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至真齋主

提起當年紅學(xué)史上著名的“蔡胡之爭”，當今的主流紅學(xué)家們異口同聲地認為胡適完勝蔡元培,，從而確立了胡適紅學(xué)的官方統(tǒng)治地位,。紅學(xué)家們都在刻意回避另一個事實，那就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同樣癡迷《紅樓夢》的偉人表態(tài)說：“蔡元培對《紅樓夢》的觀點是不對的,，胡適的看法比較對一點?！狈彩墙?jīng)歷過那個特殊時代的人,，都能掂量出偉人這句話的分量來，他似乎徹底否定了蔡元培的觀點,，蔡元培認為《紅樓夢》是“清康熙朝政治小說”,，《紅樓夢》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睕]有看到偉人肯定哪一點,。他說“胡適的看法比較對一點”，卻并未說明胡適的哪些觀點對,，哪些不對,，我推斷他是贊成胡適的“曹家家事說”,。他在關(guān)于日本人坂田文章的談話中說：“曹雪芹寫《紅樓夢》還是想補天，想補封建制度的天,。但是《紅樓夢》里寫的卻是封建家族的衰落,。可以說是曹雪芹的世界觀和他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矛盾,。曹雪芹的家是在雍正年間衰落的,?！?/p>

盡管偉人并未全面肯定胡適的紅學(xué)觀點,，可是在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下，他的影響力是難以估量的,，很容易被那些胡適的弟子們認為是全面肯定胡適的觀點,。由于偉人徹底否定蔡元培的紅學(xué)觀點，索隱派就在大陸偃旗息鼓了若干年,。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索隱派在港臺地區(qū)繼續(xù)自由發(fā)展。其實索隱派與考證派的學(xué)術(shù)爭論如果沒有偉人后來的一錘定音,，在大陸根本就不存在誰戰(zhàn)勝誰的問題,，只是因為那時候支持考證派的人較多，就讓一些人誤以為考證派戰(zhàn)勝了索隱派,。當年蔡元培忙于政務(wù)和后來的抗日救亡運動,，不能靜下心來研究紅學(xué)，“蔡胡之爭”也就沒能持續(xù)下去,。但我們知道他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蔡元培于1940年溘然長逝，“蔡胡之爭”遂成絕響,。

接過蔡元培索隱大旗的是臺灣著名敦煌學(xué)者、國學(xué)大師潘重規(guī),。1951年他在臺灣《反攻》雜志上發(fā)表《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一文,，力挺蔡元培，批駁胡適之,。他在文中說：“筆者玩味全書,，覺得此書確是一位民族主義者的血淚結(jié)晶。蔡氏所謂‘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個觀察，是十分正確的,。試看本書第一回敘述作書的緣起,，何等掩抑沉痛?！迸酥匾?guī)認為,，反復(fù)玩味作者自云和第一回開篇楔子文，十遍,，百遍,，千遍之后，自然感觸到作者凄婉沉郁的心懷,，和著民族興亡的血淚,，流露在字里行間，哪里是談情說愛,，風(fēng)花雪月的濫調(diào),！此后，他又撰寫了《再話紅樓夢》《三話紅樓夢》《閑話紅樓夢》等文章,。

潘重規(guī)通過破解《紅樓夢》中的種種隱語,，撥開作者開篇提示的“假語存”障冪，看到了這部謎書“真事隱”的玄機,。作者自云經(jīng)歷的夢幻,，暗喻“國破家亡”?！都t樓夢》與《桃花扇》應(yīng)是同時代作品,。孔尚任的《桃花扇》以侯方域與李香君的愛情故事為線索,，以南明弘光朝的興亡為背景,，尾聲有這么三段唱詞：“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花扇底送南朝,；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消?！薄鞍吃娊鹆暧竦铤L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fēng)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漁樵同話舊繁華,，短夢寥寥記不差,。”孔尚任把弘光朝的興亡比作一場夢幻,。即便是洪昇寫的《長生殿》，也把天寶年間的“安史之亂”說成是一場夢幻：“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大古里凄涼滿眼對江山。我只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diào)寫愁煩,，慢慢的把天寶當年遺事彈?！薄都t樓夢》作者說的經(jīng)歷了一場夢幻暗喻明清易代應(yīng)該沒有異議,，這也跟全書其他地方暗寫的明末清初時代背景相契合?！都t樓夢》作者是一位經(jīng)過明清易代亡國慘痛的明遺民,，懷著滿腔的民族仇恨，處在刀槍筆陣,，禁網(wǎng)重重之下,，無限的苦心，無窮熱淚,，靠著文字絕技,，用隱語寫成這部奇書，其用心和宋末元初的謝翱寫《登西臺慟哭記》時的心情,，毫無二致,。

我在讀潘重規(guī)的《紅樓血淚史》之前也注意到了南宋遺民謝翱《登西臺慟哭記》的“假語存”“真事隱”的寫法，在我撰寫的《<紅樓夢>就是一部謎書》一文中,，論證了不采用索隱的方法就根本不知《登西臺慟哭記》在寫什么,。還列舉了明遺民黃宗羲撰寫的《王征南墓志銘》，也采用了“假語存”“真事隱”的寫作手法,，稱元末明初的“張三豐”為宋朝的“張三峰”,，把朱元璋召見他，故意錯寫成“徽宗召之”,。在皇權(quán)時代大興文字獄,，一些文人為了規(guī)避文網(wǎng)，不得不采用“隱語”“密碼”來行文,，這是文人墨客們?nèi)巳私灾某ＷR,。對“隱語”“密碼”必須運用索隱的方法來破解，如果只是單純用考證的方法則依然不知所云,?！都t樓夢》是一部用各種隱語寫成的謎書，破解這些謎語密碼當然必須要用索隱的方法,?！都t樓夢》作者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這也是在提示我們,，此書的表面“假語存”是“荒唐言”,，背面的“真事隱”是“辛酸淚”。如果不破解“真事隱”,，“字字看來皆是血”也就無從談起,。

潘重規(guī)說，作者經(jīng)家國滄桑,，偷生在暴力之下,，屈服不甘，回天無力,。悼念故國的覆亡,，和殉國的先烈，在無可奈何當中,，惟有用最巧妙的文辭,，保存興亡絕續(xù)之交的一段信史，與謝翱寫《季漢月表》,，鄭所南寫《鐵函心史》的工作意志,，亦毫無二致,。《紅樓夢》作者自云和吳梅村《絕命詞》“故人慷慨多奇節(jié),，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正是同樣的語氣,。在萬分無奈之余,，只有保存這段信史，才足以上酬民族,，中對烈士,，下贖罪愆。因為毀滅歷史,，改造歷史,，正是刬絕民族觀念最毒辣的手段?！暗^其事跡原委,，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在清代文網(wǎng)森嚴之下,，這已經(jīng)算大膽地透露消息了,！

潘重規(guī)如何得出上述結(jié)論,？答案只能是從《紅樓夢》文本中得來。那個補天石幻化成的“通靈玉”影射國之重器,、象征國家政權(quán)的“傳國璽”,，“通靈玉”和“寶玉”都是影射“傳國璽”。傳國璽的得失,，即是政權(quán)的得失,。林黛玉代表明朝，薛寶釵代表清室,，林薛爭奪寶玉,，即是明清爭奪政權(quán)。林薛之存亡，即是明清的興滅,。

關(guān)于“通靈玉”和“寶玉”都影射“傳國璽”,，書中有大量證據(jù)。一,、通靈玉和傳國璽上面都有字,。通靈玉正面的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八個字,，是傳國璽上的八個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轉(zhuǎn)譯。二,、通靈玉和傳國璽的形狀相似,。通靈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备鶕?jù)《吳書》記載,，傳國璽“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三,、書中情節(jié)也在暗示通靈玉是“印”。賈寶玉把道士給的金麒麟丟了,，史湘云撿到了責(zé)備他說：“明日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賈寶玉沒做官,，身上也沒帶著印章,，史湘云說他丟印只能是指通靈玉。四,、清虛觀張道士是先皇御口親呼的大幻仙人,，當今皇帝手封的終了真人，王公藩鎮(zhèn)尊重的活神仙,，現(xiàn)掌道錄司的印,，這身份該不在龍虎山張?zhí)鞄熤拢鹊綇埖朗空埑隽送`寶玉給他的道友門徒瞻仰,，道士們都把傳道法器上獻為敬賀之禮,。可見通靈寶玉在這個身份不一般的張道士眼里多么尊貴,。五,、通靈玉正面鐫刻的字就是“通靈寶玉”,，這在甄士隱夢游太虛幻境，僧人給他看通靈玉時明確說明,。在第八回薛寶釵看通靈玉時,，又明確說上面鐫刻著“通靈寶玉”四個字。通靈寶玉和賈寶玉都叫“寶玉”,。六,、書中多次提到賈寶玉有愛紅吃胭脂的嗜好，這是暗示玉璽蓋章是要有硃泥的,。七,、賈寶玉最親密的侍婢是襲人，他倆還有云雨之事,?！耙u人”拆開是“龍衣人”，這是包玉璽盒子用的,。八,、賈寶玉嬖愛蔣玉菡，玉菡就是盛放玉璽的盒子,，蔣玉菡住在紫檀堡,，暗示這玉璽盒子是用紫檀木做的。襲人跟蔣玉菡結(jié)婚,，暗示龍衣人包裹玉璽盒子,。九、秦鐘奄奄一息,，魂歸地府,，寶玉去看他，鬼判們聽說寶玉來了嚇得魂飛魄散,，說寶玉是運旺的人,，趕緊放回秦鐘。

我們吳氏紅學(xué)的吳雪松和瀟湘夜雨曾有文章《紅樓夢里通靈寶玉的正反面暗示其影射意義》,，全面論述了“通靈玉”影射“傳國璽”?！俄n非子·和氏》就稱“和氏璧”為“寶玉”：“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qū)氂穸嬷允懯慷哉N,，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遂命曰：‘和氏之璧’,。”通靈玉背面的篆文是“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在明代,，關(guān)于印章的著書《集古印譜》、《印章考》等載秦代有小璽,，其文為“疢疾除,，永康休，萬壽寧”,，這和通靈玉的反面篆文何其相似,！

關(guān)于通靈玉和賈寶玉影射傳國璽，早在晚清和民國時期已經(jīng)有不少人持這個觀點,?！妒^記微言》作者孫渠甫說：“《石頭記》一書，影書也……即言釵黛之爭天下也,。在書面言,，上，寶玉謂寶玉之人,，下,，寶玉謂口中所銜之玉。在底中底言,，則上下混同為一,，即指石頭，即指輿地,，即言釵,、黛所爭之天下也！在書底言,，上,，寶玉為寶玉，是天子,，下,，寶玉即寶玉,，傳國之璽?！薄稐奸w野乘》作者孫靜庵說：“寶玉非人,，寓言玉璽耳！著者故明言為一塊頑石矣,！......《紅樓夢》所隱必系國朝第一大事,。”《石頭記索隱》作者蔡元培說：“寶玉者,，傳國璽之義也,。”《紅樓夢釋真》作者鄧狂言說：“石即寶玉,。玉璽者,，不祥之物也?！薄都t樓夢本事辯證》作者壽鵬飛說：“寶玉是指傳國璽,，因系國寶，所以叫做寶玉,。蔣玉菡是指藏璽之函櫝,，所以名曰玉函，且住紫檀堡,，明言璽函以紫檀為之,。寶玉與蔣玉菡發(fā)生曖昧關(guān)系，是說與傳國璽有特別戀愛者,，惟此函櫝耳,。”《紅樓夢真諦》作者梅景九說：“寶玉愛紅,，愛胭脂,，皆朱之謂，言玉璽終戀朱明也,?！蓖`玉影射傳國璽，可以說是索隱派的共識,。

潘重規(guī)又從以下幾個方面否定胡適堅持的“曹雪芹”作者說、自敘傳說和“曹家家事說”：一,、以曹雪芹的才力不夠成此奇書。他引用護花主人王希廉評價此書說：“翰墨則詩詞歌賦,，制藝尺牘,，爰書戲曲,，以及對聯(lián)匾額，酒令燈謎,，說書笑話,，無不精善。技藝則琴棋書畫,，醫(yī)卜星相,，及匠作構(gòu)造，栽種花果,，蓄養(yǎng)禽魚,，針黹烹調(diào)，巨細無遺,。人物則方正陰邪,，貞淫頑善，節(jié)烈豪俠,，剛強懦弱,，及前代女將，外洋詩女,，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娼妓優(yōu)伶,，黠奴豪俠,，盜賊邪魔，醉漢無賴,，色色俱有,。事跡則繁華筵宴，奢縱宣淫,，操守貪廉,，宮闈儀制，慶吊盛衰,，判獄靖寇,，以及諷經(jīng)設(shè)壇，貿(mào)易鉆營,，事事皆全,。甚至事終夭折，暴病亡故,，丹戕藥誤,，及自刎被殺，投河跳井,，懸梁受逼,，吞金服藥,，撞階脫精等事，亦件件俱有,?？芍^包羅萬象，囊括無遺,，豈別部小說,，所能望其項背？”誠如此說,，以享年四十歲的一個旗人,，他的學(xué)力和人生經(jīng)驗，斷斷不能及此,。況且曹雪芹死后,，友朋挽他的詩都不曾提及他創(chuàng)作《紅樓夢》。二,、曹雪芹的身世家庭與寶玉賈府并不相像,。賈寶玉十幾歲出家，而曹雪芹四十歲方死,，生平第一樁大事就不符合,。以言家事，曹雪芹不過是一個江寧織造之子,，織造算不得什么官,。而賈府先世是寧榮二公，子孫享有世襲高爵,，曹家跟賈家比地位懸殊,。賈府人物邸第排場一派帝王氣象，僅僅寧府一個孫媳婦葬禮,，四王八公或親自到場或派來代表,，出殯的排場雖帝王亦不過如此。一個織造府的少爺,，不但不致有此夸大狂,，甚至連這種想法也壓根不會發(fā)生。如果我們了解作者的苦心,，便知道他是要暗示讀者,，他所寫的是帝王家世，不過不敢明言罷了,。三,、曹雪芹本身是旗人，而代漢人大罵異族，自擬寶玉,，這是越發(fā)不合理的,。四、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說：“曹雪芹家自從曹璽,、曹寅以來，積成一個很富麗的文學(xué)美術(shù)的環(huán)境,。他家的藏書在當時要算一個大藏書家,，他家刻的書至今推為精刻的善本。富貴的家庭并不難尋,，但富貴的環(huán)境與文學(xué)美術(shù)的環(huán)境合在一家,，在當日的漢人中是沒有的，就在當日的八旗世家中,，也很不容易尋找了,。”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書中肆口毒詈賈府扒灰養(yǎng)小叔子聚麀之亂的丑事,，除焦大,、柳湘蓮所說之外,，連賈蓉亦自白出來,，幾乎是榮寧一體，難弟難兄,。不知道曹雪芹對他的列祖列宗有何深仇大恨,。

潘重規(guī)對《紅樓夢》作者圈定了一個范圍,。此書的作者必是明代的遺民，用大手筆蘸著民族血淚寫成這部奇書,，甚至是多少同志綿延年歲的集體創(chuàng)作,，所以內(nèi)容的豐富，技巧的精工,，幾乎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這班人寫作的動機,，固由民族情緒的沖動,，同時亦因文字之獄，日甚一日,。清廷為了箝制思想,，鎮(zhèn)壓反動，不知屠殺了多少文人志士,。他們唯恐清廷日積月累的就把民族精神,，革命種子徹底鏟凈了，他們不得不針對現(xiàn)實，由公開的反抗,，變?yōu)榘抵械幕顒?，由大聲的呼號，變?yōu)槊孛艿男麄?，由上層的文學(xué)轉(zhuǎn)到不受人注目的平話小說,。

在清初明遺民的詩文中大量采用“隱藏的藝術(shù)”,，抒發(fā)對明朝故國之思,，譴責(zé)滿清野蠻暴政?！都t樓夢》作者很可能就是他們中的一個小群體,，深諳彼此能默契理解的“隱語”。鑒于清廷箝制思想的嚴密酷毒,，作者巧妙地運用“隱語”把“真事”隱藏在書中,。為了實現(xiàn)“真事”廣為流傳的目的，必須選擇一個大眾愛好的題材,，必須調(diào)動一切寫作技巧,，完成一部舉世傾倒的杰作，這樣才能膾炙人口,，百讀不厭,，不脛而走，風(fēng)靡一時,。它要人愛好既深,，玩味既久，誦讀既熟時,，像劉姥姥撞進怡紅院,，猛然碰到作者布置的機關(guān)，便自然認識到作者苦心的結(jié)構(gòu),。真是“蓮子心中苦,，梨兒腹內(nèi)酸?！彼乃峥嗍巧钌畹仉[藏在甘甜之中的,。《紅樓夢》讀者未曾識得作者的微意時,，《紅樓夢》是讀者心中偉大的小說之一,，待到他們領(lǐng)會了作者的微意時，他們會覺得《紅樓夢》是偉大作品中之最偉大者,！《紅樓夢》讀者未曾識得作者的微意時,，他們只看見作者鬼斧神工般的寫作絕技,；待到他們領(lǐng)會作者的微意時，他們面對作者的文學(xué)技巧將要瞠目結(jié)舌,，找不出人世間的語言文字來贊美它了,！我們遇到美妙的文學(xué)作品常說是“若有神助”“下筆有神”，《紅樓夢》這樣偉大的作品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這是受無始以來中華民族的靈魂之助,。

《紅樓夢》在高鶚、程偉元刪改公開刊刻之前,，都是以手抄本形式在民間秘密流傳的,，如果我們把經(jīng)過刪改的程高本跟手抄本對照閱讀，就會發(fā)現(xiàn)手抄本有大量的礙語,，這也從側(cè)面表明高鶚是看懂了一部分《紅樓夢》的，經(jīng)他刪改掉的文字不是影射謾罵滿清,，就是明顯對明朝有懷念之情,。程高刊刻《紅樓夢》已經(jīng)到了乾隆朝晚期，乾隆已經(jīng)放寬了文禁,，如果以乾隆朝中前期發(fā)生的幾起文字獄：王錫侯字貫案,、徐述夔詩案、王沅愛竹軒詩案等作參照,，按照胡適考證的“曹雪芹”是真名,，且是曹寅的孫子，手抄本《紅樓夢》一旦被人告發(fā),，曹家被滿門抄斬,，株連九族，批書人,、抄書人全部被治罪是板上釘釘?shù)摹?/p>

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一書中說：“假使一部《紅樓夢》真是一串這么樣的笨謎,，那就真不值得猜了！......我現(xiàn)在要忠告諸位愛讀《紅樓夢》的人：‘我們?nèi)粝胝嬲私狻都t樓夢》,，必須先打破這種種牽強附會的《紅樓夢》謎學(xué),！’其實做《紅樓夢》的考證，盡可以不用那種附會的法子,。我們只須根據(jù)可靠的版本與可靠的材料,，考定這書的著者究竟是誰，著者的事跡家世,，著書的時代,，這書曾有何種不同的本子，這些本子的來歷如何,。這些問題乃是《紅樓夢》考證的正當范圍,?！迸酥匾?guī)說，除了胡先生所說之外,，我們還須熟讀深思,，涵泳全書描寫的內(nèi)容和結(jié)構(gòu)。我們還須高瞻遠矚,，洞觀整個時代和文學(xué)傳統(tǒng)的歷史背景,，庶幾能體會到《紅樓夢》作者的苦心，才不致抹殺這一段民族精神的真面目,?！都t樓夢》蘊藏著猜不盡的謎，我們所看到的恰如管中窺豹,，時見一斑,。至于書中人物都影射誰，可以容我們慢慢研究,。

（潘重規(guī)）

《反攻》雜志編委臧啟芳把刊有潘重規(guī)文章的雜志寄給了身在美國的胡適，胡適就潘重規(guī)的文章觀點給臧啟芳回信,，像當年對待蔡元培一樣,，依然用他一貫的語式，對索隱派冷嘲熱諷,。此信后來刊登在《反攻》雜志第四十六期上,。胡適在信中說：“我已讀過這文章，但不能贊同潘君的論點,。潘君的論點還是索隱式的看法,，他的方法，還是我在三十年前猜笨謎的方法,。明明是吃胭脂,，潘君偏要解作玉璽印上朱泥；明明是襲人,，偏要拆字作‘龍衣人’,；明明是寶釵，偏要說是‘釵于文為又金’,！這種方法全是穿鑿附會,，專尋一些瑣碎枝節(jié)來湊活一個人心理的成見。凡不合于這個成見的,，都撇開不問,！試問襲人可拆作‘龍衣人’了，還有那許許多多的女孩兒的名字,，又怎么解法,？”胡適又否定通靈玉影射傳國璽,，理由是什么通靈玉尺寸太大不能銜在小兒口中。胡適接著說：“潘君此文完全不接受我三十年前指出的‘作者自敘’的歷史看法,。魯迅曾指出‘謂《紅樓夢》乃作者自敘,，與本書開篇契合，其說之出實最先,，而確定反最后,。’確定此論點之法,，全靠歷史考證方法,，必須先考得雪芹一家自曹璽、曹寅至曹颙,、曹頫,，祖孫四代四個人共做了五十八年的江寧織造，必須考得康熙六次南巡,，曹家當了‘四次接駕的差’,；必須考定曹家從極繁華富貴的地位，敗到樹倒猢猻散的情況,，——必須先做這種種傳記的考證，然后可以確定這個‘作者自敘’的平凡而合情理的說法,?！焙m又氣急敗壞地說：“我自愧費了多年考證工夫，原來還是白費了心血,，原來還沒有打倒這種牽強附會的猜謎的紅學(xué),！潘君此文，只有他引用八十回本的第六十三回說芳官改男妝,，改名字一長段,，今本都刪了，這是向來無人注意的,，可算是潘君一個貢獻,。但他的解釋正是恰得其反。此一大段明明是一個旗人作者頌揚滿清帝室的威德,，而潘君反說這是‘站在漢人立場,，大罵異族’！成見蔽人如此,，討論有何結(jié)果,？”最后，胡適無奈地說：“總而言之,，我們用歷史考證方法來考證舊小說,，若不能說服‘索隱式的紅學(xué)’,，我們只能自己感到慚愧，決不被希望多寫一封信可以使某人心服的,。方法不同,，訓(xùn)練不同，討論是無益的,。我在當年,，就感覺蔡孑民先生的雅量，終不肯完全拋棄他的索隱式的紅學(xué)?，F(xiàn)在我也快滿六十歲了,，更知道人們的成見是不容易消除的?！?/p>

針對胡適在書信中的詰難,，潘重規(guī)在《三話紅樓夢——答胡適之先生》一文中予以回擊，其觀點的闡釋與《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一文基本相同,，在針對胡適關(guān)于通靈玉尺寸問題的駁難上,，潘重規(guī)的觀點正擊中考證派的要害：“承胡先生特別指出‘方圓四寸’和‘大如雀卵’相提并論，是最可以表示‘穿鑿附會’方法的自欺欺人,。我當初寫這幾句話的時候,，認為文學(xué)作品究竟和幾何代數(shù)繪圖學(xué)不完全相同，所以不愿多加說明,，浪費筆墨,。不料胡先生卻以嚴格的科學(xué)眼光考證方法向我提出質(zhì)問，我現(xiàn)在首先要請胡先生注意漢璽的‘方圓四寸’,，乃是那時代的尺度,，不是清代的尺度，亦不是民國時代的尺度,?！比缓笏妙櫻孜洹度罩洝氛f明，漢朝一寸,，相當于顧先生時代的六分半,，方圓四寸相當于二寸六分。有意思的是,，《紅樓夢》作者好像預(yù)見到了幾百年后會有人拿通靈玉的尺寸說事兒,，于是特意在書中予以說明：“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并癩僧所鐫的篆文，今亦按圖畫于后,。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中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跡過于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故今按其形式,，無非略展放些規(guī)矩,，使觀者便于燈下醉中可閱。今注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語之謗?！?/p>

在通靈玉是否影射傳國璽問題上,，可以看出紅學(xué)研究者對《紅樓夢》文學(xué)藝術(shù)手法的認知能力，以及對《紅樓夢》時代背景的把握,，在此基礎(chǔ)上更關(guān)系到對《紅樓夢》主旨立意的參悟,。通靈玉是否影射傳國璽，也是各種家事說與“以家喻國”說的分水嶺,。那些持家事說的紅學(xué)門派都在回避通靈玉的影射問題,，在他們看來通靈玉只不過是個玩具，賈寶玉銜玉而生是作者在逗趣兒,。

潘重規(guī)對胡適的詰難予以回擊后,，胡適便聲氣消沉，始終未對潘重規(guī)進行答復(fù),。是胡適認為不屑于再討論下去,，還是面對潘重規(guī)有理有據(jù)的論證無言以對？我們不得而知,。當年“蔡胡之爭”時，面對胡適輕浮的譏諷,，我們看到了蔡元培的大家風(fēng)度,，他的“多歧為貴，不取茍同”的名言,，至今為紅學(xué)界津津樂道,。而后來的“潘胡之爭”，我卻沒有看到胡適的大師風(fēng)范,。

2006年,，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了潘重規(guī)的紅學(xué)著作《紅樓血淚史》。十幾年來主流紅學(xué)對這部著作基本上保持沉默態(tài)度,，鮮見紅學(xué)家專文評述,。2016年10月29日上午在北京召開“紅學(xué)發(fā)展的希望及未來”專題座談會，首都師范大學(xué)詹頌副教授對索隱派和潘重規(guī)的紅學(xué)觀點發(fā)表看法：

提到索隱派,，我們立即想到蔡胡之爭,，想到胡適先生對索隱派的“猜笨謎”“笨猜謎”之譏,。這大約也是新紅學(xué)大行于世之后學(xué)界對索隱派的普遍看法。但是在讀了潘重規(guī)先生的紅學(xué)著作之后,，我開始重新思考胡先生的這個評價,。潘先生被學(xué)者們稱為新索隱派，他的索隱指向作品本事與主旨等多方面,。他認為《紅樓夢》的作者是明遺民,，主旨是反清復(fù)明，他從《紅樓夢》中找到了隱藏的明清易代史,。潘先生是黃侃,、王伯沆先生的高弟，一位在經(jīng)學(xué),、小學(xué),、敦煌學(xué)等多個領(lǐng)域有杰出成就的學(xué)者，為什么解讀《紅樓夢》也走了索隱的路子,？我認為至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來看這個問題：第一,，文本因素?！都t樓夢》作者自稱此書“實錄其事”,，但“將真事隱去”，這豈非明示讀者去探尋隱藏的真事,？而《紅樓夢》豐厚的內(nèi)涵也足以激發(fā)讀者的索隱興趣,。自《紅樓夢》問世之日起，索隱即如影隨形,，這大概是一個重要原因,。潘先生認為胡適先生的“自敘傳說”其實也是一種猜謎，并非毫無道理,。第二,，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本事索隱在中國歷史與文學(xué)研究中源遠流長,，潘先生的索隱是這一傳統(tǒng)的延續(xù),。他的索隱建立在大量史料比對的基礎(chǔ)上，并不是隨意的比附,。他還專門探討了中國文學(xué)與文字中隱藏藝術(shù)的傳統(tǒng),，為索隱找到了充分的理據(jù)。他是自覺的索隱派理論奠基者,，雖然他對研究者將其歸入索隱派并不接受,。第三，家國巨變與個人遭際。大陸易幟,，潘先生流寓臺島,，此時解紅，抉幽發(fā)微,，寄托遙深,。此外，索隱也與中國人的文化心理有關(guān),。索隱往往比其他類型的《紅樓夢》研究更容易受到讀者的關(guān)注,，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索隱派在以新紅學(xué)為正統(tǒng)的紅學(xué)史書寫體系中基本上是一個干癟的反面標簽式的存在,，這無助于人們了解這一重要派別產(chǎn)生的根源以及它的流變,、特點與影響。如果研究者不囿于成見,，對蔡元培,、潘重規(guī)先生這樣的一代大家做深入的個案研究，對這一派別做多方面,、多角度的考察與分析,，紅學(xué)史的書寫將更為公允、厚重,。

詹頌副教授是站在考證派立場上對索隱派和潘重規(guī)紅學(xué)觀點進行評價,，難免有些言不由衷的遮掩，但基本客觀公正,。在目前的紅學(xué)研究領(lǐng)域,，新索隱派已經(jīng)在民間蓬勃興起，他們以其豐碩的研究成果正在全面揭開《紅樓夢》真相,。而主流紅學(xué)考證派依然在曹家家史里挖掘,，排斥索隱的方法，與新索隱派形同水火,。這種拋開《紅樓夢》豐富的文本內(nèi)容,，無視隱語寫作手法的研究，只對作者明示敷演的“假語存”表面故事津津樂道,，只會距離《紅樓夢》真相越來越遠。而紅學(xué)的希望在民間,，在高歌猛進的新索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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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王華東 編輯：瀟湘夜雨

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xué),，高端學(xué)術(shù)。 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