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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  范慶平

1975年的暑假，李新強高中畢業(yè)了,，看趕上了他姐姐結婚的日子,。送走了姐姐，晚飯后他和爸媽坐在一張小桌子上，談起了以后家里的事,。爸爸對他說：

“新強,，你姐姐出門了，家里也沒有別人,，以后你自己的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己了。要么就在家里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要么就去找一份工作,，反正你讀十幾年的書，能不能用到正地方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過,，你記住一條，咱莊稼人出身,，首先要本份,，不管干啥活，除了勤懇外,，就是要努力上進,。不管干啥活，千萬要盡心盡力,，絕不可耍奸滑,。在自己的利益和別人的利益發(fā)生矛盾沖突時，一定要退一步為他人著想,。在關鍵的時候,，寧愿犧牲自己的利益，也不可投井下石,，壞了良心”,。

一

聽了爸爸像上課一樣的話，心強點點頭記在了心里,。他跟爸爸說,，自己最好是去找一份工作，也求以后有一份長久的職業(yè),。安排自己的一生生活,。

第二天早飯后，他推著自行車就上路了,。因為他聽說離家不遠的水泥廠招收工人,。他來到水泥廠的大門外，還沒進去,，就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進到里頭更是揚灰蕩土,，粉塵彌漫，生料間機器隆隆響,，人們推著小推車,，在塵霧中穿行，把一車車羊糞一樣的球形顆粒,，送到燒灰的地帶爻,，熟料車間，水泥的灰塵蕩的人影子都看不清楚,，一袋水泥裝好了,，裝到車上，頂好整整十袋,，推往熟料庫,，工人穿著灰色的工作衣，頭戴遮臉工作帽,，眼上戴著護塵鏡,，嘴上一個長長的大嘴巴避塵器,，看起來像豬八戒一樣,。新強還沒有走到盡頭，身上就落了一層灰,，鼻子上不來氣,，嗆的只流眼淚。他看這工作太臟了,，自己沒有走到辦公室,，就退了出來，來到廠外大門口,，長嘆了一口氣,，工資多少不說，這活太臟了,，除了40多歲的工人外，他這么年輕的孩子一個也沒有。

他推著自行車就要回家，心想著先回家到生產(chǎn)隊干一段活,，再慢慢找吧。他正要上車往家走，一個年輕孩子在他跟前下了自行車：“新強，你在這里干什么,？”

新強抬頭一看,，是他的好同學常得林。忙笑著說：

“不上學了,，想找個事干，就來這里看看,。”

“你看中不中，能不能干？”得林問他。

“太臟了，我看就沒法干，連出氣都受影響,。”

“那你打算咋辦,？”新強搖了搖頭說：

“先回去吧,，以后看看能不能再找個別的工作,?！钡铝致犃苏f：

“聽說白莊煤礦招工人，我這就是去看看,，不妨你和我一塊去,，或許能成,?！毙聫娨宦牐挍]說,，就騎上自行車和得林一塊往白莊煤礦跑去,。

二

他們來到煤礦辦公室，人家給了兩張表,，他們兩個填了表,，簽了字。人家就對他們兩個說：“你們回家去把鋪蓋帶來,，明天給你們安排工作”,。他們兩個一聽，就跑回家把鋪蓋帶了過來,，住進工人宿舍,，第二天就來到了人事科。人事科長一看這兩個年輕人一個比一個精神,，就對他們說：

“你們兩個都是高中畢業(yè),，底子都不錯，可是，現(xiàn)在機修科缺一個人,，你們一個人去機修科上班,，另一個人先到井下鍛煉一段,，回來再做調(diào)整,?！币宦犝f讓一個人去機修科，一個人下井,，得林看看新強說：

“我去機修科吧,。”新強一聽得林這樣說,，馬上點了點頭,，他從心中感激人家得林，是人家介紹他一起來的,。

新強來到井下,，他被分到了運煤小組，礦車里的煤裝滿后,，就把礦車推到井口,，往井上運煤。

剛離校門,，沒有出過大力氣,，新強推著煤車，用盡全力在小鐵道上滑行,，在有點小上坡的時候,，推不動，只好用肩膀扛著,，大歪腰拱著往前走,。一個班下來，新強回到宿舍就躺在了床上,，勞動人民的艱辛,，他是感受到了。

慢慢的肩膀紅腫了,，兩腿踏在地上有力了,，礦車也聽話了，他邊干活,，邊體驗著井下的各種實際生活,，特別是那種危險的情況發(fā)生。有一次，一個工人正在井下干活,，他頭上邊突然掉下來幾個碳塊,，新強上前一把就把它拖到了一邊，避免了一場事故,。又有一次,，有一個抽煙的工人偷偷的躲到一個角落，想點著嘴上的半截香煙,。新強沖上去就把他手里的煙打在了地上,。那工人不服氣，和新強吵了起來,。結果被被領導狠狠批評了一頓,。到月底寫總結的時候，新來的隊長文化不太好,，就開會讓工人們找個文化好的寫一個總結報告,。新強接受了任務，認真的聽了隊長和工人們的意見,，就寫好送上去了,。沒想到這份報告送上去不到三天，新強被隊長叫去了,，讓他到礦長辦公室去一趟,。

三

來到礦長辦公室，張礦長接見了他,，問他是在什么地方上的高中,，他回答說縣一中。礦長聽后笑了笑說：

“看你寫的總結報告,，內(nèi)容很不錯,，才上了一個多月班，就主動排除了兩次險情,，看來很有責任心,，有正氣，文字功底很好,。我一直想找一個辦公室主任,，不妨你就留下來頂這個位子好了”。一聽張礦長這樣說,，李新強吃了一驚,，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自己咋會不同意,。心想,，上了十幾年學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忙點了點頭答應了。

礦上的辦公室主任,，其實就是礦長文秘和身邊的一個幫手,，寫材料,，總結礦上的各種生產(chǎn)進度和報表,。再就是井上井下有什么情況，隨時被礦長派去了解,，作出分析判斷,，反映給礦長，讓領導做出正確的處理意見,。有一次,，礦上要去洛陽進一批鎬槍，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派新強去了,。新強他來到洛陽，不著急買,，實地考察了好幾個門市部,，又親自去到廠里接頭，用最低的價格,，采購了一批高質(zhì)量的貨,，既給廠里省了錢，又得到了工人的好評,，比原來的鎬槍質(zhì)量好好幾倍,。

又有一次，井下排水管道漏水,，不及時處理,，要是裂開，就會淹了井下工作面,，情況很急,，偏巧礦長上市里開會不在家中。新強聽了,，急忙下到井下,，把有經(jīng)驗的工人叫過來，尋求解決辦法,。工人師傅說：“只能用一節(jié)鋼管,，包在外面焊結實，要不就得斷電停水停工換管,?？墒?，在外用一節(jié)鋼管焊接，風險很大,，必須加大抽風設備,，把空氣凈化，才敢焊接,?！崩钚聫娨宦牐R上急命把抽風設備全開,，從井上截一節(jié)符合尺寸的半圓鋼管,，硬壓在管道外邊，強行焊接處理,。

在李新強的指揮下,，用了兩個小時，徹底焊接好了,。硬是避免了一場停工停產(chǎn)的事故發(fā)生,。礦里表揚他，上級領導,，也專門派人來為他寫了簡報,，通告表揚，并讓他光榮地加入了共產(chǎn)黨,。

四

四年都過去了,，張礦長一個煤礦行業(yè)的實干家，做了很多事,，礦上的產(chǎn)量,，每年都有增翻。礦上的干部和職工說起張礦長,，誰都稱他是個好干部,，有能力，有作為,。有什么樣的領導帶什么樣的兵,，李新強在他的身邊學了很多知識，管理上,，排險上,，正確處理上下左右關系方面的各種工作經(jīng)驗?？梢哉f張礦長不在時,，他都能獨當一面，很恰當?shù)奶幚硪恍┡R時發(fā)生的意外情況和事故,。就在他認為他跟了一個好領導,，能在工作中發(fā)揮自己的所學之長,，每天都活得有意義的時候。意外的情況發(fā)生了,。上層領導換了,。礦上進駐了一個工作隊，張礦長被隔離了,。人們說,，城頭失火，殃及池魚,，一點也不假,。就在張礦長被隔離不到一星期，李新強也被叫去關在了一間單獨的地方,，每天一個人專門為他站崗。并給他紙筆,，讓他寫檢舉張礦長的材料,。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新強懵了,?；叵肫饋恚敵鹾蛷埖V長一點關系也沒有,。突然被調(diào)到了辦公室,。自從被調(diào)到礦辦公室后，張礦長的一言一行,，都影響了他,。為了礦上的工作，張礦長經(jīng)常熬夜,，不斷和各隊的隊長和技術員開會,，安排礦上的生產(chǎn)和安全管理情況，幾年來,，礦上除了年年高產(chǎn),，不斷給工人增加點獎金外，礦上大小事故,，都排除在意料之中,。沒有發(fā)生過一次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記得礦長的女兒出嫁,，眼看中午12點過去了,，他硬是給忘了。他愛人有病住醫(yī)院,，他派我去了兩次,，而他一次都沒到醫(yī)院去過,。他的爺爺去世了，礦上有好幾個隊長和老工人要去參加葬禮,。他硬是一口杜絕,。說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不能出這樣的風頭… …。

一樁樁,，一件件,，和張礦長打交道的幾年，我基本上是把他當成了偶像,，事事都學著他的樣子干,。可是,，到如今卻出現(xiàn)了這種狀況,。

一個白天，一個晚上,，他面前的白紙上還是一張白紙,，他沒處下筆，他不知道該怎么寫,。

十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工作隊長找了他好幾次,，一次比一次臉色不好,。于是，李新強除了搖頭外,，什么話也沒說,。

五

看管李新強的工人，叫劉來保,，比他大兩歲,。自從把他隔離后，一直為他站崗,。二十多天了,，一直都沒有回過家。一天下午,，聽外邊自行車響,，一個年輕的姑娘找他來了。卻原來他們剛結過婚,，第3天劉來寶來上班,，趕上這個茬口，一直沒有回家,。因想念,，人家離家30多里,，就騎車直接找來了。那姑娘,，一見劉來寶保,，怨恨的眼盯著劉來保，問他幾個星期了,，為什么就不回家一次,，惹得老人在家掛念。說是無論非說讓劉來寶跟她回家,?？蓜肀s搖了搖頭說，領導不讓他請假,，他沒法回去,。看那姑娘眼里落下了淚來,，新強在屋里喊了一聲劉來寶,，讓他到屋里來。問劉來保說：

“你這樣整天守著看我一個人是怕個啥,？”劉來保看了看新強說：

“領導說了,，怕你發(fā)生意外,。”一聽說怕發(fā)生意外,，李新強不明白了,，看了一眼劉來保說：

“是怕我偷偷跑了，還是怕我尋短見,？”

“兩種情況都有,。”劉來保毫不隱藏的告訴了李新強,。

李新強對劉來保說道：

“你把心放到肚里去,，我沒有那么傻，有多大的事,，我年紀輕輕,，找了愛人連婚都沒結我就會去尋死。再一個,，我的父母讓誰管,。告訴你吧，就是回家種地出去要飯,，我也不會走那條路,?！闭f著李新強看了看劉來保說：

“給人家姑娘回去吧！幾十里路人家來找你不容易,，新婚燕爾你就不替人家想想,？”劉來保一聽新強的話，心動了,。

“我要走了,，領導來了怎么辦？”

“你走吧,，記住明天早上早點來,。今天是周六，估計領導早就回家走了”,。劉來保一聽,，很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新強，出來和他愛人騎上自行車走了,。

劉來保走后,，李新強嘆了口氣，這是個什么事,，不讓上班,，不讓自己回家，還不讓人家劉來?；丶?。可是硬要逼自己檢舉張礦長的事情,，自己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六

劉來保從家里回來后，自覺不自覺的跟李新強走的近了,。有時候把在礦上聽到的消息也告訴了新強,。他兩人從一個看管對象的對立面反倒成了一對貼心的好兄弟。每到周六的后半下午,，估計領導不會來查崗時,，新強就讓劉來保回家,。一個多月后,，李新強沒有寫出檢舉張礦長的材料，想了個歪點,，讓李新強的父親和未過門的愛人,，一起來做李新強的工作。說是新強要是不揭發(fā)李礦長就開除他，讓他回家勞動,。老爹的到來,，李新強把事情的經(jīng)過，從頭到尾跟父親和愛人說了個清楚,。父親一聽,，馬上明白了，是讓兒子無中生有說瞎話,，去坑害人家張礦長,，臉色立刻就變了。

“這事咱可不能做,，真不中咱就回家種地去,。”愛人也點頭支持他,。

新強的父親和愛人回去后,，工作隊長沒見動靜。就把新強又叫了去,，拿出一個材料讓他看,。新強一看，是礦里一個檢舉張礦長的材料,。意思是在1976年9月11日晚上毛主席逝世時,，張礦長領著工人做花圈，準備開追悼會時,，半夜領著工人喝酒,。李新強一看，頭就大了,，這是啥意思？不就是明顯說張礦長對偉大領袖毛主席不尊敬,，這帽子扣的太大了,。76年的時候，對毛主席的態(tài)度要是不正確,，說整你,，那一整一個準，可李新強想了想,，不是那回事,。那天晚上，辦公室的上上下下,，還有幾個隊長,，一直忙到后半夜，天有些冷，大家凍的不輕,。作完活后,，有個人提議讓去喝點酒，暖暖身子,?？墒牵瑥埖V長回絕了大家,，他給大家說：

“咱礦里不是沒有酒,，也不是在乎大家喝幾瓶，關鍵是在毛主席逝世這幾天,，任何人不能喝酒,，這是個認識問題，態(tài)度問題,。我們不能因小失大,，往別人嘴里送話，到時候有苦難言之隱,?！睆埖V長的一番話，打消了大家的念頭,。沒想到這時候竟有人反過來倒打一耙,。李新強一看，明白了幾分,，看樣子是有人想往死里整張礦長,。他把那材料看完，往工作隊長面前一推說：

“這個字我不能簽,！”

“為什么,？”工作隊長問

“不是這回事，是假的,?！崩钚聫姅蒯斀罔F的說。

七

工作隊長一看李新強那氣勢,，手一揮把他送回去了,。

又過了10多天，劉來保對李新強說：

“今天又要讓你去辦公室了,，今天去了,，你可想想好好說。新來了一個礦長,，是當兵的出身,，聽說當過團長,，很果斷，弄不好就會讓你回家,?！崩钚聫娐牶螅谷坏男α诵?，就跟劉來保來到了辦公室,。除了工作隊長和他帶的幾個人外，還真的多了個不認識的干部,。只見那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滿含著剛毅果斷的神色,。工作隊長一見新強進來坐到了他的對面,，就伸手把兩個材料放到了他跟前，說是讓他看后選擇一份簽字,。

李新強一看,，上邊一份材料是原來看過的檢舉材料，就放到了一邊,。接著是看下一份材料,，那上邊是寫他不檢舉揭發(fā)張礦長，包庇壞人壞事,，立場不堅定,，對黨不忠誠，開除黨籍,，并解除職工回家,。李新強一看，二話沒說,，拿起筆就簽上李新強三個字,，簽完字，站起來就要走,。就在這時,，那位新來的領導喊了他一聲：

“回來！”李新強一聽那強有力的喊聲,，馬上愣住了，他回頭問道：

“還有啥事,？”

“有,，我想問一下，你就這樣心甘情愿的不要自己的工作和一個黨員的名譽嗎,？你能給我說一下原因嗎,？”

一聽他這樣問，李新強火氣也上來了，他要把心里的話全說出來,。他冷冷的說道：

“原因有三,，一、我是一個人,，我不能為了自己,，而喪失了人味的人。二,、我是一個實事求是,，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坑害他人利益的人。三,、農(nóng)夫和蛇的故事,，我不想在我身上重演。我寧愿做東郭先生,，而不愿做一只吃人肉不吐骨頭的狼,。”李新強的話,，說的擲地有聲,，聽的那領導刷的站了起來。

“那你今天先不要走了,，把話說清楚再走,！”

工作隊長一聽新礦長讓李新強留下來把話說清楚，臉立馬紅了,，可是也沒有一點辦法……

2020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