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景

連環(huán)畫《赤壁之戰(zhàn)》,。據(jù)考證，身為南陽人,，張仲景很可能在“火燒新野”后,，隨軍南下。

“惟張仲景方一部,，最為眾方之祖……參古今之法,，不越毫末，實乃大圣之所作也,?！边@是金代著名醫(yī)家成無己在《傷寒明理論》中，對張仲景的贊美,。

張仲景,，名機，以字行,，被后代尊為“醫(yī)圣”,。

奇怪的是，在《三國志》中,，竟未提及這位“醫(yī)圣”,。魏晉時，太醫(yī)令王叔和（本名熙,，以字行）與張的弟子衛(wèi)汎交好,，遂重新整理《傷寒雜病論》，使它得以流傳,，但存世僅《傷寒論》,，無《雜病論》（后來唐人發(fā)現(xiàn)一本舊醫(yī)書，文風酷似張仲景,，遂刪傷寒部分,，僅留雜病，即《金匱要略》）,。

后代論張仲景,，多從王叔和處來?？傻搅怂未?，張仲景的履歷突然變厚，成了“孝廉”,，還當過“長沙太守”,，并首次被確認為“醫(yī)圣”。從宋代到清初,，人們還算客氣,，同時稱伊尹為“元圣”,，唐代韋訊為“醫(yī)中之圣”，秦越人為“亞圣”,。此外,，宋代的錢乙、金代的李杲,、明代的薛已和王肯堂,、清初的蕭京……也都曾被稱為“醫(yī)圣”（據(jù)余新忠先生《醫(yī)圣的層累造成》一文）。

雖然皇家從未承認,，但“醫(yī)圣”漸成張仲景專屬,。余新忠先生指出，這是宋代,、明清和1930年后三次“造神”的結果,。令人好奇：為何人們偏偏選中張仲景？

ont > 人生為疫情所改寫

張仲景是東漢南陽涅陽縣（今屬河南省鄧州市）人,。在《傷寒雜病論》開篇中,，他寫道：“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元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

有學者認為,，此非原文,，是王叔和添入。假如確是張仲景所寫,，則透露了兩個信息：

首先,，張仲景出身巨族，依東漢察舉制,，確有可能當過孝廉,。據(jù)《抱樸子》：“漢之末年，舉士也必附己者為前,，取人也必多黨者為決,。”張仲景符合這一條件,。

其次,，受“建安大疫”影響，張仲景開始學醫(yī)。中國歷史上有三次疫病高峰,，分別在漢末魏晉,、金元之交、明清之交,，“建安大疫”是首次高峰的頂點,。據(jù)《中國人口史》，公元157年,，漢朝人口為5648萬，到公元217年（建安二十二年）,，只剩1500萬,。

每逢戰(zhàn)亂，大量民眾脫離政府控制,、不再交稅,，人口統(tǒng)計陡然下降，未必都是病死,，但建安七子中,，徐幹、王粲,、應玚,、劉禎、陳琳均死于“建安大疫”,。曹植在《說疫氣》中寫道：“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那么,，明明是瘟疫,，為何張仲景卻說是“傷寒”呢？一方面,，東漢末年中原氣溫驟降,，被認為是引發(fā)瘟疫的原因；另一方面,，傷寒別名瘟疫,，東晉陳延之在《經(jīng)方小品》中寫道：“云傷寒是雅士之辭，云天行瘟疫是田舍間號耳?！?/span>

由此可以理解,，為何漢末三國時期，道團（道教前身）和佛教開始流行,，黃巾軍領袖張角亦自稱“大醫(yī)”,。

“建安大疫”是什么病,？

“建安大疫”究竟是什么?。繝幷擃H多,，主要有兩種說法：

其一,，流感。因流傳廣,、傳染快,，符合流感特征，但死亡率過高,，非普通流感所能,。

其二，鼠疫,。據(jù)《金匱要略》,，死者呈陰毒、陽毒癥狀,，陰毒即渾身瘀青,，陽毒即有紅疹，很像鼠疫,。

其實,，直到明代，中國才有比較確切的鼠疫記載,。只因“黑死病”（即鼠疫）曾重創(chuàng)歐洲,，西方人便稱它來自中國（此外有印度說、中亞說等,，均證據(jù)不足）,。意大利編年史家德米西稱：1346年，蒙古大軍為攻破黑海附近的城市卡法,，用投石機將因鼠疫而死的士兵尸體拋入城中,，“空氣被污染了，水被毒化了,，瘟疫蔓延起來,。千人之中僅有一人能夠幸免”,。

德米西寫得繪聲繪色，但卡法被圍時,，他遠在意大利的皮亞琴察,，20年后，才據(jù)傳說編出這段“歷史”,。德米西從沒回答過這樣的疑問：為什么鼠疫給歐洲帶來滅頂之災,，卻對蒙古大軍影響不大？難道東亞人抵抗力超強,？

據(jù)測定,，14%歐洲人有Delta 32基因突變，可抵抗鼠疫,，該突變發(fā)生在700年前,，只有2%的東亞人有這種基因。這說明：

其一,，東亞人抵抗鼠疫能力更差,。

其二,，東亞歷史上未出現(xiàn)超大范圍的鼠疫疫情,。

傳播鼠疫能力最強的是黑鼠，主要分布在熱帶和亞熱帶,，中國家鼠以褐家鼠,、黃胸鼠、小家鼠為主,。北方少有黃胸鼠,，褐家鼠則傳病能力差，至于小家鼠,，活動范圍僅30米至50米,。如果鼠疫來自中國，在傳統(tǒng)交通條件下,，幾乎不可能傳到歐洲,。

可見，“建安大疫”并非鼠疫,。

赤壁之戰(zhàn)曹軍敗于瘟疫,？

東漢末年瘟疫頻發(fā)，可能與胡人大量進入中原有關,。

漢代政策是,，游牧民族只要不掠奪，即可入漢地定居,，這為地方勢力擴張?zhí)峁┝藱C遇,。到東漢末年，幾乎所有邊鎮(zhèn)太守都擁有胡人軍隊，這是割據(jù)的基礎,。

袁紹“撫有三郡烏丸,，寵其名王，而收其精騎”,；董卓則有西部羌胡兵,；張繡、韓遂有氐羌兵,；馬超有“氐王千萬叛應超,，屯興國”；曹操征服烏桓后,，“悉徙其族居中國”,；公孫瓚的部隊中也有胡騎，劉備在他手下當別部司馬時,，統(tǒng)帥過烏丸雜胡騎,；諸葛亮六出祁山，多與鮮卑軻比能聯(lián)手,。

游牧民族善畜牧,，家畜可能將炭疽病、結核病,、麻疹,、血吸蟲病、肝吸蟲病,、流感等傳染給人,，加上戰(zhàn)亂等，給瘟疫流行創(chuàng)造了條件,。值得注意的是,，東漢末年的瘟疫多發(fā)生在北方，其中最離奇的是赤壁之戰(zhàn),。

據(jù)西晉人虞溥所著《江表傳》：“（周）瑜之破魏軍也,，曹公曰：‘孤不羞走?！髸c（孫）權曰：‘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

《三國志·郭嘉傳》則稱：“太祖（曹操）征荊州,，還于巴丘,，遇疾疫,，燒船，嘆曰‘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后來史家多認為,，這是曹操為掩飾慘敗而設的托詞,。但赤壁敗后，曹軍中仍有瘟疫,，引人好奇：為什么曹軍鬧瘟疫,，孫劉聯(lián)軍卻沒事？

很多學者提出,，曹軍遭遇的所謂瘟疫,，應為血吸蟲病。孫劉聯(lián)軍多南方人,，抵抗力較強,，曹軍多北方人，受害更深,。

張仲景當過長沙太守,？

血吸蟲病即“山風蠱”，在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中的女尸中,，便發(fā)現(xiàn)了大量血吸蟲卵,。一般認為,，血吸蟲病致曹軍士兵大量死亡,，而曹操仍取當時北方流行的處理方法——火葬，而非土葬,。南方空氣潮濕,，木柴不易燃，大量尸體未及時處理,，加重了疫情,。

學者孫維旭指出：血吸蟲病潛伏期為2周到3個月，多出現(xiàn)在夏秋季,，而赤壁之戰(zhàn)發(fā)生在冬季,。且曹操南下后，接收大量荊州兵,，他們也是南方人,，為何沒表現(xiàn)出更強的抵抗力？

孫維旭認為,，這可能恰好表明,，歷史上爭議最大的“張仲景曾任長沙太守說”是成立的,。

稱張仲景任長沙太守，最早出自唐代甘伯宗的《名醫(yī)錄》,，此書已佚,，經(jīng)宋代范行準轉抄，被視為信史,。甘伯宗晚張仲景至少400年,，此前王叔和、皇甫謐都沒說張仲景當過官,，宋代《太平御覽》中也沒提此事,，可謂“孤證不立”。

長沙太守是要職,，史籍記錄8人曾任此職,，即孫堅、蘇代,、張羨,、張懌（張羨之子）、韓玄,、廖立,、濮陽逸、馬俊,。清代學者孫鼎宜稱張羨即張機,，但張羨死于建安六年（201）前，與張仲景不符,。

學者馬星雨等認為,，漢代有“遙領制”，即不實際到任,，僅享受相關待遇,。

孫維旭則提出，身為南陽人,，張仲景很可能在“火燒新野”后,，隨軍南下。此時他已攻克了傷寒癥,，而冬季正是傷寒盛行時節(jié),，曹軍損失慘重，而孫劉聯(lián)軍平安過關,。因此大功,，被劉備任為長沙太守，后劉備丟了荊州,，張仲景自然也就離職了,。

正史無載但傳說很多

曾任長沙太守,，又是名醫(yī)，《三國志》為什么忽略張仲景呢,？原因也不復雜,，作者陳壽曾說：“（蜀國）又不置史，注記無官,，是以行事多遺,，災異靡書?！笔駠鴽]史官,，留下史料少?！度龂尽穼κ駠宋锏挠涗浂己芎喡?，《關羽傳》僅1200字，連張飛,、趙云,、黃忠、魏延等開國功臣的出生時間都沒記載,。

正史無載,，但民間關于張仲景的傳說卻很多，只是不太可靠,。比如說張仲景發(fā)明了餃子,，是為預防冬天凍耳朵，又稱“嬌耳”,。事實上,，直到宋代，“餃”仍讀如“決”,，一般寫作角子,，這是根據(jù)形狀來命名,，與“嬌耳”無關,。將面和副食包裹在一起吃，是游牧民族食俗,，三國時傳入中原,。

再如說名醫(yī)華佗曾贊《傷寒雜病論》是“真活人書”，此說見于《三國志·華佗傳》：“佗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粑贩ú皇?，佗亦不強,，索火燒之?！笨梢?，華佗是說自己的書“可以活人”，但宋代孫奇認為：“每觀華佗凡所療病,，多尚奇怪,，不合圣人之經(jīng)。臣奇謂活人者,，必仲景之書也,。”華佗,、張仲景平生無交集,，被孫奇硬扯在一起。

在張仲景時代,，醫(yī)仍被視為方術,，《傷寒雜病論》中也有巫術內容，比如“燒裈（kn）散”,，據(jù)說可以治傷寒,。對此奇方，后人頗難解,，只好硬解道：“裈襠味咸而腐穢,，故能入少陰……藥物雖陋，而用意至微,，不因其陋而忽之,，則升仲景之階矣?！?/span>

一步步當上了“醫(yī)圣”

雖然《傷寒雜病論》曾受巫術影響,，但與《黃帝內經(jīng)》偏重理論不同，它更重實證,。張仲景提出11個對抗傷寒的方劑：桂枝,、麻黃、葛根,、柴胡,、梔子、承氣,、瀉心,、白虎、五苓,、四逆,、理中,。皆是臨床經(jīng)驗的總結。北宋著名醫(yī)家劉完素說：“（《傷寒雜病論》）使后之學者,，有可依靠,。”

張仲景開辟了中醫(yī)史上全新的進路：不拘泥于理論推演,，不糾纏于文獻考證,，一切以實證為準繩。這被稱為中醫(yī)的“實證派”,，與堅守《黃帝內經(jīng)》的“理念派”分途,。

在實際診病中，張仲景亦有創(chuàng)新,。比如《黃帝內經(jīng)》中診脈,，是診全身各處，而張仲景重視少陽脈,，在腳腕上,，這啟迪了后來醫(yī)家，專按病人腕部診脈,。

宋代醫(yī)家“神話”張仲景,，因宋代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大量人口進入城市（城市化率最高時達20%,，相當于1960年水平）,。為應對陡然增長的醫(yī)療需求，只好推行“局方”,，即不考慮患者具體情況,，因病設方，只有《傷寒雜病論》能滿足這一要求,。

明清醫(yī)家“神話”張仲景,，則因明清之交，氣候驟冷,、戰(zhàn)爭頻仍,，進入又一個疫病高峰期，《傷寒雜病論》契合實用,，故清代名醫(yī)葉天士等對《黃帝內經(jīng)》極為輕視,，視張仲景為正道。

上世紀30年代醫(yī)家“神話”張仲景,，則是因西醫(yī)重實證，而張仲景亦重實證,，是中西醫(yī)結合的契機,。

歷史是公正的,，雖《三國志》不載，但在現(xiàn)實的持續(xù)需要下,，張仲景還是一步步走上“醫(yī)圣”的寶座,。（蔡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