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就是說“陰陽的交替變化就叫做道,。相繼不斷就是善,，成就萬物的是性。仁者從自己的角度看,，把它叫做仁,；智者從自己的角度看，把它叫做智,。”那么“道”在哪里,？正是“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莫小瞧了小村小人物,，從來“多少熱血在山林”,。

小村人物志（四）

——有旺（上）

算起來,，有旺也走了十幾個年頭了。

他走的消息,， 村里是好多天以后才知道的,，他沒歸葬到祖墳，他兒子是大老板,，給他選了塊山清水秀的墓地,，據(jù)說花不少錢。

對于他的走,，村里的反應比他離開村子那一次要平靜得多,。畢竟，已過去那么些年,；畢竟,，那個時候的一些事都成了老黃歷，被時代翻過去了,。

倒是有幾個嬸子大娘嘆了口氣：“可惜了的了,，歲數(shù)不算大呢，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喲,?！?/span>

 有旺比我父親稍大幾歲，生在四十年代初,，家里弟兄四個：大姐梅菊,，下面有興、有旺,、有發(fā),，他排第二。他爹當年開打鐵鋪,，是三代祖?zhèn)?，這一帶的鐵器都是他家打造；到他這一代經(jīng)營更上心,，生意有所擴大,，還雇了兩個小伙計，日子也算不錯,。第一個老婆生下有旺姐弟三個就死了,，有發(fā)是后娶的老婆生的；因為光景好,，雖然是繼室還當后娘,，也有俊女子愿意跟。有發(fā)是弟兄三個里長得最好的，白凈靦腆隨他娘,，不像有旺哥倆粗實黑壯,，跟他們媽差不多。

到有旺兄弟再大一點,，世道太平了,，他爹的鋪子被村子收公，搬到新蓋的作坊,；帶了兩個村里派給的徒弟,，大事小事給管著，在村里是有點面子的人,。大姐梅菊沒上過學,，女孩那時都這樣，老早學會針線,，十七八歲嫁出去了,。哥三個都讀了幾年書，這晚,，飯罷,，他爹把他們叫到自己屋里。煤油燈在桌上亮著,，他爹坐在椅子上,，手里的長煙袋掛著煙荷包，被捧著滋滋抽幾口,，煙鍋里紅亮閃著,，一團帶著旱煙葉味兒的白煙四散開來。煙上面,，是一張黑而方的胡茬子臉,。

“我說——”他爹開頭總是這兩個字，“要征兵了,，今兒村長問我,，三個兒子里能不能出一個，”然后嗓子里吭一口痰,，“現(xiàn)如今不打仗了,，當兵也不是壞事，你三個誰愿意,？老大先說,。”

有興帶一點怯,，看一眼他爹,，小聲說：“當兵,，哪有在地里拉砘子好?！?/span>

“哼，就知道拉砘子,，都多大了還會別的不,？你爹的手藝也不愿學，你也算我的兒子,，我那兩個徒弟哪個也比你強,。”于是,，轉過頭問另兩個：“你倆呢,？”

有發(fā)娘先說話了：“他爹，你看咱有發(fā)還小,，書讀得也好,，可不是當兵的料，書得接著讀,?！?/span>

“也是，我門里這么多年,，也該出個像樣的先生,，老三還差不多，那就,，老二你說呢,？”

有旺知道，他這時沒有別的選擇,，走就走吧,，老三有親媽，愿意守家也是常情,。

“我說,，就這么定了，老二去,，趕明我和村長說一聲,，過幾天老二去體檢?！?/span>

于是,，有旺就有了當兵生涯。

有人說是在山西,，有人說是在北京,。幾年后復員回來,，形象整個刷新了，眉宇里有了俊氣,，一身綠軍裝站在還是中式土布褂的人堆里,，滿滿都是新的氣息，說話比以前挺脫大方,，有時還能飄幾句普通話,。隊里開會有旺經(jīng)常給大家讀報紙，周圍是一片崇拜的眼睛,，說話時也好些“星期”“小時”之類老百姓從沒聽過的詞,。有懂的有不懂的，大都表示出懂了的樣子,，似乎聽了一兩個月,，四爺爺才冒了句“一小時就是一星期么？”幾個年輕人一陣哄笑,?？傊型谌藗兊男哪恐虚_始被仰視,，遠超過已經(jīng)娶了媳婦不再拉砘子的哥哥有興,。不用說，民兵連長治保主任的官銜也相繼落在有旺身上,，哪兩家生氣吵架,，最后一致的收尾語是“找村里說說去”，有旺勸誰甚至訓誰,，雙方都還接受,。

再后來，村里打鐵作坊不行了,，有旺的爹也老了,，兩個徒弟回到原來的生產(chǎn)隊。村里搞起了粗織副業(yè),，就是把交不上等級的次等棉花紡成線,，再織成裝糧食的耐磨耐用的粗布大口袋，這在當時銷路很好,，新上的項目和新招的工人都交給有旺負責,。那幾年，有旺學會了談生意,，學會了管理,；也是在那幾年，分家出來蓋了房子,，娶了工人里最漂亮的姑娘當媳婦,，給他生了大胖兒子,。

那些年，有旺過得特別忙,，外面事家里事都得管,。回來晚了家里事干不了,，被孩子累著的媳婦就會和他拌嘴,，拌急了兩人還干幾下，媳婦就會吃虧,，好在有旺眼皮活，認個錯哄一哄,，逗個樂讓剛挨過踹趴在炕上抹淚的媳婦撲哧一笑,。

過年這天，有工人老早來拜年,，小屋子里很顯熱鬧,，多說了會兒話。送走幾撥人后一看天不早,，急急忙忙去給他爹拜年,。

他爹住的老宅，離有旺家半條街遠,。有旺到時,，老大有興拜過了，在城里上班的老三有發(fā)帶著媳婦回來也拜過了,，有發(fā)娘在廚房整菜,，上年紀的爹坐在椅子上抽旱煙?？匆娝M來,，他爹陰著臉問：“我說，去別人家都拜完了,？”

有旺忽然發(fā)現(xiàn)老爹誤會了,，在拜年的事上，他可不是不知禮不分主次的毛楞貨,。急忙要解釋,，老爹一磕煙袋說了句“我叫你個混蛋小子”，撲過來就要揍他,。有旺反應快,，起來就跑，他爹年老也不放棄,，掄著煙袋追了半條街,，被別人勸回去了,，這爺倆滿街追跑的一幕也算新年的稀罕景觀。那個年,，有旺第一次放聲哭了一頓,，老爹年老暴躁，親娘早死,，滋味上翻,，傷了爺們的心。（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