人多拿晏子與輔佐齊恒公成一代霸主的管仲相提并論,，孟子說：“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

晏子流傳最廣的事跡是他出使楚國的故事,，收錄在我們小學(xué)的課本里，大家都耳熟能詳,。比如楚國人看到晏子身材矮小,，想羞辱他，就說：“齊國難道沒人了嗎,，怎么把你派來了,？”。晏子故作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國家有規(guī)矩,，出使什么樣的國家就要派什么樣的的使臣,，我最不像樣，所以被派到這里來了,?！?/span>

楚王一心想侮辱晏子，便又設(shè)了一個酒宴,，期間,，讓兩個士兵綁著一個人進(jìn)來，楚王問：“所綁何人,？”下面的人回答：“齊國人,，是個小偷?！背跤谑强粗套诱f：“齊國人難道擅長做小偷嗎,？”晏子站起來說：“我聽說橘子生長在淮南為橘，生長在淮北為枳,，這是因為水土不同,。老百姓在齊國不偷東西，到楚國就變成小偷了,，難道是楚國水土的原因嗎？”

幾句話,，說得楚王啞口無言,，他對晏子口服心服，說：“圣人是不可以亂開玩笑的,，我自取其辱了,?！?/span>

從這些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出,，晏子處事機(jī)敏,，能言善辯，是外交領(lǐng)域的奇才,。晏子為相時,，出使過吳、魯,、宋,、楚、晉等國,，內(nèi)安社稷,，外靖邦鄰，維持了齊國較長時間的繁榮穩(wěn)定,。
      晏嬰的個子很矮,，但他的身影一直很高大。

二

2500多年前的齊國大地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晏子在而民安”,。這不是一句普通的評價，齊國的百姓們把晏子當(dāng)做安全的保障,，只要有他在,，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大家都會安心的,。

晏子一生都在宣揚(yáng)并踐行著“以民為本”的治國理念,。

晉國大夫叔向曾經(jīng)與晏子談人生談理想，他問：“意愿如何才能高尚,？行為怎么樣才算仁厚,？”晏子說：“意莫高于愛民，行莫厚于樂民,?！彼麑勖瘛访褚暈楫?dāng)權(quán)者思想行為的尺度,。

晏子多次向齊國國君呼吁省刑薄賦,，用以寬民。

他反對統(tǒng)治者對民眾濫施暴力,。齊景公是個比較殘暴的君主,，在那個萬惡的舊社會（按德國哲學(xué)大師馬克思恩格斯對歷史階段的劃分，春秋戰(zhàn)國時期應(yīng)該是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期），那時的統(tǒng)治者基本上不拿老百姓當(dāng)人,，齊景公對他治下的百姓動不動就砍手砍腳,，當(dāng)然，還有砍頭,。被砍頭的人算是一了百了,，被砍手砍腳的人還得痛苦地活著。百姓不敢言,，晏子也深感憂慮,。有一天，齊景公到市場上閑逛,，問：“現(xiàn)在市場上什么東西貴,，什么東西賤啊,？”一旁的晏子說：“踴貴屨賤”,，即假腳貴，鞋子賤,。提醒景公,，您砍人太多了，很多人都沒腳了,，對于沒有腳的人來說,，鞋子是沒有用的，所以市場上賣鞋子的都降價處理,。景公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于是減輕了刑罰。

在賦稅的征收上,，晏子主張減免漁鹽商人的捐稅,。對農(nóng)民，他主張“耕者十取其一”,，即只收十分之一的賦稅,。他在齊國進(jìn)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使得民眾在苛政之下,，得以安居,。

晏子遇上的國君都多是昏庸侈糜之人，沉迷于聲色犬馬,。有一次,，齊景公筑了一座高臺，又想在臺上鑄造一口大鐘,，晏子勸他說：“你不顧百姓的辛苦和哀怨,，大興土木供自己享樂,，這是不祥之兆，不應(yīng)是國君的所為,。”景公聽了他的話,，取消了鑄鐘的計劃,。

對于統(tǒng)治者的批評，晏子經(jīng)常直言不諱,?！蹲髠鳌酚涊d：“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有一次，齊公喝了酒,，感慨起了人生,，說，假若人可以不死,，該有多快樂?。￡套诱f：要是人都不死的話,，現(xiàn)在的國君應(yīng)是始居此地的爽鳩氏,，還輪不到你呢。諸如此類統(tǒng)治者與屬下之間的交流,，在以后的史書中很難看到,，自秦始皇之后，皇權(quán)的威嚴(yán)日甚一日,，皇帝再荒唐,，臣民們也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但那畢竟不是民主時代,。對于晏子的批評和規(guī)勸,，作為統(tǒng)治者的君主們，有時勉強(qiáng)應(yīng)允,，有時則干脆置之不理,。在這種情勢之下，晏子作為政治家的智慧體現(xiàn)出來,。

有一年,，齊國發(fā)生饑荒，晏子要求景公開倉,，為百姓發(fā)放糧食以度災(zāi)年,，景公不同意,。另一方面卻大興土木，修建路寢之臺,。晏子便命令主管此事的官吏提高勞役者的工錢,，擴(kuò)大工程范圍，延長工期,。這一工程整整干了三年才完工,，周圍的百姓靠著給政府打工度過了饑荒。

三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有時候,，翻閱歷史,，會想起現(xiàn)代詩人北島的這幾句詩。歷史的天空中,，也飄滿了形形色色人物的身影,。卑鄙或高尚，自有后人評說,。

晏嬰是個高尚的人,。

他非常重視官員的表率作用，認(rèn)為“身不先行,，民不能止”,。

晏子雖然出身貴族，但自律甚嚴(yán),。他住著低矮潮濕的房屋,，住宅還處于鬧市，很不安靜,。齊景公幾次想為他更換住處,，都被他拒絕了。于是,，景公趁他出使晉國的時候,，為他改建了豪華住宅，把周圍的老百姓都趕走了,。晏子回來后,，又把豪華裝修給拆了，恢復(fù)舊宅模樣,，把周圍的百姓再請回來,，他對景公說,，自己樂于和百姓接觸，以便了解民情,。

晏子上朝時,，坐的是敞車，駕的是駑馬,。他平常穿的是“緇布之衣”,，吃的是“脫粟之食”，景公派人給他送去了新車駿馬,，送去了“狐之白裘，玄豹之茈”,，他都婉言謝絕了,。

晏子的妻子老了，頭發(fā)斑白,，衣著寒酸,。景公想把自己年輕美貌的女兒嫁給他，晏子堅辭,，他說：“去老者,，為之亂，納少者,，為之淫,。且夫見色而忘義，處富貴而失倫,，謂之逆道,。”

晏子身為大國之相,，享有萬鐘之祿,。他常常把俸祿送給親戚朋友和窮苦百姓。劉向在《晏子春秋.敘錄》中說：“故親戚待其祿而衣食五百余家”,，曾有人“乞于晏子門,，晏子使人分倉粟，分府金而遣之”,。

這些,，雖是生活小節(jié)，卻可以體現(xiàn)一個人的品質(zhì),。品質(zhì)高尚的人不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的政治家,，晏子卻二者兼得。清代學(xué)者俞樾評價說：“晏子非徒節(jié)儉者也,?！标套硬粌H僅是一個節(jié)儉的人,，他還是一個能使衰敗的齊國維持國泰民安的好官。

當(dāng)然,，歷史的有趣之處在于眾說紛紜,。幾百年后，同樣的足智多謀的名相諸葛亮寫了一首著名的《梁父吟》：

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強(qiáng)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jì),。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這首詩說的是“二桃殺三士”的故事,，故事的主謀是晏嬰,。對此事，是晏子的智慧超群還是陰險狡猾,，后人的評價不一,。從這首詩里，有人看出了諸葛亮的遠(yuǎn)大志向,，有人看出了他對晏子智謀的調(diào)侃,，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讀，這就是歷史的魅力,。

四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詩經(jīng),。國風(fēng)》曾記載了一位君子的形象，他的品質(zhì)如玉石一般美好,。晏子便是這樣一位君子,。當(dāng)然,，他不可能是完人。他的事跡,，大多來自于后人為紀(jì)念他而寫的《晏子春秋》,。中國古人向來有“為尊者諱”的傳統(tǒng)，所以,，書中的記載使晏子看起來很“高大上”,。前段時間看美國的總統(tǒng)競選，忽然想到,，假如晏子生活在當(dāng)代,，可能也會有些“隨地吐痰、家人不檢點(diǎn)”等爆料吧,。但是瑕不掩瑜,，人們更希望遇見的、并希望傳承的,，永遠(yuǎn)是美好的品質(zhì)。這是人類文明得以延續(xù)并發(fā)展的一種本能,。

晏子死后,，葬于齊都臨淄，人們?yōu)榱死^念他,，在他的封地平原及出生地高密都建有墓祠,，高密縣城東南30里膠河西畔的晏王廟村，即是晏子墓祠的所在地,，村名也是由此而來,。值得一提的是，文革期間,，為適應(yīng)“破四舊”的政治需要,，晏王廟村更名為“四新村”。不知過了幾年,，四新村就沒有人叫了,，仍恢復(fù)晏王廟村。在歷史的洪流面前,，很多事情都會顯得渺小而可笑,，對傳統(tǒng)、對歷史的隨意踐踏只會成為一場笑談,。而真正為民請命的人,，如晏子，在穿越兩千多年的時光之后,，依然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