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囊有可能是寶釵的嗎

文/丘艷榮 

《紅樓夢》中最令人驚異的奇事怪事，莫過于七十三回出現(xiàn)的那個神秘的繡春囊,。這個上面繡著色情畫面的春物，在大觀園里,，幾乎是來無影去無蹤。它引起賈家內(nèi)亂,，惹得王夫人抄檢大觀園。它不僅給王夫人一記難堪,，也給眾多無辜負的丫環(huán)及一對鴛鴦情人,，一次致命的打擊,。真是物雖小，但殺傷力極大,。然而繡春囊之謎，一直是《紅樓夢》中的難解的謎團,，許多讀過《紅樓夢》的人都帶著多年來的感嘆，無法猜透其中情由,。

紅樓研究專家劉心武曾在《紅樓望月》一書中語出驚人地說——繡春囊與寶釵有關(guān)，當(dāng)然,，他并不直接說是他的觀點,，而是搬出了清代學(xué)士徐僅叟的解讀。理由是抄檢大觀園時,，同是親戚,，林黛玉被抄了，而薛寶釵卻抄不得；事后薛寶釵反倒立即托詞遷出大觀園“避嫌”,，還在李紈挽留時，說出“你又不曾賣放了賊”那樣的怪話,。薛寶釵平時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其實她工于心計,，見多識廣，她家開有當(dāng)鋪,，她認得當(dāng)票，她哥哥誤把畫春宮畫的唐寅認作“庚黃”,，自然那一類的東西很多，她在抓著林黛玉說酒令時引了兩句《西廂記》,、《牡丹亭》的“小辮子”后，竟以勢壓人,，要審黛玉，并稱自己小時姊妹兄弟一處,，也“怕看正經(jīng)書”，見識過不“正經(jīng)”的玩意兒,；進京后她家人口簡單，居處不大,，哥哥的春宮畫，想必也“欣賞”過,；以滴翠亭她在小紅,、墜兒前毫不猶豫地嫁禍黛玉的行徑,，可以“舉一反三”,，推知她會擁有從哥哥那里得來的“市賣”的繡春囊,，她就是那么一種讓你“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最出乎人意料的復(fù)雜人物,。

 劉心武在文章后頭卻說“我并不同意徐僅叟的推測,。其實，他應(yīng)把他的思路加以精密化,，比如說，想到香菱曾進園與薛寶釵一處居住,，且有斗草換裙等行為，作為薛蟠的侍妾,，她有繡春囊的可能性，是大過薛寶釵的,，但寶釵見過她的繡春囊,，見怪不怪，是可能的,；這樣也更能解釋清為什么在抄檢后，薛寶釵要盡快離開那塊是非之地,。”
劉心武在他的《紅樓望月》自序中說：“我的研紅心得,，有的是獨家見解，當(dāng)然僅供參考,，并無自以為真理在手，非得人家來認同的目的，只希望讀者見了我這一家之言,，多一種思考的角度，得一些交流的樂趣,?！蔽抑荒苷f，他的角度的確很特別,。他為自己轉(zhuǎn)圜的能力也非同小覷。

近年更有一個什么教授言之鑿鑿的用醫(yī)學(xué)的方式解讀《薛寶釵的病和冷香丸》說“ 根據(jù)現(xiàn)代臨床婦科內(nèi)分泌學(xué)理論可以認定,，寶釵之證屬內(nèi)分泌偏差造成的性欲亢奮?！惫省袄C春囊”是寶釵的言論喧囂日上。

關(guān)于繡春囊是寶釵的,，還有栽贓一說。據(jù)說紅樓真本“癸酉本”（冒充的）,，這個冒牌本子上寫繡春囊是薛寶釵的，為了栽贓林黛玉才悄悄扔在園子里頭,。她扔在園子里就達到栽贓的目的啦,？真是匪夷所思。

不得不佩服,，這些人的解讀確實另類。

繡春囊到底是誰的,，眾說紛紜,，似乎已是千古懸案。但如果說繡春囊是寶釵的,，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我們針對徐僅叟的理由和《紅樓夢》原著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分析一下，試看繡春囊是薛寶釵的可能性有多大,。

徐僅叟的理由之一：抄檢大觀園時，同是親戚，林黛玉被抄了,，而薛寶釵卻抄不得。

書中第74回,，從怡紅院出來,，王熙鳳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斷乎檢抄不得的?！蓖跎票＜业男Φ溃骸斑@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一頭說,，一頭到了瀟湘館內(nèi)。這段話,，讓很多讀者疑惑和不平。為什么同是親戚,，黛玉抄得，寶釵抄不得,？很多人說鳳姐徇私，維護寶釵,。其實要說鳳姐徇私，也是偏向黛玉的,。鳳姐向來知道賈母一直是主張“寶黛婚事”的,，這鳳姐，最能揣摩賈母的心,，賈母是黛玉的外祖母，對黛玉又寵愛,，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外孫女當(dāng)親戚。何況鳳姐和黛玉的關(guān)系本來就比寶釵更好,，平時經(jīng)常會和黛玉開開玩笑，還請黛玉幫忙做事,。而且平日里言下之意很希望她能夠嫁給寶玉,，成為賈家的媳婦,。鳳姐查黛玉的屋子說明她沒把黛玉當(dāng)親戚，而當(dāng)成一家人,，當(dāng)成賈家的一份子。當(dāng)王善保家的查出男人的物品時表現(xiàn)出的得意勁,，鳳姐趕緊說那是寶玉小時候用過的,，她維護黛玉的心顯而易見。而對寶釵,，鳳姐的這個情面其實給得很不夠情面，寶釵當(dāng)時并不知道有這番抄檢,，且不說這整個過程如此周密而迅速,，是否能讓寶釵在第一時間知道抄檢大觀園的真正原因（抄檢大觀園是以丟了要緊的東西為理由的，絕不會說出這么臟污的理由）,，連已婚而且潑辣的王熙鳳都知道這種東西極其隱私和臟污,，即使有也不應(yīng)該帶在身上，難道心思縝密而且待字閨中的薛寶釵會帶著一個繡著春宮圖的香囊在大觀園行走,，然后還大咧咧地將其隨便遺失在山石上？依寶釵的性子,，若知抄檢，必是主動要求抄檢以免嫌疑的,。而鳳姐偏偏跳過了寶釵,，留下一段嫌隙。

事后薛寶釵立即托詞遷出大觀園,，還在李紈挽留時，說出“你又不曾賣放了賊”那樣的話來,。在徐僅叟看來,，寶釵說的是怪話,，其實一點不怪。她說的其實是氣話,，對事后知道王熙鳳單單繞過她的蘅蕪苑不進行抄檢這一段,，寶釵估計是不領(lǐng)情的,。薛寶釵的匆匆告辭，一是覺得自己的漏檢擔(dān)著一個嫌疑,，一個是感受到了抄檢大觀園的山雨欲來之氣，急于抽身而已,。尤氏與李紈相視而笑，正是覺得薛寶釵太懂事,，太知進退了。當(dāng)然她的懂事,，也有她的私心所在，因為她對寶玉確實有心有情和有意,，明證有寶玉挨打她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及寶玉午睡時在一旁繡鴛鴦的有爭議的一舉,，以她這么冰雪聰明而有心機的人來說，事后焉能不參透王夫人抄檢大觀園的真正用意,，寶釵其實知道王夫人對寶玉的婚姻問題和賈母有分歧,，王夫人其實是更屬意她自己的,。她趁這一風(fēng)波，遷出大觀園,，正是表明立場。

徐僅叟的第二個理由,，是說寶釵她家人口簡單，哥哥薛蟠又不是什么好貨色,，難免“近墨者黑”，且她自己也在教育黛玉時說過小時姊妹兄弟一處,，也“怕看正經(jīng)書”,，見識過不“正經(jīng)”的玩意兒。

我們來分析一下,，封建社會對于男女大防極其重視，其中又以待字閨中的少女的貞潔最為要緊,。這個貞潔可不僅僅是不失身而已,，賈母曾經(jīng)點評當(dāng)時流行的才子佳人戲,，就認為戲文中的“佳人”一看到清俊的男人就想起終身來了，那是“鬼不成鬼,，賊不成賊”的行為,。

 可見閨中女兒即使想了終身之事,，那都是一件極為越禮的事，比做賊還要嚴重,。難怪薛蟠說了一句：“好妹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薛寶釵會大哭,。再說了，賈雨村的護官符中注明了薛家乃紫薇舍人之后,，是中央省部級官員的后人，可見薛家雖為皇商,，卻不是尋常商賈，更不是暴發(fā)戶,，薛寶釵也絕不是無知村姑。她曾與黛玉言：“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边€說大人知曉他們姊妹弟兄偷看“不正經(jīng)書”，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家教不可謂不嚴,。父親在時，酷愛寶釵,，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 

薛寶釵幼時也曾偷看過戲文,，那也是貴族女孩能夠做的最越禮的事情了,，尚且被其父嚴厲的管教，甚至把書也燒了,，可見薛家并非毫不重視家教之家,。薛寶釵連寫詩都極其重視身份，會做出這種置自己于萬劫不復(fù)之地的事情,？ 

至于薛寶釵的哥哥薛蟠，這位呆霸王確實是個紈绔子弟,。封建時代的男女大防主要針對女性,，對于男人幾乎是百無禁忌的,，因此薛蟠有個繡著春宮圖的香囊簡直太正常了。 

即使是做工粗糙,，也可能是妓女或者下等仆婦所贈。但是薛蟠會不會把香囊拿給沒出嫁的親妹妹分享,？也許他會拿給香菱，可是以香菱這個至純至美的角色,，她會把這個東西掛在腰上到處走動,？如果可以,，香菱倒是愿意拿著詩集天天到黛玉那里切磋詩藝去。呆霸王雖然呆且霸,，但還遠沒有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吧？即使是對于男女之事比較開放的現(xiàn)代社會,，男生們會聚在一起看A片，誰會跟自己未成年的親妹妹一起看,？那除非是變態(tài)了，薛蟠這人的確不怎么樣,，但是也還沒到變態(tài)的地步吧？ 

最后來說說寶釵的冷香丸,。如果相信某教授的醫(yī)學(xué)研究成果，說繡香囊是寶釵的應(yīng)該是有這個可能的,。 

《紅樓夢》中第七回寫到寶釵生病常吃一種藥,，叫做冷香丸,，關(guān)于冷香丸的藥方十分古怪,，正如薛寶釵所說,，“不用這方兒還好，若問起這藥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據(jù)說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曬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起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一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一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一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diào)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nèi)，埋在花根底下,。若發(fā)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這配方及黃柏就是某教授研究成果的突破點，他認定：寶釵體內(nèi)的“熱毒”是因為內(nèi)分泌偏差造成的性欲亢進,。石破天驚的醫(yī)學(xué)發(fā)現(xiàn)！

《紅樓夢》中的冷香丸是從薛寶釵口中描述出來的藥物,，這種藥專門治療她的病癥,，那么冷香丸到底是真是假尚無定論。脂硯齋評曰：“以花為藥,，可是吃煙火人想得出者？諸公不必問其事之有無,，只據(jù)此等新奇妙文悅我等心目，便當(dāng)浮一大白,。”脂硯齋的意思是不必考證“冷香丸”的真?zhèn)?。不過既有教授的研究心得，我們不妨考證一番,。查了一些資料，據(jù)考“冷香丸”一方,，醫(yī)籍未見記載。即或作者杜撰之筆,，但其處方遣藥之意，亦頗有耐人尋味之處,。

紅樓夢研究學(xué)者祝秉權(quán)、梅玫二位先生就認為,，薛寶釵在第七回自敘的“小恙”全是假裝出來的。理由是根據(jù)薛寶釵敘述的病癥“從胎里帶來的熱毒”和她臨床表現(xiàn)“也不覺著什么,，只不過喘嗽些”是根本對應(yīng)不起來的。祝,、梅二位先生查閱傳統(tǒng)中醫(yī)學(xué)書籍，認為薛寶釵所說的病以及臨床表現(xiàn)完全不符合中醫(yī)典籍的記載,，所以得出結(jié)論“從薛寶釵的神色,、言談、舉止看,，完全不像個病人”,。病都不存在又何來冷香丸這種藥呢！“薛寶釵所說的治她這種病的所謂冷香丸,，一聽便知道是海外奇談,。冷香丸中的那些配方，不但根本不能按期,、按量、按質(zhì)配足,，而且，配方中那些藥料,，既不能治療如寶釵所云的那種‘喘嗽’，更不能治療真正的胎毒病,。”

胡文彬先生對冷香丸真?zhèn)蔚目捶ㄒ矁A向于“偽”,。胡文彬先生指出“我們倘若真的相信薛寶釵的話,，去‘研究’它的醫(yī)理，甚至試制幾丸,，那就會是脂批所說的‘被作者瞞過’,，真的成了‘呆雁’了,。”然而胡先生認為的“偽”和祝、梅二位先生所認為的“偽”有著本質(zhì)性的區(qū)別,。胡先生所謂的“偽”是指這種藥方在現(xiàn)實社會中不存在,，是作者假借癩頭和尚“杜撰”出來的。祝,、梅二位先生所謂的“偽”是書中薛寶釵自己的偽造。

我就不解了,，若這種“冷香丸”是治療“性欲亢進”的，依寶釵的性情,，能對一個周瑞家的如此詳細地述說,？賈府是什么門第，精通醫(yī)學(xué)的人聽到這藥的配方還不會被嚇到,？也有質(zhì)疑的聲音說，這或者就是寶釵的知識短板,，她并不知道熱毒是什么。所以才無所顧忌地跟周瑞家的說起,。平素“罕言寡語”的她在這個知識短板上卻暢所欲言，不似平日藏愚守拙的本性,，豈不矛盾,？

其實，曹雪芹筆下的冷香丸就是“藝術(shù)藥品”,，冷香丸就是一種暗喻,，它就如同賈寶玉在夢中見的“群芳髓”一樣，萬艷同悲,，最后指向的都是紅顏命薄。冷香丸的美學(xué)性就是從不同的側(cè)面演繹著人生的悲劇,，“它的喻意不是治生理上的病,，也不是什么實際的某某花蕊可醫(yī)治,，而是一種人生的哲學(xué)課題。它所指的是人生的欲望,、需求,、情思是與生俱來，只有和尚指示的藥可解脫,。病常犯,，藥常吃，直至死,，只有死才能徹底脫災(zāi)?！?/span>

冷香丸既是藝術(shù)藥品,，它主要體現(xiàn)的其實是它的象征性,。象征著薛寶釵的性情,，品行和命運。還象征著作者對當(dāng)時地社會所開出的一劑藥,，他希望理性精神能對現(xiàn)實世界起到救治的作用,。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薄＠湎阃杓炔皇谴_實的藥方,，也就失去了煞有其事去研究的較真勁。

第四十二回中因為黛玉無意中說了句《牡丹亭》中的詞曲,，寶釵就對黛玉進行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封建說教：“……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并非你我分內(nèi)這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nèi)之事……你我只應(yīng)該作些針線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些那正經(jīng)的書看看也罷了,，最怕是見了這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边@絕對不是假的，而是誠心實意的肺腑之言,。原文寫“黛玉心下暗伏”,，從此與寶釵結(jié)成了莫逆之交，所以這一回標目“蘅蕪君蘭言解疑癖”,，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黛玉妒忌寶釵的“小性兒”刻薄話從此絕跡了。這就說明封建正統(tǒng)道德觀念在當(dāng)時占有絕對優(yōu)勢,，不僅封建淑女寶釵虔誠信奉,，而且連有叛逆傾向的黛玉也“心下暗伏”。所以后來黛玉對寶玉說：“誰知道他竟真是個好人,，我素日只當(dāng)他藏奸……”寶玉也說：“先時你只疑我,，如今你也沒得說……”。黛玉說得對,，寶釵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標準的封建淑女。

這樣的寶釵,，我實在很難想象她會跟繡春囊有什么關(guān)系,。

(審核：張遠  編輯：紅柳)

作者介紹：丘艷榮 一位普通的教師 喜愛古典文學(xué)和古典詩詞 工作之余，喜歡在字里行間抒發(fā)自己的思想情感,。撰寫的文章散見于《廣東教育》《師道》《梅州日報》等報刊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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