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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十七八歲時的事,，總像蟲爬一樣癢在心底。并不是校園里的談情說愛,，也不是高考的話題,。只與周末相關(guān)。載一百五六十斤,，壓的自行車胎扁扁的,，車把晃晃悠悠。夜里騎一百多里,，偷偷的去生意,。幾毛錢的賺頭比跌無數(shù)次跟頭記的還清,。如今說起來天方夜譚，開車都嫌遠(yuǎn),?？僧?dāng)年是件樂為的事。

　　那是個沒有高考的年代,。家鄉(xiāng)是一洼貧瘠的土地,。村子周邊泛著片片蔥綠的蘆葦。雨季后多是大水頻發(fā),，糧食收成無幾,。蘆葦便是這洼人指望的生活來源。剛穿棉襖的時候,，蘆葦葉落皮黃,。村里人一齊出動，把葦?shù)氐?，河套的,，冰上的,，地邊的蘆葦收割貽盡,，捆成腰粗的個兒，驢車馬車的拉進(jìn)村,，山一樣的葦垛比比皆是,。別的地方冬閑了，這里卻是冬忙,。男人剝?nèi)斪榆埲斪?，女人織蓆編簍，忙的沒頭,。村里人唯一自豪的是蘆葦品相,，皮薄白嫩，高足兩丈,，條桿均勻,，油性柔軟，編出的蓆色澤白凈,，綿軟緊實(shí),。不管是賣葦條還是編成蓆，價錢都是這一帶最高的,。

　　母親和姐姐編蓆快,，父親和我也就特別忙。葦子編成蓆,，要五六道工序,。父親除下地干活外,，有空就忙在道道工序里。我在八里地之外上高中,，早晚也幫家里忙,。全家齊心協(xié)力，一天能編三片蓆,。東院張嬸娘仨一片也編不完,，急的整天吵架。村西頭是供銷社,，隔天收蓆,。家家把編成的蓆交到供銷社，生產(chǎn)隊(duì)結(jié)賬后記工分,。當(dāng)時的統(tǒng)購統(tǒng)銷,，限制人們異地買賣。供銷社和稅收員在村頭路邊設(shè)卡查扣,。供銷社收一片蓆,，價格是三塊八，品相不好的少一毛或兩毛,。一百里路外的地方最高可賣四塊五甚至多些,。幾毛錢的差價饞的人涎水欲滴，賺錢的欲望鼓動著人蠢蠢欲動,。白天不敢走,，夜里出行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麥?zhǔn)涨笆琴u蓆的最好時候,。下雨陰天生產(chǎn)隊(duì)要苫麥垛,，家里自留地的小麥也要在蓆上晾曬。蓆能擋風(fēng)遮雨,，又漏氣透風(fēng),，比使塑料膜用處多。村里有人耐不住了,，私下搭伴兒,，黑夜悄悄的馱蓆走了，天亮后到通縣,，香河或大廠,，找個村家院落把蓆卸下攤開，勞駕大爺或大娘招呼村上的人來買蓆,。

　　第一次去是父親帶我,。那年虛十七歲上高一。麥?zhǔn)涨暗囊粋€周末,，夜幕落在寂靜的院子里,，小蟲出聲,，鳥兒入檐，蚊子撲面,，樹遮星空,，全家忙作一團(tuán)。二十四片蓆噴過水后卷成四梱,。父親載十四片分兩梱,，我載十片也分兩梱。兩輛車子在后座兩側(cè)綁好蓆,。蓆高五尺,，離地面一尺，六尺高的車子靠在墻邊后,，全家才擦去汗水,，圍坐在當(dāng)院的飯桌前吃晚飯。棒子粥,，高粱米干飯,，鹽水拌蔥和黃瓜。母親叮囑我多吃點(diǎn),，半路省的餓,。并把剛出鍋的烙餅和架上剛摘的黃瓜裝進(jìn)一個布兜里做干糧。晾衣服的鐵絲上掛著母親點(diǎn)有火頭的蒿子,，煙霧迷漫,，蒿味十足，熏的蚊子不敢前來,。吃飽飯，喝足水,，我和父親急著趕黑上路,。左手抓著車把，右臂攬著蓆梱,，晃晃悠悠的推出院子,。不敢走大路，躲過村西的供銷社,，要順村后的鐵路邊繞行,。爬坡過鐵路橋后，穿過一片澆過水的麥地,。小路泥濘不堪,，費(fèi)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一個大路口。自行車靠在路邊樹上,，摸著黑用樹枝刮掉車轱轆上的泥,，兩腳使勁的蹭地直到鞋底干凈,。寂靜的夜空下，父親和我大口的喘著粗氣,，汗水濕透起堿的衣衫,。

　　父親騎的是老式洋車，沒有閘,，下坡用腳踩在前轱轆上,。我騎的是紅旗牌新自行車，上高中時為跑校買的,。買這輛自行車轟動了整個村子,，如現(xiàn)在買輛＂奧迪〃一般。父親在前,，我在后,，踏上了漆黑的路。汽車對面駛來,，大燈照的睜不開眼,，只能低頭。汽車駛過,，眼前漆黑一片,，塵土撲面，嗆的我屏住呼吸,。稍有顛簸車子就上晃,，兩手用勁壓著車把，每蹬一步,，都用力下踏,。看不到父親,，只有兩梱蓆的影子在前面吃力的晃動,。＂跟上了嗎〃父親遞過話來，我大聲回話＂跟著了〃,。

　　夜里十點(diǎn)多,，進(jìn)入寶坻界。穿越津薊鐵路,，要爬個大坡,。兩腳使勁蹬地弓著腰擁著車子到坡上時，一頭汗水順臉滴下,。下坡一溜就是寶坻縣的網(wǎng)戶莊,。父親騎下去了，我也緊隨其后。到坡下再蹬車子時,，腳下打起了空轉(zhuǎn),。我急忙喊父親停下。父親過來摸了摸,，原來是車子的鏈條沒了,。黑燈瞎火的貓著腰順著下坡的路往回找，在坡上的枕木旁摸到了斷了的鏈條,。只好怏怏的推著車子進(jìn)了村,。村子的電線桿上有盞昏暗的燈，兩個賣香油的路人正靠在一戶人家的排子旁打盹,。聽到動靜,，睜開眼打量著我們。我和父親靠穩(wěn)車子湊了過去,。都是夜路做生意的,，自然聊在了一起。知道我的車子壞了,，又看著我這張學(xué)生的臉,，路人吧嗒著煙袋說＂夜里出門啥事都有，別著急〃,。知道我們是爺倆后又對父親說,，＂以后別讓孩子夜里出門，多遭罪〃,。

　　無奈中,，眼睛突然一亮，我發(fā)現(xiàn)栓排子的是根老舊的鏈條,，父親也喜出望外,。可沒有工具,，兩個賣香油的各自拿出秤砣遞給父親,。父親砸開了鏈條，從上面卸下一節(jié),，結(jié)到我的鏈條上。一會就把車子修好了,。又小心翼翼的把排子裝好,，心里暗暗感謝這戶人家，也感謝兩個賣香油的相助,。像是老天爺特意安排的一樣,，剛才還束手無策，突然間柳暗花明了,。

　　重新上路后穿過寶坻縣城,，西行三十里,，過渠口潮白河大橋進(jìn)入香河縣。休息時吃了根黃瓜,，去路邊的河溝,，雙手捧水，喝個夠才上路,。過香河城西的大沙河（京杭大運(yùn)河）,，就到了通縣的西集。天已大亮,。一夜騎行,，頭暈暈的，腿酸痛,。又吃點(diǎn)烙餅和黃瓜,，心里才坦然多了。父親說這一夜騎了一百二十里,。我怔了一下,，這是第一次騎這么遠(yuǎn)。

　　太陽一竿子高,，我們拐進(jìn)一個村子,。村里還沒敲鐘干活，聚集了很多人買蓆,。很快以每片四塊六賣完,。一片蓆比家里多賣八毛，多掙十九塊二,。高興之余忘了一夜的疲勞,。返程時輕松多了，一路順風(fēng),。路過寶坻正值中午,，父親領(lǐng)我進(jìn)了一家國營飯店，要了一盤炒肉片和一盤溜肝尖,，自帶的烙餅,，花了一塊二。這是我第一次進(jìn)飯館吃飯,，記憶里的兩個菜香的到現(xiàn)在都沒的比,。回到家已是下午兩點(diǎn),，困的一覺睡到第二天天大亮,，上學(xué)都晚了。

　　打這以后，父親沒在領(lǐng)我一起去,。每個周末,，都是我自己搭伴兒出行。一次載十四片蓆去北京平谷,，天亮就到了平谷的東高村,。生產(chǎn)隊(duì)沒現(xiàn)金要用化肥換。那個生產(chǎn)隊(duì)長開口就說三片蓆換一袋化肥,。我心里想這次可賺大了,。家里買一袋化肥三十塊錢，是賣七八片蓆的錢,。便佯裝不情愿的樣子說,，父親囑托過一袋化肥換兩片蓆才行。沒想到對方竟順口答應(yīng)了,。十四片蓆換七袋化肥,。返程時載回兩袋，并讓生產(chǎn)隊(duì)打了欠條,?；丶业漠?dāng)晚，以六毛錢一斤的價格悄悄的零賣給村上的人,。又一個周末,，父親和我才把那五袋化肥載回家，當(dāng)天又賣光了,。這次一片蓆純掙十多塊,，十四片蓆多掙了一百五十塊錢。這對我是個天文數(shù)字,。數(shù)著厚厚的一摞錢,，美的心都開花了。母親怕露富,，千叮萬囑的要我別外講,，別人要問化肥哪來的，就說舅舅家買多了用不了,。

　　高二那年又到了荬蓆的季節(jié),。周末出行已是司空見慣。路途熟了,，賣點(diǎn)也多了,。遠(yuǎn)跑的是通縣，香河,，平谷，大廠，近跑的是寶坻,，三河,。哪的價高，就跑哪條線路,。不過,，統(tǒng)購統(tǒng)銷管的更緊了，所到之處,，墻上都貼著＂割資本主義尾巴‘’和打擊＂挖社會主義墻角〃的紅綠標(biāo)語,。聽說鄰村的人夜里賣蓆都被供銷社截扣了。村里管的忒嚴(yán),，父親出不去了,。只有我周末還能偷偷的溜出去。路邊的集鎮(zhèn)上幾乎都有卡口,，嚴(yán)防＂投機(jī)倒把〃,。自產(chǎn)自銷的去當(dāng)?shù)丶谢蚬╀N社，嚴(yán)禁異地交易,。大路走不通了,，只有轉(zhuǎn)彎抹角的走小路。夜里出行一趟,，更是費(fèi)盡艱辛,。

　　我和伴兒約好周末去大廠。那天晚上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天突然下起大雨,。家人擔(dān)心，阻攔別去,。我想,，雨天的夜肯定沒人守卡，說不定是個好機(jī)會呢,。就和伴兒穿著雨衣上路了,。午夜時分過寶坻，凌晨四五點(diǎn)鐘到香河,，再向北就進(jìn)入大廠了,。太陽老高了，刺眼的光芒照的抬不起頭,。好在這里昨晚沒下雨,，土路平坦，順著麥田的土路騎行,，前方便是個炊煙裊裊,，樹影迷離的村莊,。正準(zhǔn)備進(jìn)村時，后面一個騎自行車,，車把上掛個兜子的人追了上來,，并大聲喊————站住,！感覺不對勁,，我向左，伴兒向右分開了跑,。結(jié)果那人向左追我來了,。我是重載，又是土路,，那人立馬就追上了,。他使勁一拽，我又想跑,，車子一下摔倒在路邊的溝里,。要是當(dāng)今，叫爹我也不起來了,。那人看我孩子樣邊嚇唬邊幫我把自行車扶上來,，讓我跟在他后面走。我說了一大堆好話,，那人噗噗的喘著粗氣,，也不言語，回頭怒目的盯著我,。這時我才看清那人猙獰的臉,。

　　進(jìn)了村，正是敲鐘集齊的時候,，男女老少擠滿街口,。人群里有人搭話，＂劉所長一大早就抓人?。?。這時我才知道是被稅務(wù)的所長抓住了。于是像被人游街一樣低著頭推著車從人群中走過,。那個窘勁比吃十副草藥還難受,。來到一所學(xué)校門口，操場正列隊(duì)做廣播體操,。那人讓我把自行車鎖上,，鑰匙給他。我說兩梱蓆綁的緊緊的,，沒法鎖車,。那人看了看,，讓我把自行車靠在學(xué)校的門口旁，并大聲呼喚一個體育老師出來看著我,。那人說去大隊(duì)部打電話,。這時，我又好話說了一堆,，央求老師放了我。老師不作聲,，只是用善良的眼光看著我,。我假裝做出推車要走的樣子，老師并沒上前阻攔,。于是我漲起膽子緊推幾步車子,，頭也不回的快速蹬車向街的另一頭竄去。

　　不敢遠(yuǎn)走,，拐過彎一頭扎進(jìn)一戶人家院子里,。院里有個柴禾垛，順勢把自行車推進(jìn)柴禾垛和墻的過道里,?；仡^張望了下才膽怯的推開半掩著的門。輕輕的撩開門簾,，見一大娘正收拾屋子,。我的突然闖進(jìn)，把大娘嚇了一驚,。穩(wěn)下來后,，我把來龍去脈和大娘說了一遍。大娘和藹可親,，說別害怕沒事,，有事我出去說。這時我的心才踏實(shí)了許多,。大娘讓我吃飯喝水我都感激的謝絕了,。雖說躲過一劫，但還是坐立不安,。大娘看出我的心思,，等街上人群散去，下地干活的都走了,，就傳話大爺大媽和鄰里來家買蓆,。我也不扛價，一片蓆四塊錢就賣了,，比家里多賣兩毛,。臨走時和大娘說了一筐感謝話,，并悄悄的在大娘家的白瓷茶壺底下壓了十塊錢。后來才知道,，忙亂中數(shù)錯了錢只壓九塊,。那一塊錢就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告別大娘后我又向?qū)W校的方向走去,。街上除了散跑著幾只雞在啄食,，再沒看到任何人。學(xué)校里傳來陣陣清脆的讀書聲,。我踮起腳透過矮墻向里張望,。操場空曠曠的不見體育老師的身影。我失望的站在大門口旁,，期盼著老師會出現(xiàn),。哪怕他不想知道我的下落，或者根本沒把這當(dāng)回事,，可我還是默默的抽動了下嘴角,，滴下了眼淚。自從有了教師節(jié),，我沒落過一次默默的祝福他,。雖然老師的模樣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那善良的眼神隨時可以在我的心底找到,。

　　伴兒的音信全無,，只好自己返程。大廠向東穿過三河縣就是薊縣,。這樣抄近少說也近二十里,。過大廠縣城時沒顧得吃飯徑直向東。路上行人不多,，車輛更少,。中午時分太陽直射，疲勞和困倦襲來,。在一棵大樹下落坐,，吃些干糧，鎖好自行車,，把錢塞進(jìn)雨衣兜里卷成枕頭樣,。本想躺會就走，可睡著了,。醒來時樹蔭東移并拉長了許多,，太陽西下，已是五點(diǎn)左右,。伸伸懶腰,，揉揉眼睛,，感覺輕松多了。雨衣綁在后座上才又起身趕路,。過三河的皇莊再向前是土路,，坑坑洼洼的，顛的屁股疼,。太陽落山時眼前橫著一條河,。埝坡走過的人說是泃河，河對面是薊縣的候家營,。沒有橋,，好在河水不大。卷起褲腿,，扛起自行車，趟水過河到對岸,。這離家還有五十里,，此時天色已黑。到上倉時已是晚上九點(diǎn),。西北的天氣很兇,，電閃雷鳴越來越近。

　　說來也怪,，陌生的路段沒有膽怯的感覺,，走起熟路反到害怕起來。特別是離家十來里路時,，路邊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頭發(fā)都會豎起來,。腦子總在想哪哪有塊墳地，哪哪的水坑淹死過小孩,，哪哪有壞人劫過道,。離家還有三里路時，怕啥來啥,，害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透過閃電的瞬間，發(fā)現(xiàn)前面有個沒腦袋的人在晃動,。尿都嚇出來了,。抓著自行車不敢走，不住的用手搓著頭發(fā),。聽老人說夜里遇見＂鬼＂就摸頭發(fā),，頭發(fā)會冒火星，把＂鬼＂嚇跑,?？深^都搓疼了,，那＂鬼＂還在動。怕有啥用,，兇吉由命,。于是壯著膽子跺著腳大喊一聲：誰！那人也嚇了一跳,，回身有氣無力的問我：你是誰,。聲音很熟，借著閃電細(xì)看,，原來是村里的羅鍋老人,，去鄰村閨女家回來晚了。羅鍋老人的頭都彎到了膝蓋,，難怪像個無頭的人,。

　　邁進(jìn)家門的時候，大雨嘩的傾下來,。濕漉漉的進(jìn)了屋,，母親和姐姐見我回來哇的哭出聲。原來伴兒早已回家,，說了我被抓的事,。家里要急死了，正準(zhǔn)備組織人手去大廠尋找,。消息傳開,，滿屋子的人來來往往就沒斷過。有惦記的,，有嫉妒的,，有瞧熱鬧的。大娘大嬸坐滿炕里,，炕沿?cái)D滿了只坐半個屁股的叔叔大伯,。舅舅，姑父,，還有明天一起上學(xué)的倆同學(xué)依擠在錢柜上,。七嘴八舌的都問我的事。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有放心的,，有失望的,，有掃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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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作者 ：胡潤祥。筆名：舞言。天津薊州區(qū)審計(jì)局退休干部?，F(xiàn)住天津?yàn)I海新區(qū)塘沽,。喜歡文學(xué)，樂于讀書,，愛好寫作,。前些年在報刊雜志刊發(fā)散文，詩歌等百余篇,。后停筆二十年,。退休又拾起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