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我漫步在村東的田間小路上,，放眼望去,，一望無垠的麥苗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蕩起層層綠波,。在這綠色的海洋中,，有一座在枯草掩映下的孤墳，這座墳的主人就是憨子,。

憨子是乳名,，大號叫周海，因為人們叫習(xí)慣了,，沒有人叫他大號,，只管叫他憨子。

提起憨子,，可是個“名人”,，生來就能說會道，愛管閑事,，十里八村無人不曉,。只要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對憨子幾乎都耳熟能詳,。

（一）階級還是好階級,，就是變種了。

憨子很小,，父親就去世了,，家里很窮，三十多歲還沒有討到老婆,。他的弟弟二憨卻比他的命好，不僅長得人高馬大,，十分健壯,，還有文化，因此十八歲就入伍到部隊了。在部隊四年,，又取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大花,。因為大花是地主成分，所以二憨失去了提干的機會,，復(fù)原回家,。

七十年代中期，人們普遍的窮,，憨子和母親.弟弟.弟妻.小侄女,，一家五口人，才只有三間堂屋和一間灶房,，家院子的面積也不大,。挨著灶房是一個不大的,男女混合的露天廁所。

夏天的一個中午,，社員們收工回家吃午飯,，大花急急想到廁所去。誰知怎么這么巧,，憨子這天正趕上拉稀,，他蹲在廁所里。大花一等也不出來,，二等也不出來,。好不容易等他出來，進了屋,。大花就飛快地鉆進了廁所里,。

憨子剛回到屋里，正想洗手準(zhǔn)備吃飯,，又感覺到肚子不舒服,，憨子心想：壞了，又來事了,，還得上廁所,，于是他又跑到廁所旁，一頭扎了進去,?？墒牵芟眿D在廁所里,，他卻全然不知,。這時，他弟媳婦又羞又惱,，破口大罵：“你這個憨驢,，連個畜生都不如，你是人養(yǎng)的嗎?······？”憨子真不知道大花在里面,，感到非常委屈,，就與大花吵了起。

二憨聽到吵罵聲,，想過來看個究竟,，當(dāng)他看見大花與憨子同在廁所里時，不覺氣從心頭起,，怒從膽邊生,。心想：你這個憨子肯定沒安好心，我今天非揍你不行,。

恰巧,，二憨面前有一塊半截轉(zhuǎn)，二話未說,，抄起就打,，就聽“啪”的一聲，正打在憨子腰間的玉鳳凰上,。憨子連忙低頭看他的寶貝,，這時二憨一個箭步躥到憨子面前，拳腳相加,，一頓暴揍,，把憨子打翻在地。

眾鄰居連忙趕來拉架,，等把憨子拉起來時,，已滿臉是血，鼻青眼腫,。

趁眾人拉住二憨之機,，憨子跑出家門，來到門口的樹蔭下,，臉上的血也顧不得擦,，趕忙從腰間解下他的寶貝---用田和玉雕成的鳳凰，看了一眼后,，喜出望外,，高聲說道：“各位老少爺們，人都說寶貝能救主,，現(xiàn)在看來,，一點都不假。今天如果沒有這一對鳳凰保駕,，我就被他那一磚頭給砸死了,，如此看來,，還是我命大,，鳳凰不死我不傷······”,。

人越聚越多，憨子的嗓門也越來越多大:“大家知道,，我們姓周的從我老爺起,，三代是血貧農(nóng)，這樣論起來,，二憨階級還是好階級,，就是變種了。大花是地主羔子,，我得到大隊告她去,。”說罷,，揚長而去,。

（二）張支書說的，他不放,，你去找電影隊長去,。

在那計劃經(jīng)濟的年代，不僅物資匱乏,，而且政府對市場的管理也非常嚴(yán)格,。因為他表哥是公社市管會的主任，整個人民公社有三萬人,，只批準(zhǔn)兩家個體工商戶,，他就是其中之一。憨子拿到證之后,，喜出望外,，每天早早起來，挑起那小百貨挑子,，拿著貨郎鼓走遍十里八鄉(xiāng),，賣他的小百貨。

憨子最大的強項,，就是能說會道,，甚至于死人他也能給說活了。由于他四處溜鄉(xiāng),，幾乎天底下的事他都知道,，因此村民又給他起了個外號“百事通”。

文化革命結(jié)束后,，越劇電影《紅樓夢》陸續(xù)在全國各地農(nóng)村放映,。那時候,，沒有電視，人們文化生活及其單調(diào),，一年半載公社才能給各個大隊安排一兩場電影,。因此，只要一聽說哪里有電影,，哪怕就是十里八里,，也得跑去看,。

一天傍晚,，日落崦嵫，社員們剛收工,，只見憨子挑著百貨挑,，手里不時的將貨郎鼓用力的搖晃著,，滿身大汗淋漓，嘴里還不停的在叫喚,。平時愛和他開玩笑的謝二孩說：“大家看看,，這個憨熊今天又不知從哪里弄來了新聞，走我們?nèi)ヂ犅犎??！闭f著，社員們就簇?fù)碇押┳訃藗€水泄不通,。這時憨子把擔(dān)子一放,，將貨郎鼓用力的搖了兩下，情緒激昂地說：“各位兄弟爺們,，姊妹娘們,，今天我溜鄉(xiāng)，四戶公社白馬寺的張支書說今晚放映隊來他們村放電影《紅樓夢》,，天一黑就開始”,。他邊說，邊手舞足蹈地把賈寶玉.林黛玉長得如何如何的漂亮繪形繪色地描述一番,。經(jīng)他這么一鼓動,，大家信以為真，勞動一天的疲勞,，早已忘得九霄云外,，于是各自回到家中，把勞動工具放下,，呼朋引伴,，攜男伴女，連臨邊生產(chǎn)隊的一起,，組成一支近二百人的大軍,，浩浩蕩蕩,，向白馬寺進發(fā)。

在這支隊伍中,，憨子的弟媳婦大花也在其中,，她抱著剛滿五個月的兒子，領(lǐng)著不到六周歲的女兒,，緊緊地跟在眾人的后邊,，雖然走得滿頭大汗,，但連半步都沒有被落下,。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急行軍”，足足有十二華里的白馬寺展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幾名打前站的青年小伙子,，想問問放映地點，一連幾個村民都說沒有電影,。

這時大家才明白,，是憨子在撒謊。當(dāng)希望的肥皂泡在事實面前無情地破滅時,，個個都象豬尿泡掉進了圪針窩——消腫帶撒氣,。

特別是大花，想想來時走路的艱辛,，看看眼前漫長的路,，氣不打一出來。罵著憨子,，和大家一起,，磕磕絆絆 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里已是九點多鐘,。謝二孩幾人,，心里總是憋屈，索性踹開了憨子的門,，這時憨子已進入了夢鄉(xiāng),。被炒醒后，揉著惺忪的眼睛,，故作鎮(zhèn)靜的說：“二子,，你們不看電影，怎么跑到我家來了,？” 當(dāng)幾個罵他憨熊,，就會坑爹時，他卻支支吾吾地說：“ 張支書說的,，他不放,，你去找電影隊長去,。”

（三）干這行,，怕咬著還行,，看我的！

八十年代初,，由于改革開放的逐漸深入,，文革中那些“破四舊         立四新”的“清規(guī)戒律”亦不復(fù)存在?；閱始奕⒂钟蒙狭嘶ㄞI.嗩吶.鞭炮,，有頭有臉的人家，甚至還使用了鐵炮,。

     八一年秋,，憨子的摯友呂大胡子的女兒香香出嫁，婆家性王,，是四戶公社大王莊人,，不僅大門大戶，而且老公爹還是大隊的付支書,。

三天前憨子就被大胡子請到家中,，為他謀劃并操辦這樁喜事。憨子得到如此的信任和重用,，真是感激涕零,，愿竭肱骨之力以報答。每天凌晨三點就起床,，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戴上他那非常帥氣的禮帽。來到大胡子家,，指指點點,，就象大戰(zhàn)前陣地上的指揮員。

     八月八日是香香出嫁的日子,，第二輪賀客席才剛坐下,，悅耳的嗩吶聲由遠而近，憨子明白這是娶親的花轎到了,。他趕忙把助手叫來,，如此這般的安排了一番，然后拿了兩條麗華牌的香煙,，大步流星地朝著娶親的人群走去,。

     看到主事的人迎了上來，吹鼓手們就停止了腳步,，列在一旁只管滴滴答答地吹,。

     這時只見一位七十多歲的老頭,，走到路的中央，放下褡褳,，掏出了三個鐵炮,，每隔半米一個，一字形地擺開,，裝上藥,，布上導(dǎo)火線。然后點燃近兩米長的燜苘桿子,，準(zhǔn)備放炮,。因為文革，老人已經(jīng)十幾年沒干這個營生了,，所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手哆哆嗦嗦，拿著苘桿子,，離得老遠，一點也不響,，再點還不響,。連圍觀的人都不耐煩了。

站在一旁的憨子看在眼里,，氣在心里,。一個箭步?jīng)_到老頭的跟前，一把奪過引火的苘桿子,，狠狠地擲到地上說:“你是干什么吃的,？干這行，怕咬著還行,，看我的,！”邊說，邊掏出香煙,，抽了一根,，點上火，用力吸了兩口,，然后整個身體都護到了鐵炮的上方,，開始點炮。

圍觀的李四看到憨子這個樣子,，笑著對大家說：“您看看憨子這個架勢,，就像王杰扒地雷救戰(zhàn)友一樣?！闭f時遲,，那時快,，李四的話音還沒落地，就聽的“轟”的一聲巨響,，憨子的禮帽也隨著滾滾的濃煙飛到了天空,。

再看憨子，仰面朝天,，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再加上流出來的血,，就像是一個唱京劇的大花臉,，已昏了過去。

眾人趕緊圍上來,，有的拍胸脯,，有的掐人中，還有一個不懂的,，捏著鼻子不放松,。

李四幾個人，從家里找來了小軟床.扁擔(dān).繩索,，綁了個簡易的擔(dān)架,，七手八腳把憨子弄到擔(dān)架上，抬著就向四戶醫(yī)院飛奔而去,。

（四）說了不算是個兒,，這五十塊，我拿定了,！

隨著市場的開放,，憨子對他的生意早已不感興趣，通過不懈努力,，當(dāng)上了村里的治安隊長兼第六生產(chǎn)小組組長,。雖然他已年近六旬，但做事效率很高,。

九二年冬天,，村里集資建校。整個行政村十五個生產(chǎn)小組,，在籍人口五千多,，每人30元。那個時候,，從老百姓腰包里掏錢,，簡直太難了!為了完成集資任務(wù)，支書把村組干部編成五個小分隊，每隊四人,。限制三天之內(nèi)完成,。憨子被編入第二分隊，且任分隊長,。

通過三天的死纏濫磨,，軟硬兼施，終于完成了任務(wù)的百分之九十,。

傍晚,，為了慰勞大家，支書在村部安排了兩桌,。

酒喝到了二八盅,，支書講話了：“各位，這幾天大家很辛苦,，挨罵受凍,，現(xiàn)在任務(wù)基本完成。特別是第二分隊,，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務(wù),，憨子叔雖然年近六十了，你看他做事即干脆又利索,，以后大家做事情,，要跟他學(xué)著點。下面我來敬大家一杯,。”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經(jīng)支書一表揚，憨子心花怒放,，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見他端起了酒杯，又與支書.主任等幾個每人又喝了一杯,。

一旁的治保主任東升坐不住了,，對著他問道：“憨子，我聽說你下霜了還下河洗澡,？”憨子顯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態(tài)說：“還下霜,，就是上凍我也照洗不誤！”

憨子的話音未落,，營長衛(wèi)國說：“憨子,，今天你要敢洗澡，我給你五十塊錢?！边呎f邊拿掏出五十元錢往桌子上一拍,。憨子說：“說了不算是個兒，這五十塊,，我拿定了,！”于是幾個人就吵吵嚷嚷，離開了酒桌,。

正巧,，村部的院子里有一個很大的空水缸，幾個人到伙房打了滿滿的一缸冷水,。再看憨子,，滿面春風(fēng)，毫無懼色,，脫了衣服,，跳進缸里，自由自在地洗起澡來,。

當(dāng)臘月的天氣,，零下十幾度。東升拍著巴掌叫道：“大家看看,，憨子多有種,，這么冷的天，他還敢洗澡,！”

第二天,，聽說憨子感冒了，吊了一周的水,。一個月后憨子在徐州二院查出是肺心病,，有人說可能與他洗澡有關(guān)。

第二年,，我回家過春節(jié),，父親告訴我，憨子死了,，就埋在村東的那塊麥地里,。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憨子墳頭上的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

想起憨子的音容笑貌,，言行舉止,，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他因為誤入廁所挨打,；傳錯了消息挨罵,；過于激動被炸；經(jīng)不起別人的夸獎而喪命,。他是在麻木中度過了極具戲劇性的一生,，他那斑斕的人生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