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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的徐珂于１９１６年編撰成書的《清稗類鈔》中,，記載了明清改朝換代時期特有的“四降四不降”現(xiàn)象：“國初，人民相傳,，有生降死不降,、老降少不降、男降女不降,、妓降優(yōu)不降之說,。故生必從時服，死雖古服無禁,；成童以上皆時服,，而幼孩古服亦無禁；男子從時服,，女子猶襲明服,；蓋自順治至宣統(tǒng),，皆然也”,。 《清稗類鈔》雖然是野史,，但其記載的“四降四不降”卻是史實。甲申（１６４４）年清軍入關(guān)后,，特別是乙酉（１６４５）年清軍下江南后,，在所有被征服的地方，嚴(yán)厲推行“剔發(fā)易服”制度,，要求所有成年男性一律剔掉半個腦袋的頭發(fā),，在身后梳起“豬尾巴”辮子，并改穿那種帶“馬蹄袖”的清服,。為了強制推行這種制度,，清軍實行了極為殘暴的政策，當(dāng)時社會上廣泛流傳的“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說法,，便是明證。清初江南反抗清軍的民眾起義是十分慘烈的,，其原因除了封建士大夫的正統(tǒng)觀念和民族氣節(jié)以外,，反抗“剔發(fā)易服”政策也是重要因素。因為漢族群眾幾千年來受孔子“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觀念熏陶,，把“剔發(fā)易服”視為“不孝”的行為,，滋事體大，故激烈反抗,。 所謂“四降”是絕對的史實,，但“四不降”卻并非清初異族統(tǒng)治者的明確規(guī)定，更不是什么人同清朝統(tǒng)治者談判的結(jié)果,，而是后人對當(dāng)年客觀事實的巧妙總結(jié),。事實上，清廷只對漢族成年男子推行“剔發(fā)易服”政策,，對女人,、兒童、并未推行,，因為旗人的女子和兒童也是不剔發(fā)的,，服飾也無法統(tǒng)一規(guī)定。至于優(yōu)伶,，由于舞臺上演出古戲的特殊需要,，可以容許不剔發(fā)，并在演出時穿著古裝,。死人的服飾裝束從便,，也是常理中的事情,。“四不降”雖然并非當(dāng)時清廷的明確政策,，但這種特殊的現(xiàn)象,，確實是清初的客觀現(xiàn)實。 朋友們可以仔細(xì)回憶一下《紅樓夢》書中對人物服裝飾裝束的描寫,，不難看出,，表達的正是這樣一個“四降四不降”的形象。《紅樓夢》書中一般避免對成年男子服裝頭發(fā)的正面描寫,，使讀者心目中對這些人的裝束無從判斷,，但讀者一般不會對這些成年人產(chǎn)生穿著“馬蹄袖”、拖著“豬尾巴”辮子的印象判斷,，是因為作者巧妙地利用了對婦女,、兒童的服飾描寫，使讀者發(fā)生了成年人也并非清朝裝束的錯誤判斷,。 《紅樓夢》中最詳細(xì)地描寫男人的裝束,，是對賈寶玉和北靜王的描寫。書中寫寶玉一出場,，“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边@個裝束，既非清朝“剔發(fā)易服”的裝束,，也非明朝時紈绔公子的裝束,，嚴(yán)格說來，哪一朝的常人裝束也不是,，而是地地道道的舞臺演員裝束,！按照“四降四不降”的說法，寶玉此時既是兒童,，可以不按清廷規(guī)定裝束,；按照舞臺演員的裝束描寫，更不會觸犯清廷的禁忌,。 書中對北靜王的裝束描寫,，也純粹是舞臺裝束：“話說寶玉舉目見北靜王水溶頭上戴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系著碧玉紅裎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边@當(dāng)然不是朋友們熟悉的清朝“王爺”裝束，但也不是明朝或其他任何王朝的“王爺”形象,，而是典型的戲劇舞臺上的“王爺”行頭,！按戲劇行頭寫王爺裝束，也不會觸犯清廷禁忌,。 《紅樓夢》中最有意思,、也是最具爭議的，是關(guān)于女人的腳的描寫,，紅學(xué)界至今還為紅樓姐妹究竟是大腳小腳而爭論不休,。說女兒是小腳，大概有三個證據(jù)：一是描寫晴雯“捉迷屏后,，蓮瓣無聲”,，“蓮瓣”當(dāng)然是小腳；二是描寫賈母看尤二姐時,，“掀起裙子看腳”,，只有對小腳女人才這么看；三是描寫尤三姐痛罵賈珍時,，“一雙金蓮”的動作十分不雅觀,。說女兒是大腳，證據(jù)就多了,，紅樓女兒在園中行走,，一般都行動方便，寶釵撲蝶亦未見扭扭捏捏,；紅樓丫鬟仆婦們,，在園中幾乎各個健步如飛，根本沒有小腳女人的步態(tài),！ 紅樓女兒究竟是大腳還是小腳呢,？至今紅學(xué)專家意見并不一致。考證派一般認(rèn)為是大腳,，理由是曹雪芹是旗人,，旗人家都是大腳，《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既然是按照自己家事跡創(chuàng)作的,，當(dāng)然要寫大腳,。索隱派一般認(rèn)為是小腳，《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宗旨在“反清復(fù)明”,，當(dāng)然要按照明朝的民俗,，寫成小腳,。二者就像盲人摸象，各執(zhí)一偏,，誰也說服不了誰,，各自也都有解釋不清的死結(jié)。 其實,，《紅樓夢》描寫的女兒,，有大腳也有小腳，《紅樓夢》作者只是如實描寫,，并未刻意隱瞞什么,。晴雯和二尤當(dāng)然是小腳，因為書中明明白白就這樣寫著,；十二釵姐妹卻都是大腳,！書中雖然沒有明寫十二釵的腳，但從她們每天走路的姿勢完全可以判斷出來,。有的朋友可能要問：你你這不是和稀泥么,？有什么證據(jù)這么判斷呢？朋友們且慢著急,，聽在下慢慢道來—— 關(guān)于清初女人的腳,，真實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也是中國女人裹腳史上最糊里糊涂的一段歷史,。清軍入關(guān)后,，對女人的服裝頭飾雖然相對寬容，但對女人的腳,，則不那么寬容了,。所謂“男降女不降”政策，在頭上和身子上可以落實,，在腳上則不肯實行,！順治二年（１６４５），清朝皇帝頒發(fā)圣旨,，嚴(yán)禁女子纏足,，滿漢女子概不例外，對違令者的父兄施以嚴(yán)厲的懲罰,。其后又多次重申禁止女子纏足的法令,。然而，這項禁令受到漢族婦女的明里暗里的強烈抵制,，執(zhí)行的并不徹底,。在大城市和官僚士大夫階層，執(zhí)行的好一些，因為他們怕新政權(quán)的官府,，有所顧忌,；在窮鄉(xiāng)僻壤和黎民百姓家庭，女子則纏足如故,，因為他們窮得一無所有,，所以也無所顧忌，再加上法不責(zé)眾,，不擔(dān)心被官府懲罰,。直到康熙七年（１６６８），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熙,，看到這項禁令礙難執(zhí)行,，奏疏請求皇帝放寬禁止纏足的禁令,，康熙皇帝才廢止了禁止纏足的禁令,，漢族婦女纏足從此才成為合法行為，直到清朝滅亡,。 從順治二年到康熙七年,，整整二十三年時間，在中國大地上,，特別是在長江以南,，漢族婦女中出現(xiàn)了天足與纏足并存的特殊現(xiàn)象。官宦人家的女子,，執(zhí)行禁纏令相對嚴(yán)格一些,，因此“小姐”身份的女子多天足；平頭百姓不管這一套,，照纏如故,，所以“大姐”身份的女子多纏足；還有些原來纏足的女子因朝廷明令禁止纏足,，放開小腳成為所謂的“解放腳”,。朋友們可以仔細(xì)分析一下紅樓女子的腳：二尤和晴雯出身卑賤，所以纏成了三寸金蓮,；十二釵姐妹的父兄都是官僚,，可沒這個膽量對抗纏足令，所以都是天足,。林黛玉的腳有點特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是大腳吧,，走路卻像小腳女人一樣“搖搖的”；說是小腳吧，又穿著一雙“鹿皮小靴”,，小腳女人都穿繡花鞋,，沒有穿靴子的。由此判斷,，這個可愛可憐可敬的林妹妹,，大概是一雙“解放腳”吧。 宋朝以來的近千年中,，中國漢族女人的腳,，只有清初這二十三年是最特殊的?！都t樓夢》描寫的這種大腳,、小腳并存的社會現(xiàn)象，只有這一特殊時期才存在,。由此亦可間接判斷,，《紅樓夢》的故事，是清初的故事,，并非乾隆年間的故事,；《紅樓夢》的作者，不是“旗人”曹雪芹,，而是“民人”洪升,。洪升出生于順治二年，他的那些“蕉園詩社”的姐妹,，都出生于順治年間,，康熙七年解禁前她們已經(jīng)成年，過了裹腳期,，女孩子大了無法裹腳,，只好終生天足。由于她們家族的貴族身份,，父兄絕不敢公然對抗皇帝,，在禁裹令嚴(yán)禁中為女兒纏足，已經(jīng)纏的,，也要被迫放開,；她們作為《紅樓夢》“十二釵”的原型，當(dāng)然是天足或“解放腳”,。根據(jù)史籍記載,，她們成年后，經(jīng)常結(jié)伴一起游山玩水,，遠足踏青,，如果她們不是天足,，這種集體活動是很難想象的。而她們家族中的仆婦,、丫鬟和窮親戚,，則沒有這么多顧慮，所以多數(shù)纏足,，《紅樓夢》以她們?yōu)樵兔鑼懙南聦計D女,，也必然如實寫成小腳。但也有不纏足的,，比如襲人,、秋紋等，平時健步如飛,，根本就沒纏過小腳,。 由女人的腳說到明清易代慘烈歷史中的所謂“男降女不降”，進而說到女性在家庭中和社會上的地位問題,。一般說來,，婦女解放程度是人類解放程度的天然尺度，婦女的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是由其所處的經(jīng)濟地位決定的,。但也有特殊情況,，因為某種特殊的政治軍事原因,，婦女的家庭、社會地位在某一時期突然提高,，甚至高于男子,。明末清初就是這樣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期。 “大王城頭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四十萬人齊解甲，竟無一個是男兒,！”明清易代中的封建士大夫階層,，基本上就是這樣一種情況，他們“食盡鳥投林”,，有的投降了大順政權(quán),，有的投降了滿清新主，雖然堅持正統(tǒng)觀念和民族氣節(jié)的也不乏其人,，但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低眉順目做了降臣,。與男子的懦弱適成鮮明對照的，是婦女對異族的反抗卻異常慘烈,，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抗清女英雄,，即使沒有直接武力對抗的，也在清軍到來之際，紛紛投井投繯,，以死抗?fàn)?，表現(xiàn)出了至為感人的高尚氣節(jié)！《紅樓夢》中表達的“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見了女人就覺得清爽，見了男人就覺得濁臭逼人”,，正是這個特殊時期的普遍扭曲心態(tài),。這種描述不是什么《紅樓夢》作者的獨創(chuàng)，明清易代時很多封建知識分子都做過與此大同小異的表述,。 改朝換代以后,，男人們被迫穿上滑稽可笑的清裝，腦袋后邊拖著一根豬尾巴辮子,，令天下幾乎所有的須眉都感到自慚形穢,，自己的形象“濁臭逼人”，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易代中那么多人“出家”,、“入道”，其原因除了與新朝統(tǒng)治者不合作的態(tài)度外,，更多的是為了逃避“剔發(fā)易服”,，因為僧人道士是可以不剃頭換裝的。而這一時期的女子,，卻沒有這些煩惱,，釵紅黛綠，裝束依舊,。在那個裝束代表著一個人身份地位的時代,，裝束代表著一個人忠孝觀念的時代，“剔發(fā)易服”是投降的標(biāo)志,，是為“不忠”,，也是違背圣人孝道的標(biāo)志，是為“不孝”,?！安恢也恍ⅰ敝耍惺裁茨樏嬖谔斓亻g立足,？《紅樓夢》中的寶玉,，在女兒面前常常自稱“濁玉”，也應(yīng)該是這種特殊心理的扭曲反映,。 改朝換代之后,，好多富貴人家遭受了兵嫠,，以至突然間一貧如洗。好多昔日的貧賤小人,，卻一步登天或一夜暴富,，這種驟富驟貧，驟貴驟賤的社會現(xiàn)象,，同《紅樓夢》中的《好了歌解》描寫的一模一樣,！多數(shù)前朝封建官僚失去了官職爵位，他們不事生產(chǎn),，一無所長,，只好坐吃山空，正如《紅樓夢》中描寫的那樣,，“外面上架子未倒,，內(nèi)囊上漸漸盡上來了”。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家庭日常開支往往靠變賣女人殘存的那點首飾維持,，家庭生活秩序也往往靠女人來支撐門面，一籌莫展的男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必然下降,，而辛苦操勞的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必然上升,。《紅樓夢》中賈府的“老祖宗”賈母高高在上，王夫人暗中裁決大事,，日常經(jīng)濟大權(quán)完全掌握在少婦王熙鳳手里,，一度還曾為探春、李紈,、寶釵三個女性代理,，而賈赦,、賈政,、賈璉三個大男人基本上無所作為，可憐的賈璉作為名義上的當(dāng)家人,，居然還要偷著積攢一點“私房錢”,。《紅樓夢》描寫的這種家庭大權(quán)男女易位的情況,，正是這一時期沒落貴族家庭生活的真實描述,。 對《紅樓夢》中這種“女清男濁”、“抑男揚女”的思想傾向,，好多紅學(xué)家認(rèn)為是什么曹雪芹的“超前意識”,，“民主思想”，這都是沒有正確解讀《紅樓夢》基礎(chǔ)上的癡人說夢,！把《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交給曹雪芹,，把《紅樓夢》的時代背景放在乾隆中葉,，書中這些關(guān)于“女清男濁”的描寫，當(dāng)然變成了無法理解的“超前”思想了,。但把《紅樓夢》的時代背景還原為明末清初,，把《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交還給洪升，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紅樓夢》中的這種特殊的關(guān)于男女地位名譽的描寫,，是當(dāng)時社會意識的真實記錄，是當(dāng)時人們普遍心態(tài)的忠實反映,。這種心態(tài)不是什么“民主思想”,，更不是作者有什么“超前意識”，只不過是改朝換代陣痛中形成的一種扭曲的社會心理罷了,?！都t樓夢》作品是偉大的，但也沒必要人為拔高,，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沒有誰能夠違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 ２００５年８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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