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惟爾——生涯散蠹魚筆記

傅月庵著

九州出版社

2019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311頁

58元

1,、彼時，傳記文學(xué)出版社的《胡適雜憶》,、《***》剛出版,，轟動一時，我也趕流行找了一讀,。視野所限,，看不出《***》的門道，只覺得批注比內(nèi)文還好看,；至于原本是篇短序,，沒想到竟寫成一本書的《胡適雜憶》，更是完全吸引住了我,。唐德剛先生口無遮攔,，妙趣橫生的盛氣筆法，將此前已被我供在內(nèi)心神龕里的胡適,，一下子打落神座,，成了個有血有肉的凡人，直叫人欽佩不已,，干脆認定：這人本領(lǐng)勝過李敖,，《胡適評傳》沒這么好看！

2,、唐先生（德剛）提到他也很欣賞李敖,，來臺灣時，還特別去朝拜了這個“臺北一景”,，兩人聊得愉快極了,。李敖既聰明又用功，真是不世出的史才,。接著話鋒一轉(zhuǎn),，直言告誡：因為是不世出，所以不可學(xué),，“生不得五鼎食,，死當五鼎烹”是很悲慘的。唐先生這句話我琢磨了很久,，只知道他是愛護我的,，卻不很清楚“悲慘”的意思,。直到后來卷入黨外運動，碰到了一些挫折,，乃至八九年夏天之后,，方才漸漸明白了。......有時翻書看到魯迅或胡適那一輩五四人物對于青年人的珍惜與愛護,，我總會想到唐先生,也會想到胡適夫人江冬秀的那句話：“唐德剛是胡老師最好的學(xué)生,?！保ā妒谰墶?，013）

3、我亦曾一訪柏揚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某個夏天午后,，北國的激烈喧囂正讓整座島嶼驚詫沸騰不已,。我到所居盆地南方山丘的一個寧靜社區(qū)，與少年時代的偶像柏楊先生初次見了面,。

我是一九六0年出生的,。我們這一代的人，整個成長歲月,，從慘綠道絢爛的青春,，其實完全被暗中控制住了,。透過教育系統(tǒng),、大眾傳播媒體,，乃至被白色恐怖嚇壞了的父母,，小學(xué),、中學(xué)不用說,，循規(guī)蹈距,，讀的是“好學(xué)生”,，聽的是“正聲兒童”,，看的是“英烈千秋”,，父母成天耳提面命：要聽老師的話，少惹是生非,！初中二年級,，學(xué)校發(fā)下一個牛皮紙袋，要大家填寫里面的個人資料,。我那位教英文的年輕導(dǎo)師,，語焉不詳?shù)厣髦馗嬲]我們：“要想清楚，不要亂填,，這東西會跟著你們一輩子的,。”懵懵懂懂的少年知道些什么,，還是如實登記了,。

我沒讀過高中,，讀的是五年制的專科,，專攻土木,，大大讀錯了，微積分,、流體力學(xué)什么的,，怎么也讀不下去。成天在學(xué)校附近的光華商場——當時臺灣最大的舊書集散地——晃蕩淘書,，什么都想讀,，最后就碰到了柏楊跟李敖。六0年代出生的我們,，若還有些桀驁不馴,，若還懂得一些反抗，“天縱英明”的柏老跟“文化太?！崩畎骄庸ω蕚?。我們開始想看世界時，這二位早已看不到青天,，都被關(guān)在牢籠里了,。他們的思想?yún)s以“禁書”形式在地下流竄著，啟蒙了多少年輕人,。

讀李敖,，讓我們偶爾敢跟“老人”嗆聲要求接棒，敢不以“天地君親師”為然,；讀柏楊,，讓我們知道“三作牌”警察“作之君作之師作之父”的可惡、“***”的可怕,、“臭鞋大陣”的可鄙,。一本《鬼話連篇集》辛辣諷刺了中國歷代帝王誕生異象，看了我們大樂之余,，居然也敢質(zhì)疑那位從小看小魚逆水而游就體悟出“努力向上”道理的偉人的一生了,。李敖學(xué)歷史出身，老愛引經(jīng)據(jù)典,，文字咄咄逼人,，讀來有時難免犀利難挨。柏楊寫小說,、寫專欄,，人情練達，寓褒貶于嬉笑怒罵,，讀來笑中有淚,。就連其困厄的根源,，刊登“大力水手”漫畫，被羅織成“諷刺國家元首”,，也很有些黑色喜劇的味道,。當時的我們，衷心崇拜李敖的大膽不馴,，卻更親近宛如長者的柏楊一些,。——柏楊,、李敖是禁書之端,，啟蒙之門一打開，魯迅,、艾思奇,、馬克思......就跟著長驅(qū)直入了,。

......次年夏初,，柏老過世，我常?；貞浧鸶醮我娒娴耐?。一只漂亮的暹羅貓，一位美麗的妻子,，多風(fēng)的夏日午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臨別時堅持要送到電梯門口,，笑瞇瞇地道別。白云蒼狗,，浮生難說,。剩下的大約就只很平常的這些，以及“只有真實才能獲得自由”,，“上帝的磨子雖然轉(zhuǎn)動得很慢,，卻始終不停地在磨......”這兩句話了。（只有真實才能自由,，014——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