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喜晴》讀記

（小河西）

此詩作于至德二載（757）三月，時杜甫獨居長安,。先有雨,，杜甫寫“久旱雨亦好?！保ㄒ娗捌队赀^蘇端》）,。雨過天晴，杜甫便作此詩“既雨晴亦佳”,。

喜晴（杜甫）

皇天久不雨,，既雨晴亦佳。出郭眺西郊,，肅肅春增華,。

青熒陵陂麥，窈窕桃李花,。春夏各有實,，我饑豈無涯？

皇天：蒼天,?！稌?大禹謨》：“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愁霖賦》（魏-曹丕）：“仰皇天而太息,?！?/span>

肅肅：風(fēng)吹草木聲?！侗瘧嵲姟罚h-蔡琰）：“處所多霜雪,，胡風(fēng)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

青熒：青光閃映貌,?！队皤C賦》（漢-揚雄）：“玉石嶜崟,，眩耀青熒?！崩钌谱ⅲ骸扒酂?，光明貌?！薄段咨礁摺罚ㄌ?張九齡）：“巫山與天近,，煙景常青熒?！?/span>

陵陂：山坡,；高地?！肚f子-外物》：“青青之麥,，生于陵陂,?！?/span>

窈窕：美好貌；妖冶貌,?！蛾P(guān)雎》（詩經(jīng)）：“窈窕淑女，君子好逑,?！?/span>

大意：老天久不下雨，雨后天晴更佳,。出城眺望西郊,，春風(fēng)習(xí)習(xí)，吹開春花,。山坡上有青青的麥子,，還有鮮艷的桃花和李花。歷經(jīng)春夏各結(jié)果實,，挨餓的日子快到頭了,。

干戈雖橫放，慘澹斗龍蛇,。甘澤不猶愈,，且耕今未賒。

丈夫則帶甲,，婦女終在家,。力難及黍稷，得種菜與麻,。

橫放：橫行放肆,。《三國志-吳志-孫和何姬傳》：“吳末昏亂，何氏驕僭（jiàn）,，子弟橫放,，百姓患之?！薄缎绿茣?蕭遘傳》：“時藩鎮(zhèn)多興于盜賊,，橫放莫能制?！?/span>

斗龍蛇：《史記-高祖本紀(jì)》：“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dāng)徑,，愿還?！咦孀碓唬?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shù)里,，醉，因臥,。后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嗽唬?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dāng)?shù)溃駷?/span>赤帝子斬之,，故哭,。”

慘澹：同“慘淡”,。盡心思慮,?！端蛷牡軄喐昂游髋泄佟罚?/span>杜甫）：“踴躍常人情，慘?？嗍恐?。”《寄張十二山人彪》（杜甫）：“艱難隨老母,，慘澹向時人,。”

甘澤：好雨,?！逗鬂h書-孟嘗》：“昔東海孝婦，感天致旱,，于公一言,，甘澤時降?！薄肚G楚歲時記》：“夏必有三時雨,，田家謂之甘澤?！?/span>

不猶：《白華》：“天步艱難,，之子不猶?！泵珎鳎骸蔼q，可也,?！?/span>

賒：遲?！逗秃鞑苁绢欃\曹》（晉-陶淵明）：“悠悠待秋稼,，寥落將賒遲?！薄顿浰究帐斑z》（唐-太易）：“陳琳草奏才還在,，王粲登樓興未賒?！?/span>

帶甲：披帶兵甲,。則：雖然

黍：粘黃米。稷：高粱,。黍稷：泛指五谷,。《書-君陳》：“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薄妒螂x》（詩經(jīng)）：“彼黍離離，彼稷之苗,?！?/span>

大意：叛軍雖依然驕橫恣肆，朝廷仍然在艱難纏斗龍蛇,。甘雨及時不可太過,，今年耕作尚“未賒”。丈夫雖然都去打仗,，婦女畢竟還在家,。其力不足以種黍稷，只得種蔬菜和蓖麻,。

千載商山芝,，往者東門瓜。其人骨已朽,，此道誰疵瑕,？

英賢遇坎坷，遠(yuǎn)引蟠泥沙,。顧慚昧所適,，回首白日斜。

商山芝：商山四皓采紫芝,?！驹斠姇x皇甫謐《高士傳》卷中四皓?！?/p>

東門瓜：《水經(jīng)注-渭水》：“（長安東出北頭）第三門本名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又曰青城門，或曰青綺門,，亦曰青門,。門外舊出好瓜。昔廣陵人邵平為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種瓜此門,，瓜美,，故世謂之東陵瓜。是以阮籍《詠懷詩》曰：'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拒阡陌，子母相鉤帶,?！钢^此門也,。”

疵瑕：瑕疵,。動詞義為“指責(zé)”,。《左傳》僖公七年：“唯我知女,，女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薄都拇薅⒅罚ㄌ?韓愈）：“佳句喧眾口，考官敢瑕疵,?！?/span>

遠(yuǎn)引：遠(yuǎn)去；遠(yuǎn)游,?！墩撌⑿⒄聲罚h-孔融）：“士亦將高翔遠(yuǎn)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span>

蟠泥沙：盤屈在泥中；喻處困厄中,。（蟠即盤）,。《答賓戲》（漢-班固）：“故夫泥蟠而天飛者,，應(yīng)龍之神也,。”《《與阮德如》（漢-嵇康）：“澤雉窮野草,，靈龜樂泥蟠?！?/span>

顧慚：自顧而慚愧,。《命子》（東晉-陶潛）：“顧慚華鬢,，負(fù)影只立,。”《初秋登王司馬樓……》（唐-駱賓王）：“顧慚非夢鳥,，濫此廁雕蟲,。”

昧：不明白,。昧所適：不知“所適從”,，無所適從,。《左傳-僖公五年》：“一國三公,，吾誰適從,。”《東京留別諸公》（唐-孟浩然）：“吾道昧所適,，驅(qū)車還向東,。”

大意：千年前商山四皓山中采紫芝,，以前還有邵平的長安東門瓜,。這些人都已作古，他們躲避戰(zhàn)亂隱居種田有誰指責(zé),？以前英才賢才如困頓不得志,，遠(yuǎn)行隱居盤曲泥沙。慚愧俺仍無所適從,，回首已白日西斜,，滿頭白發(fā)。

漢陰有鹿門,，滄海有靈查,。焉能學(xué)眾口，咄咄空咨嗟,。

漢陰：漢水之南,。

鹿門：鹿門山。典“鹿門”,?！驹斠姇x皇甫謐《高士傳》下卷?！亢笠詾殡[居之地代稱,。《寄弄月溪吳山人》（李白）：“嘗聞龐德公,，家住洞庭水,。終身棲鹿門，不入襄陽市,?！?/span>

靈查：靈槎。典“八月槎”,?！恫┪镏尽肪?0（晉-張華）：“舊說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飛閣于槎上,，多赍糧,、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猶觀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覺盡夜,。去十余月，奄至一處,，有城郭狀,，屋舍甚嚴(yán)。遙望宮中有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牽牛人乃驚問曰：'何由至此？’此人為說來意,，并問此是何處,，答云：'君還至蜀都，訪嚴(yán)君平,，則知之,。’竟不上岸,，因還如期,。后至蜀，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牽牛宿?！嬆暝?，正此人到天河時也?！?/span>

咄咄（duō）：典“咄咄書空”,。形容失志、憂愁之態(tài),。《晉書-殷浩列傳》：“（殷）浩雖被黜放,，口無怨言,，夷神委命，談詠不輟,，雖家人不見其有流放之戚,。但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薄懂犖羝罚ㄌ?駱賓王）：“畫地終難入,，書空自不安?！?/span>

咨嗟（jiē）：嘆息,。《易林-離之升》（漢-焦贛）：“車傷牛罷,，日暮咨嗟,。”《詠懷》（漢-阮籍）：“勢路自窮達(dá),，咨嗟安可長,。”

大意：漢水南有龐德公隱居的鹿門山,，大海中有可以通天的八月槎,。哪能像眾人一樣，只在那兒咄咄書空徒然咨嗟,！

詩意串述：此詩共28句,。首8句寫雨后初晴，麥果有望,，點題“喜晴”,。這場雨是好雨。杜甫先“久旱雨亦好”（《雨過蘇端》）,，現(xiàn)又“既雨晴亦佳”,。好雨之好在于恰到好處。雨停后杜甫“出郭西眺”,，看到青青的“陵陂麥”,，妖艷的“桃李花”，不僅看到美景,，還想到了“我饑豈無涯”,。杜甫為啥“喜雨”？因為這場雨使杜甫的桑麻田有所收獲,。接著8句寫亂時得雨,，尤見晴之可喜。杜甫知道“干戈”未息,，戰(zhàn)事“慘?！保仓馈罢煞驇Ъ住保r(nóng)事會被耽誤,。但“婦女終在家”,，加之“甘澤”恰到好處，耕作也及時,，起碼會收獲些“菜與麻”,。戰(zhàn)亂可悲。但皇天降雨,，總算能給百姓略微減些饑寒,。末12句為抒懷。古時有商山四皓山中采芝,，有邵平東門種瓜,，這些人在亂世可采芝種瓜，誰曾指責(zé)他們呢,？“英賢”不得志,，是可以“遠(yuǎn)引蟠泥沙”的。杜甫似乎在為其回長安“種菜麻”辯護(hù),?；厥组L安漂泊多年，自己已滿頭白發(fā),，去年才當(dāng)上一個小小的“兵曹參軍”,，還沒拿幾個月薪水，戰(zhàn)亂爆發(fā),。杜甫感覺自己至今“昧所適”,。“漢陰有鹿門”,，自己并沒去隱居,；“滄海有靈查”，自己也沒選擇修仙,。然而杜甫真的滿足在桑麻田里種菜種麻嗎,？杜甫說，俺只是不想“學(xué)眾口”,，整天只是一副憂愁的慘象,，白白地唉聲嘆氣！走投無路時,，俺可以東門種瓜,。如果有機會，俺一定付諸行動,，報效朝廷?。]過多久,，杜甫便冒著風(fēng)險潛出長安，越過“軍壘”投奔肅宗,，去報效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