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猛獸握手的人

它是這個世界上人類足跡最少的區(qū)域之一，同時也是地球僅存不多的野生動物樂土,。羌塘的總面積大約是70萬平方公里,，差不多等于德國、英國再加一個冰島,，平均海拔4700米以上,，氣候寒冷而干燥。

在20世紀的后半葉,，羌塘的整體的環(huán)境發(fā)生了比較大的改變,，人類的放牧活動向北部的無人地帶推進了將近200公里。而且路網(wǎng)越來越密集,，在水草最好的地帶,，不斷建起了草場的圍欄。

我剛工作的時候,，曾經(jīng)親手從圍欄上解下過一頭剛剛被勒死,，身體還溫熱的母藏羚羊，當時它已經(jīng)懷孕了,。盡管如此,，羌塘現(xiàn)在仍然是全球80%的藏羚羊，還有野牦牛的棲息之所,。同時像棕熊,、雪豹、狼,，這樣的大中型食肉猛獸,，在整個羌塘分布非常廣泛，數(shù)量眾多,。

所以那兩年,，我就覺得人類就是野生動物的敵人。帶著這種敵意,，我一開始做了大量的調(diào)查的工作,。

我想知道野生動物在羌塘哪些地方生活過得還不錯，它們的數(shù)量大概有多少,。

但是這種工作,，我不能夠自己一個人，舉著望遠鏡獨立地完成。它離不開走家串戶地去做訪談,，向當?shù)氐睦习傩?，去了解野生動物的情況。時間不長,，我就發(fā)現(xiàn)，這導致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不管你走到哪一家,，各種高熱量的食品總是伴隨著，用我的話說,，天下最誠懇的笑容,，堆在你的面前。即便我心懷敵意,，但是我是沒有辦法抵擋這種顯而易見的熱情,。

工作的時間越長，我就發(fā)現(xiàn)事實上,，每一天,，我總被來自人們的各種善意所包圍著。和我們住在一起的有一個小姑娘,，叫斯諾,，那年她七歲。每天早上在我出門之前,，斯諾都會跑過來給我端一杯熱騰騰的酥油茶,，然后會坐在我腿上跟我玩，我在跟她玩的時候,，一個念頭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海里,，這么可愛的一個寶寶，她怎么可能是我的敵人,。

斯諾的爸爸叫羅布占堆,，他現(xiàn)在是藏北雙湖縣一個鄉(xiāng)的黨委書記，他的鄉(xiāng)平均海拔4800米左右,，面積超過了一萬平方公里,，但是人口只有不到2000。羅占長得非常的強壯,，好幾年之前,，他曾經(jīng)拿著一根這個拖把棍，面對面地打翻了一頭棕熊,。羅占只要一有空,，就利用他的業(yè)余時間，帶著我們翻山越嶺地搞調(diào)查。

人和動物之間的沖突

他是一個天生的野生動物的粉絲,，但是他絲毫不掩飾和我的觀點的沖突,。好多次我們在他家烤著火，啃著羊腿,，大家在聊天,，他會問我：“我們現(xiàn)在早就不打野生動物了，但是這些棕熊,、雪豹,，它們天天去吃老百姓的羊，破壞老百姓的房屋,，我們的群眾怎么可能不討厭這些動物,。”他說：“你反對建這些草場圍欄,，對野生動物不好,，但是如果沒有這些圍欄的話，我們的草都被藏羚羊,、藏野驢啃光了,，沒有草牲畜會餓死，我們的人咋辦,？”,。和他接觸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發(fā)現(xiàn),，我越能理解他的憂慮,。人類很強大，現(xiàn)在幾乎到了想滅誰就滅誰的這樣一種程度,。但是對于羅占書記的鄉(xiāng)親們來說,，他們不會同意的，在他們看來,，和野生動物的生存競爭當中,，自己是處在一個弱者的一方。

大家能夠看到,，在這些環(huán)境極其偏遠,，條件很惡劣的地方，要想生活富裕,，非常的不容易,。而大量存在的野生動物，為他們本就困難的生活,，平添了各種各樣的艱辛,。對于他們來說,，野生動物時常是小偷、強盜,、有時候是兇手,。就在六個月之前，羅占鄉(xiāng)里有一個牧民,，不幸遭遇棕熊襲擊身亡,。

如何讓當?shù)氐睦习傩粘蔀橐吧?nbsp;動物保護者

但是為了野生動物好，這些當?shù)氐睦习傩沼直仨氈辽俪蔀橐吧鷦游锉Ｗo的真正的支持者,，最好他們能成為主動的保護者,，但他們絕對不是對手，因為這個道理很簡單,。

比如說為了研究雪豹，那么我們經(jīng)常會在雪豹出沒和停留的地方,，放置大量的紅外線照相機,。那么如果當?shù)乩习傩障肴髲停@些偷羊的野獸,，他們也只需要在同樣的地點,，放一個非常簡易的鐵絲套。我知道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做,，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一個當?shù)氐难┍N群，就會被徹底地消滅掉,，而且是防不勝防的,。假如說他放一個套子的成本是1塊錢，我可能花掉100塊錢也清理不掉這個套子,。所以想到這一點,，我憑什么希望他們像我一樣，去熱愛和保護野生動物呢,？意識到這一點之后,，我覺得我的觀念，停留在一個反人類的立場上是不合適的,，而且脫離群眾觀念,，去滿足我自己與獸同行的這樣一種需求，也是很無聊的,。

羌塘薩金隊的成立

2016年我認識了這樣一群小伙子,，當時我們也是在做一個雪豹的研究項目。幾個月,、幾個月地待在山里,，所以我就請他們當作我們的野外向導和后勤,。大家一起跋山涉水，一起睡羊圈,。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這些小伙子，他們干活比我麻利,，爬山比我快,。而且沒用多久，他們就學會了雪豹調(diào)查的設計,，學會了紅外相機的架設和使用,，學會了GPS，學會了坐標系統(tǒng)等等,。

塔杰是他們中的一位,，今年34歲，拍完這張照片之后不久,，塔杰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老師，我看過那個電影《可可西里》,，里邊有一個野牦牛隊,，我們能不能也成立這樣的一支隊伍?！蔽衣牭剿@樣問,，其實我蠻吃驚的。我問他：“你為什么要這樣想,？”他說：“小時候老人告訴我,，野生動物是我們住在山里的兄弟。但是以前我忘記了我的兄弟們,，現(xiàn)在我想幫助它們,。”我就給塔杰和他的小伙伴們,，起了一個名字叫羌塘薩金隊,。薩金是藏語中雪豹的意思，然后大家能看到我們也做了一面旗,，他們特別開心,。

現(xiàn)在薩金隊基本上每年要花費四、五個月的時間,，投入到雪豹的科學調(diào)查工作當中,，而且他們還在計劃著一系列的活動。比如說今年七月,，他們計劃把他們的村子里的賽馬節(jié),，變成一個環(huán)保主題的賽馬,。他們準備用兩年左右的時間，把自己的家鄉(xiāng),，變成西藏第一個塑料垃圾零丟棄的行政鄉(xiāng),。

我個人特別地感謝薩金隊，從塔杰他們的變化當中,，我看到了原來敵人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真正的希望。我知道塔杰和他的小伙伴們,，他們自己的自豪感在一點點地建立?，F(xiàn)在我們經(jīng)常圍在一起，看紅外相機的視頻,，我會注意到塔杰和他的小伙伴們,，現(xiàn)在越來越多地在用到我的雪豹這樣的詞匯。他們在為家鄉(xiāng)的山,、水,、鳥、獸,，而感到驕傲。

薩金隊的成員們,，他們自己的自信心也在不斷地建立,。一開始塔杰他們可能只是想跟我們玩兩天，掙點零花錢,。但是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做野生動物保護,，不僅僅是在山里走走看看，所謂巡護,，還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如果他們愿意會有這么多像我這樣，他們原本一輩子不會認識的人,，會到他們的身邊來幫助和支持他們,。他們平均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是他們會發(fā)現(xiàn),，原先看上去特別高大上的一些技術,，他們可以很快地學會，并且掌握運用到實際工作當中去,。那么對于我來說,，我們原來計劃大概一個月的野外的工作量，有了薩金隊之后十天搞定,，而且又快又好,。每當我看到塔杰他們,，激情四射地在跟他的鄉(xiāng)親們做宣傳搞演講的時候，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在旁邊發(fā)呆,。因為我知道他們所實現(xiàn)的效果,，是我永遠永遠不能夠做到的

在政府的授權下，我們鼓勵村民成立社區(qū)保護地,。

他們自己選出來了保護地的管理委員會,，來擔負當?shù)氐囊吧鷦游锉Ｗo，和生計協(xié)調(diào)這樣的管理任務,。

作為回報,，相應的我們對村里的支持，體現(xiàn)在兩方面：第一方面是和老百姓的行為改變相關,，如果大家同意拆除限制藏羚羊取食的那些草場圍欄,；如果大家同意減少對雪豹關鍵棲息地的放牧干擾；如果大家同意停止在放牧點隨意丟棄垃圾,；那么我們將幫助村里邊,，建立一個社區(qū)基金，來發(fā)展公共福利,，改善傳統(tǒng)生計,，并且建設相應的食肉猛獸的防護措施，來緩解當?shù)胤浅＜ち业娜双F沖突,。我們支持的第二方面,，是跟當?shù)乩习傩毡Ｗo成果相關，如果項目實施兩年之后,，科學評估表明當?shù)匮┍筒亓缪虻姆N群密度在上升,，那么我們將為這個社區(qū)基金，提供一筆額外的獎勵,。

為了討論和表決相關的方案,，在村委會的組織之下，我們和村民開了三次的村民大會,。其中最長的一次在沒有吃飯的情況下,，持續(xù)了七個小時。一開始是每個人根據(jù)自己家的情況,，輪流發(fā)言充分表達,。我聽不太懂，找了一個人當我的翻譯,，但是我通過他們的身體語言和聲調(diào),，我能夠感覺得到事情正在發(fā)生變化。而且婦女也積極地參與進去討論,，我了解到他們關注的爭論的焦點,，是在于草場圍欄對于牲畜管理的作用,，以及每一家參加這個項目的得失。

但是隨著討論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確實有點擔心,，我擔心這個事搞不定。直到七十三歲的索南念扎老人站出來說話,。索南老人原來是鄉(xiāng)里邊的小學老師,，現(xiàn)在這個村里90%的年輕人，都是他的學生,，現(xiàn)在他自己一個人獨自住在山里,，就養(yǎng)了十幾頭羊，生活挺困難的,。大概在兩年前,，索南老人的家，有一次徹底地被棕熊給砸了,，我知道這個背景,，所以我一看到他一拍桌子準備發(fā)言，我的這種擔心的程度又增加了,。塔杰坐我旁邊給我翻譯,，索南老人說：“我們的家園需要保護，野生動物也需要保護,，我們祖祖輩輩和這些動物生活在這里,，動物不會說話，我們有義務照顧好它們,?！蔽铱粗鴿M屋子的人,，在靜靜地聽索南老人講話,，我這個心里就踏實了。

后來這個保護方案,，以四十二票贊成,，五票反對得以通過，這是在羌塘的保護史上已知的第一次,。羌塘的這些普通群眾,，他們完全有覺悟、更有智慧和能力在自己家鄉(xiāng)的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工作當中,，擔負一個主導性的角色,，但他們需要必要的理解，合理的支持,，還有一點時間,。

話說回來,，這三十年來，中國在野生動物保護的工作當中,，已經(jīng)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我們有完備的法律體系，有不斷增強的執(zhí)法力量,。比如現(xiàn)在在羌塘,，商業(yè)盜獵，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全局性的保護威脅,。而且伴隨著生態(tài)文明建設,，這樣的一個宏大的背景，政府也在大量地投入,，來補償基層的這些老百姓所遭受的損失,。還在逐步地開展生態(tài)移民這樣的一個工程，這個力度,，在世界上是罕見的,。藏北羌塘持續(xù)了近百年的人進獸退的趨勢，第一次有可能得到逆轉,。

我希望需要一個更流暢的機制,，讓外部社會的社會意愿，能夠正向地成長,，讓外部社會的社會資源,，能夠出得上力。您就是外部社會的社會意愿和資源里邊的一部分,。有幾件事,，懇請您不要去做：第一不要去消費非法野生動植物制品。第二不要去助長非法野生動植物市場,。比如您家里掛了一個藏羚羊的頭,，即便你是撿的或者是別人送的，它也是一種助長,。第三不要去參加,，所謂的穿越無人區(qū)的探險之旅。這種行為不是在愛自然,，在現(xiàn)在野生動物能有一個安靜的地呆著,，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那么有幾件事,，您可以考慮去做,。

除了直接捐贈公益項目之外，比如前幾天我的一個初中同學，給我微信,，他為羌塘設計了一個野生動物保護主題的環(huán)保建筑,。我還有一位企業(yè)家的朋友，他正在開發(fā)羌塘野生動物主題的時裝,，也希望將來用利潤能夠支持當?shù)匕傩盏囊恍┍Ｗo活動,。此時此刻，還有一大群來自各行各業(yè)的志愿者,，在幫助我們分析和整理數(shù)據(jù),。

現(xiàn)在我們正在設計和實施，一個更大尺度的叫香巴拉計劃,，我們希望能夠覆蓋,，更多的類似塔杰的家鄉(xiāng)這樣的羌塘的基層社區(qū)。我們希望能夠建好這樣一座橋梁,，令更多的個人和企業(yè),，能夠直接并且科學地支持羌塘的普通群眾做出行為改變，來共同建設地球第三極上的香巴拉圣地,。

現(xiàn)在我對人類的力量充滿了夢想,，而不再是敵意。這位老爺子叫喬治·夏勒,，今年八十五歲,，他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三位野外生物學家之一。他說過一句話,，讓我觸動很大：“一個物種為了另一個物種的生存而努力,，再困難也堅持不懈，這是地球三十五億年進化史上的一件新事物,?！蔽抑С诌@件新事物，為了羌塘的高原上的生靈,，我期待著您也能加入,，和薩金隊的夢想一起行動。

謝謝大家,！

下面有一個關于藏北孩子的調(diào)查問卷,，希望大家填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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