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 爺 的 友 兜

文|侯志建（苗文ndrous langx）

我小的時候農(nóng)村養(yǎng)狗大多是為了防盜，二十世紀(jì)90年代初,，那時正是改革開放初期,，人民生活水平低，很多人不能解決溫飽問題,，受生活所迫,，盜賊猖狂，雞被偷,，牛被盜是常事,，就連掛在灶上的臘肉,，碾好藏在家里的大米都會被偷；田里黃澄澄的稻谷,，晚上如果沒有人去守,，過幾天去看就只剩稻草了。

所以那時農(nóng)村每家每戶都會養(yǎng)一兩只狗來防盜,。

自我醒世以來,，爺爺就養(yǎng)了一只大白狗，這只狗相對一般土狗來說體型龐大,，聰明伶俐可愛,，它有一身雪一般潔白的皮毛；一條又細(xì)又長的尾巴時不時會不停地晃動,；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流露出柔和的目光,，像晶瑩透剔的珍珠；一對漂亮的耳朵宛如兩座大山聳立在它的頭上,。

爺爺總叫它“友兜”（友兜是苗語老白之意）,，每次煮熟飯爺爺大叫一聲友兜它就伸著長舌頭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來到爺爺身邊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向爺爺撒嬌,，先是在爺爺腳下繞著爺爺轉(zhuǎn)兩三圈上跳下跳,，然后爺爺把飯倒在它盆里，它才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吃,。

|示意圖·源自網(wǎng)絡(luò)

爺爺用手撫摸著它的絨毛,，它高興地伸出舌頭，嘴型呈現(xiàn)U字型,，眼神充滿光芒,，閃閃發(fā)亮，翹起尾巴左右擺動,，擺出一副全身放松的樣子,。

雖然友兜從不挑食，不管玉米飯還是米飯每頓它都能吃上兩大碗,，但爺爺對友兜特別好,，爺爺有米飯吃，友兜也就有米飯吃,。

那個年代米飯對我家來說特別珍貴,，因?yàn)槲壹姨锷伲镜氐竟犬a(chǎn)量低,，一年就只能收獲七八袋稻谷,，一般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生病吃不下粗糙的玉米飯才有米飯吃。

所以每次碾一袋米，大人們都會留出一兩小碗米,，他們稱這是留做藥的,，后來我才明白留做藥就是留著要是家里有人生病吃不了玉米飯就煮給他吃。

那時我家總共有八個人,，碾一袋谷子,，拌著玉米飯煮也才夠吃兩三天，每次煮米飯一家人光吃半生米飯團(tuán)都吃了一半多刷箕,，也就只有吃半生米飯飯團(tuán)才能吃到純米飯,。

那時的我只要聽到大人說明天煮米飯，那一夜我會興奮得睡不著,。

友兜的舌頭天生就青一塊紫一塊,，很多人都說友兜是獵狗，果真如此,，友兜的警惕性非同尋常,，它有一個特別靈敏的鼻子，在很遠(yuǎn)就能聞到東物的氣息,；它還有一雙聰慧的耳朵,，每當(dāng)聽到特別的聲音，它都會豎起耳朵認(rèn)真地傾聽著動靜,；它的爪子很鋒利,，不用多長時間，就可以在地上刨出一個圓形的大坑,。

正因?yàn)檫@樣很多次友兜和爺爺去山里放牛它都會抓到松鼠,、野兔等動物，但抓到它自己不吃,，而是叼給爺爺,，爺爺帶回家烤給我吃,。晚上我父親也經(jīng)常帶友兜一起去山里打獵,。

友兜特別兇，當(dāng)有陌生人來我家時,，它會皺起鼻頭,，發(fā)出低鳴聲，高高翹起尾巴不動,，毛有時也會豎起來,，只要稍微聽到什么聲音或看到什么情況，它就會發(fā)出旺旺“警報”,，并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

要是被它撲到身上，以它那種速度,，就是一個大人也會立馬被它撲倒在地,。所以友兜不認(rèn)識的人從不敢直接來我家,，有事只能在我家石坎腳下叫，然后我家有人出來把友兜趕開才敢進(jìn)我家,。

因?yàn)橛杏讯?，我家從未被盜過，那時雖然我家沒米飯吃,，但我家玉米很多,，每年都能收獲比人還高的四五連（連：是以前苗族把從地里收回來留著殼的包谷一包包整整齊齊地砌起來的一個量詞），因?yàn)榧Z食多,，當(dāng)時我家養(yǎng)了四頭牛,、好多頭豬還有一群雞，我家養(yǎng)的牲畜早就被盜賊盯上了,，但因?yàn)橛杏讯?，盜賊遲遲不敢下手。

終于有一天晚上盜賊實(shí)在忍不住了就想先從友兜下手,，盜賊在骨頭上下老鼠藥丟在我家門口想毒死友兜,，但友兜特別聰明，從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沒讓盜賊的陰謀得逞,。

這事都是第二天早上我們發(fā)現(xiàn)門口有好多黑色的骨頭才知道的。友兜從小是爺爺養(yǎng)大,，特別聽爺爺?shù)脑?，每次有客人來，爺爺一聲令下,，它就乖乖地在旁邊特別安靜,。

我9歲那年，我大伯就染上了肺癌,，整個人骨瘦如柴,，三年多的時間他就去世了，去世時僅有39歲,，留下我伯母,、堂哥和堂姐。

那時爺爺雖然已經(jīng)60多歲了,，但他身體硬朗,，犁田耙地不在話下，所以爺爺搬去伯父家住,，幫伯母犁田犁地,，和伯母一起撫養(yǎng)堂哥堂姐。

伯父去世后，很多光棍,、死了老婆或老婆跟老廣跑了的單身男人都來看我伯母,，但伯母意志堅(jiān)定，不管誰來她都一口咬死不改嫁,，她要留下來照顧堂哥和堂姐,。

就這樣過了幾年，后來我們隔壁村有一個跑了老婆的男人認(rèn)識了伯母,，而且經(jīng)常來伯母家,，連友兜都把那個男的當(dāng)成了自己人。

有一次我們村有一家人辦喜事,，那家人正好請到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喝了一點(diǎn)酒，大晚上十二點(diǎn)多鐘跑來敲伯母家的門,，和伯母竊竊私語了好久,，后來還進(jìn)了伯母家。

那時爺爺睡在樓上,，樓板是用薄竹條編制的根本沒什么隔音效果,，那一夜發(fā)生的事爺爺都知道。第二天爺爺早早就起床,，他什么也沒說,，拿起水火油含在嘴里，往家中的各個角落噴火,，噴完火,，他還找來紫金竹弄成一把掃把掃家，邊掃嘴里還邊唸到,，我不掃子孫魂,，不掃莊稼魂，不掃牲畜魂,，不掃金銀魂,，我是驅(qū)趕病痛，驅(qū)趕污穢,。

掃完?duì)敔敯褣甙讶釉诹舜迮赃叺牟砺房谔幉藥讖埐菁?。在爺爺?shù)挠^念里其他男人來自己家和家里的女人睡是對家里祖先的不尊敬,，是不吉利的,，會給家里帶來災(zāi)難，會導(dǎo)致莊家長得不好,，牲畜養(yǎng)不肥養(yǎng)不活等,，爺爺這樣做是希望以后我堂哥在這個家里一切勝利沒有什么災(zāi)難。

因?yàn)槲覀兇寰陀羞@樣一家人，這家人只生了一個人女兒,，女兒嫁人后又抱了一個男孩回來養(yǎng),，這兩個人已經(jīng)差不多五十多歲了，兒子還小,，所以他女兒和女婿經(jīng)常來他家?guī)兔Ω苫?，在他家住并且兩人同睡一張床，后來他家就沒殺過過年豬,，他家養(yǎng)的豬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死了,，要么不吃也不長，反正就是養(yǎng)不大,，他家養(yǎng)的牛還經(jīng)常滾坡,，要么小牛生下來不會吃奶，活活餓死等等,。

發(fā)生這些事,，村里人都說是他那不成器的女兒惹的禍。

伯母看到爺爺那樣做她很生氣,，那天早上伯母和爺爺整整吵了一早上,，吵得非常激勵。

爺爺無奈之下跑來找我父親,，我父親知道伯父已經(jīng)去世,，伯母能做到不改嫁留下來照顧堂哥和堂姐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父親不但沒幫爺爺反而還罵道：“老刀不砍刺,，老人不管事,，你該吃吃，該喝喝,，管那么多干什么,？”

爺爺就生了兩個兒子，伯父已經(jīng)去世,，我父親還這樣罵他,，他徹底失望了，那天他去了我姑媽家,，我姑媽就嫁在隔壁村,，走路四五十分鐘就能走到。去到姑媽家他沒和姑媽提起這件事,，只說是想姑媽他們了過來看看他們過得怎樣,。

爺爺在姑媽家只待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就回來了,，爺爺回到家我們正在吃早飯,，叫他和我們一起吃,，他說他在我姑媽家吃過了。

那天我家正在蓋豬圈,，爺爺還去看了我家蓋的豬圈并告訴我父親說：“豬圈門要建在向陽處,，讓太陽經(jīng)常照到豬，豬才長得光滑長得快”,。

正當(dāng)大家都在忙的時候,，他回家了，他找到我堂姐對堂姐說：“咪髦（髦是我堂姐的苗族名字,，小麥的意思）,，你父親去世得早，你爺爺我苦了一輩子沒給你們留下什么,，前幾年我賣豬賣牛存了點(diǎn)錢,，我用塑料袋包著的，藏在我柜子底下,，告訴你母親這筆錢是留個你哥以后娶媳婦用的,。”

說完?duì)敔斁凸砉硭钏畹爻隽碎T,，那時堂姐還不怎么懂事,，她不知道爺爺要去做什么。大家看著爺爺?shù)那榫w似乎也很穩(wěn)定,，誰都沒注意到他要去吃斷腸草,。

過了兩個多小時堂姐慌慌張張地跑來找我父親說：“叔叔不好了，不好了,，爺爺好像生病了,，他回來像喝醉了酒似的，走路顛顛簸簸,，東倒西歪,，一點(diǎn)也不正常”,。

父親聽到臉色一下變紫了,，他急忙放下手中正在鋸木頭的鋸子，迅速跑到爺爺床上一把抱起爺爺,，邊搖晃著爺爺,，邊叫著：“爹……爹……爹……你怎么了？爹……爹……爹……”,。

爺爺果真吃了斷腸草,，在斷腸草的作用下，爺爺?shù)哪樔兦嗔?，舌頭僵硬說不出話,。

父親聽說羊血可以解毒，當(dāng)時我們那里只有鎮(zhèn)上的連隊(duì)里才養(yǎng)羊,，父親急忙跑去連隊(duì)和當(dāng)兵的要了一只羊并取得了一碗羊血回來,，但當(dāng)父親滿頭大汗從鎮(zhèn)上趕到家時爺爺已經(jīng)不行了。

原來爺爺下定決心不活了,，他在山里吃了斷腸草等藥效發(fā)作了才回家,，即使我們發(fā)現(xiàn)他吃了斷腸草也救不了了。

再說那個年代醫(yī)療條件很差,，一般兩口子吵架喝敵敵畏或吃斷腸草的人都很難救活,。

爺爺去世后，友兜整只狗都不好了,，飯也不吃,，在給爺爺辦喪事期間它總跑到爺爺棺材下面趴著，多次被我父親用棍子把它趕出來,，后來我們把爺爺送上山,。

友兜就每天都往山里跑，一天往平時它和爺爺一起放牛經(jīng)常坐的地方和經(jīng)常歇的樹腳跑兩三次尋找爺爺,。友兜滿山遍野地尋找,，它努力了一個多月，終無所獲,。

友兜不吃不喝加上它年事已高,，它越來越瘦，越來越虛弱,，后來就直接不回家了,，我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

直到第二年清明我們?nèi)ソo爺爺上墳才發(fā)現(xiàn)友兜死在了爺爺?shù)膲炦?，已?jīng)高度腐爛，只剩下一堆白花花的毛,，和幾根散亂的骨頭,，但我們確信那就是友兜。

于是我們就把友兜埋在了它死的位置,，讓它和爺爺作伴,。希望它永遠(yuǎn)陪著爺爺，永遠(yuǎn)做爺爺乖巧聽話的友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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