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財媳婦離家出走了，消息從劉巧云嘴里傳出來已是次日晌午,。

劉巧云是聽進福媳婦說的,，進福媳婦是聽進寶媳婦說的。進寶媳婦說,，昨晚我聽二哥家鬧騰半夜,，本想起床去看看的，可進寶不讓,，說兩口子吵吵鬧鬧家常便飯,，不需要外人勸哄,，女人越勸越醉,、越哄越屈，而男人越勸越哄越覺得沒面子,，最終該打的還得打,，該挨的還得挨，還說二嫂……進寶媳婦話沒說完就咽回去了,。

進福媳婦說,，別說了，我約摸到了,，昨晚你大哥罵了多半夜,，我耳朵眼都快讓他罵出血膿了，好說也不是,，歹說也不是,，我沒法兒，只好從被角里撕了點棉花絨塞進耳朵,，后來不知啥時候睡著的,。

進寶媳婦猶豫片刻，問,，大嫂你說二嫂跟支書是不是真有那一說,？

你覺得呢？大嫂反問。

我覺得應(yīng)該沒有,，要是有的話,，她哪有那底氣去人家找事？可,，也不敢說,，若是沒有的話，人家把她家的鍋都確了,，她也不吭,。

確鍋？我都不知道,，你咋知道的,？

聽二哥說的呀，大早上,，二哥掂著個破鍋在門口吆喝,，你沒聽見？真是耳朵被棉花堵死了,。

他兩口子,，說有腦子也有腦子，說沒腦子也沒腦子,，這么一走一吆喝,，真是破上了，也不想想這以后的日子可咋過,。進福媳婦說著唉聲嘆氣起來,，唉，還有倆孩子呢,，外人看哈哈笑,，可以不管不問，可咱倆是應(yīng)嬸子大娘的,，不問不中,，這樣吧，你先別聲張,，我去她娘家看看,，你去地頭轉(zhuǎn)轉(zhuǎn)，能找到就找到,，實在找不到再去想別的法子,。

進寶媳婦點頭說，嗯嗯,，我聽大嫂的,。

于是,，倆人分頭行動，可行動半天連個蛛絲馬跡也沒找到,，就甭說人影兒了,，反招來娘家嬸子“毛毛蟲”的一番奚落，這是后話,，暫且不表,，只說不知如何是好了去求告劉巧云，懇懇切切地說,，劉主任你經(jīng)管的事多,，腦子活絡(luò)，快幫俺出個主意想個辦法找到她,，趕緊不趕晚呀,！

劉巧云雙手一攤，挺難為的樣子說,，這可不是趕緊不趕晚的事,，你想呀，她幾十歲的人了,，氣頭上能往哪兒跑,？娘家要是真的沒回，親戚家呢,？親戚家要是也沒影兒,，可就玄了，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進寶媳婦說,，肯定不會，有孩子扯著心呢,，再想不開的事也能想開，再艱難的日子也能度過,。

進福媳婦迷茫的眼神,，含糊不清地講，她不是你,，就她那擰緊勁兒上來,，想做的事誰也拉不住，想死誰也救不了,。

進寶媳婦說,，不要說想死，我想得多了,，若是一想不開就去死,，早死過幾百回了,。

進福媳婦正欲再說她不是你，劉巧云插了嘴,，中了中了,，你倆甭再叨叨了，趕快去她親戚家找找吧,，我呢,，要不去鄉(xiāng)廣播站發(fā)個尋人啟事？

不不,，再找找看,，確實找不到，必須要發(fā)的話,，也得讓進財吐口,，還得讓他弟兄倆都知道，俺倆攔不住這一攤子,。進富媳婦說完,，又多了個心眼兒，既然去她親戚家找人,，最好讓她娘家人跟著,，不然，也不知往哪門檻里摸,，摸了,，也不得底細，哦哦,，最好央求自己娘家娘也跟著,，她是媒人呢，雖然誰都知道“媒人只管箍成兩口子,，卻管不得過啥日子”,，但媒人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從親戚的角度來講似乎是“永久式”的，想到這兒,，她就領(lǐng)進寶媳婦回了趟娘家,。

路上，進寶媳婦猜疑,，說不定二嫂正在大娘家吃好的喝好的呢,。

進福媳婦說，沒那一說,，她若是去了俺娘那兒,，俺娘早想方設(shè)法給通風(fēng)報信了。

天底下的娘都是一樣的,，沒有一個不牽念孩子顧憐孩子心疼孩子的,。孩子對娘也是沒的說,，子不嫌母丑，狗不厭家貧,，老話不老,，千百年在人心里都扎下根了，一年一年的瘋長,。為這,，娘家娘交代，領(lǐng)上小羔子找他娘去,，指不定兒子一聲呼喊一聲哭叫娘就露面了,，母子連心啊,！

當(dāng)妯娌倆把小羔子從家里領(lǐng)出來,，冷不防聽到吳進財扯秧帶嘟地一聲謾罵，俺老吳家的事,，關(guān)不著你姓周的和姓邱的,，都她娘的不是好貨……

進福媳婦咬牙切齒地回了句，真是漫天地里跑著個驢――不知好人逮,！

老少四人緊趕慢趕趕到蠻子營,，環(huán)妮爹把碗摔得四分五裂，卻一言不發(fā)就氣嘟嘟地出了家門,。環(huán)妮娘難耐地說,，你看這個人，一遇事就發(fā)不完的悶火,，一發(fā)火就把持不住的往外跑,，啥事還得我橫欄著豎遮著……環(huán)妮也忒不省心，多大的事兒解決不了,，就會跑跑跑,，跟她爹一樣的事條子，改不了勾,。

躲在大人身后的小羔子探頭探腦地瞅著姥姥,，姥姥突然眼窩一熱，淚水瞬間溢出眼角,，她蹲下身，嗓子癢癢地喊著,，羔子過來,，到姥姥這邊來，餓不,？渴不,？你大你娘咋吵的架,？你大喝酒嗎？打你娘嗎,？你咋不喊嬸子大娘拉一拉呀,！

小羔子哇哇啦啦大哭不止，哭著跟姥姥說,，喝了,，打了，喝得可多了,，打得可狠了,，俺家的鍋也不知被誰給確了，姥姥,，我快餓死了,，肚子都疼了。

湊姥姥給外孫子弄吃的空兒,，進福媳婦跟娘和弟媳說,，等會兒讓他姥姥跟咱一起去她親戚家找找，但不能讓她嬸子“毛毛蟲”知道,，省得瞎摻和亂拱螿……

世上有些事蹊蹺得很,，你越是挖空心思去找誰，越是找不到,；越是怕碰見誰,，越是恰巧碰到，好比你騎著自行車往前趕,，越是想逮住前面的小雞,，越是逮不住,；越是怕軋著跑著的小鴨,，越是準準的軋著了。

碰見“毛毛蟲”,，是在進財媳婦的表妹家,，那位養(yǎng)種豬的表妹。 表妹很爽朗,，很健談,，也很能與“毛毛蟲”聊得來，她隨著表姐喊“毛毛蟲”二嬸,。

二嬸你說,，俺環(huán)姐咋這樣呢，表面上看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正兒八經(jīng)的,，想不到還恁不本分,，不是您說打死我都不相信。

不信,？剛開始嬸子也不信,，可看她最近眼神兒躲躲閃閃的，跟我說話伸伸縮縮的,，我就猜出七八分了,，可你嫲嫲還以為她閨女日子過喧騰了，多有本事哩,，就不想想是抱了誰的大腿……唉,，說起來這也不是我當(dāng)長輩的說的話，不說了不說了,，你知道就中了,，千萬別跟外人說，也別讓她看出來你知道,。

把心放肚里吧二嬸,，你知道我愛打聽事，卻不愛噠噠話,，噠噠話有啥好,？除了掙閑氣、落不是,，也沒別的啥好處,，還不如落個心兒明嘴兒凈呢。

二嬸白了她一眼,，說,，說起來一扎沒有四指近，你還是跟你嫲嫲和表姐親,！話音未落,，嫲嫲臉色難堪地推門進屋了。

“毛毛蟲”一愣,，問嫂子,，你咋也來啦？

嫂子說,，俺娘家侄女家,，你都能來，我咋不能,？

能能,，都能，俺家的大門隨時為嫲嫲和二嬸敞開著,。侄女嘴巴甜甜的說著,，隨手作歡迎狀。嫲嫲“吭吭”兩聲,，手指了指門外,，喊了聲，你仨都進來吧,。

仨人進屋,，不，確切地說,，是四人,，還有小羔子呢，小羔子再小,，也是個人,。可四人剛進屋,，“毛毛蟲”就起身,，說，你們該弄啥弄啥,，我走了,！

進福媳婦不動聲色地說，俺來你走,，多不得勁兒,，咱又沒怨沒仇的。

“毛毛蟲”說,，是沒怨沒仇,，可俺心里明鏡似的，知道人煩人喜,，走了,，不礙眼了。說著拔腿走開,，拉也拉不住,。

侄女疑慮不解地問嫲嫲，咋啦這是,？她真的是剛到?jīng)]多大會兒,，啥也沒說呢，就……

就啥,？她當(dāng)真沒跟你說環(huán)姐的事,？嫲嫲追問。

環(huán)姐咋啦？她不是忙著搞啥承包嗎,？還說要是承包成了,，以后的日子更有奔頭了。

進福媳婦插嘴,，問,，她啥時跟你說的承包？承包啥,？

表妹搖頭,，一問三不知的搖頭，俺都搖頭了,，你還問啥哩,，甭說俺不知道承包啥，就是知道,，也不定跟你說,，說了，對俺有啥好處,，沒好處的話,，為啥要說呢？

進福媳婦說,，不說就不說,，俺登門來只是找你環(huán)姐的，她跟進財生氣,，兩天沒進家了,，老的少的都擔(dān)心死了，也不知她來你家嗎,？

表妹說,，沒有，環(huán)姐要來我家就好了,，可她沒來,，想想能會去哪兒呢？咱得趕快找找,，走,，找去！

嫲嫲說,，你跟她妯娌倆商量著去找吧,，我和你周大娘腿沉，就不去了,，小羔子也不去了,，跟著不夠可憐人的,。

進福媳婦看看娘，娘說,，找去吧,，我也得回家伺候你爹去了。

找來找去,，還是沒有找到,。進寶媳婦早就不耐煩了，跟大嫂訴苦說,，我腳疼了，腿麻了,，兩眼冒金花了,，再找下去我就要暈倒了。

進福媳婦說,，我也快撐不下去了,，腳底板都是痛的，大腿根都是木的,，頭昏腦脹的,，干噦惡心的。

表妹發(fā)話,，不找了不找了,，各回各家歇歇吧，我就不相信她能有啥意外,。

意外總是有的,。劉巧云告訴進福媳婦，她聽婆婆說在蔡寡婦的小菜園看到進財媳婦的身影兒了,。

這么說,，她藏她家啦？

沒有,，我去她家一看,，一間屋子四個旮旯，空落落的,，哪是藏人的地方,？

小菜園你看了嗎？原先有個庵子的,，不知拆了沒,。

沒看，我不知道有庵子呀,，走,，咱倆這就去看看,。

進福媳婦跟劉巧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匆忙往小菜園趕,。

四四方方的小菜園,，稀稀落落的籬笆墻，里面除了有一行辣椒稞,，一行茄子稞,，兩架黃瓜和豆角，就是亂糟糟的南瓜秧和一畦辣蘿卜了,。

劉巧云嘀咕,，看來，是看花眼啦,？

進福媳婦說,，不會的，你婆婆才多大年紀,，眼神兒不會這么差,。

要不，你去問問,，問她家里這兩天進人了不,？劉巧云提議。

中,，你等著,，我自個兒去。進福媳婦說著就去喊門,，蔡寡婦里面應(yīng)聲,，來了，來了,。門開了,，問，啥事,？也沒啥當(dāng)緊的,，就是想問問俺弟媳婦來過你家沒。

來了,，前天來的,，來了進菜園摘幾根黃瓜，又接了一舀子水洗把臉,，就走了,，我也沒多問。蔡寡婦的話說得明明白白,，直截了當(dāng),，幾乎沒有半點兒歪拐兒,。說完就關(guān)門了，進福媳婦本想進屋看看,，但也不知為啥腳沒踏進半步就轉(zhuǎn)身了,。

寡婦門前是非多，咋說呢,！

蔡寡婦當(dāng)年是方圓幾十里出了名的俊閨女,、俏媳婦，嫁給蔡三元,，過了一年零一個月的甜蜜日子,，往后再也甜蜜不起來了，因為她那高高大大,、亮亮堂堂,、爽爽朗朗的好男人身患寒邪，一場寒流之后就與她隔世了,。

俏媳婦成了死寡婦，她痛哭流涕,，悲傷欲絕,，多想一頭撞死到他棺材跟前，可求生不易,，求死更難,，她幾次趁人不注意就往棺材上撞，可幾次都有人及時扯住她拽住她,，你傻了還是呆啦,？好死不如賴活著，說不定你肚子里藏著他的命根子呢,！

為了求得想象中的那個命根子,，蔡寡婦活了一天又一天，度了一月又一月,，幾個月過去了,，她天天拍著喚著撫摸著的小肚子沒一絲兒動靜。她問娘,，娘說,，傻閨女哎，你身上月月都見著紅呢,，咋會有動靜呀,。她難過地問，那,，人家為啥騙她,？娘說不是騙,，是哄，人家是好心,，哄你好好活呢,。她啞口無言了,，清淚直流，流到嘴角她咽了，再流到嘴角她又咽了,，咸咸的，苦苦的,，酸酸的,，澀澀的。

劉巧云的婆婆曾對她說,，恁年輕,，以后的路長著呢，挪挪腳底板走一家吧,。她說不,，這世上除了蔡三元，再沒有入她心的人了,。劉巧云的婆婆說,，好男人多的是，只是你沒正眼看……就說剛死了老婆的吳運起,，也是高高大大的,，亮亮堂堂的，還有那仨孩兒,，一個個都跟小牛犢似的,，你不生不養(yǎng)就當(dāng)娘了，多好,！蔡寡婦說不好,，都說嘴歪眼斜心不正，他嘴都歪了,。劉巧云婆婆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何況人家嘴歪是病,，又不是天生的。蔡寡婦說那就更不好了,，她本來夠倒霉的了,，不能再找個有病的男人了，再說,，他若是多好的人,，老婆會不明不白的死去,？劉巧云的婆婆說，你要是這么說可是不講理了,，人跟人不比,，病與病不同，有些病是要命的,，有些病是不礙的,，至于說他老婆的死，他老婆死跟他人孬人好有啥關(guān)聯(lián),？你這么好一個人,，蔡三元不也得了個不明不白的病走啦？只能說他是個短命的鬼,，怪不得誰,。

蔡寡婦干張嘴說不出話來了，可她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她心死了心滿了,，滿得容不下一個頭發(fā)絲兒了。不找就是不找,，再好的人俺也不找,，俺就一個人過，住最小的房,，睡最小的床，不給任何人騰地兒,，不是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嗎,，俺把屋門院門都關(guān)緊它鎖死它，不讓是是非非進俺家,，誰還能說俺啥,？

可最終她還是落個不好的名聲，吃不到嘴的瓜,，嚼不出汁的蠟,，有幾個說甜的呢！

進財媳婦倒覺得蔡大娘人好心善,，多次,，她有意識地跟大娘套近乎，大娘,，你不知道你長得多像俺大姨,，正臉像，側(cè)臉像,，笑著像,，煩著也像,，就是連高低胖瘦都像，走起路來身架也像,，有好幾回,，我都把你當(dāng)成俺大姨了，可親哩,！大娘樂了,，天底下有跟我恁像的人？哪天你領(lǐng)我見見你大姨,，看俺倆有多深的緣分,。中，大娘,，哪天俺大姨來俺家了,，俺就把你邀過去，你倆一見面,，肯定跟見了親人一樣,，俺呢，烙油餅,，殺小雞,，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蔡大娘說,，中中,，俺等著?？傻冗^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卻等來了她大姨犯心臟病去世的信兒,。殯過大姨,，進財媳婦跟蔡大娘聊起大姨生前的好，禁不住哽咽垂淚撲進大娘懷里,，大娘順勢拉住她的手,，愛撫著勸慰著，妮兒,，往后你就當(dāng)我是你大姨,，大姨沒走，大姨活得好好的呢,，別難受了啊,，以后想大姨了就來見我。

這，對蔡寡婦和進財媳婦而言似乎成了一個秘密,，這秘密幾乎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因為她倆都不是神神拐拐的人，誰也不想把關(guān)系搞得神神兮兮的,。

進財媳婦在決定離家出走時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娘家,，娘家早已不是她的藏身之處了，并且她想回避二嬸,，不是她“毛毛蟲”拱來拱去的,，她怎么會去找劉巧云？不找劉巧云,，她怎么會去支書家,？不去支書家，她怎么會跟支書媳婦干上,？不跟支書媳婦干上,，她家的鍋怎么會被確？她那不醒事的男人怎會沒頭魂地打她,？

進財媳婦挨了打,，有苦無處訴，有屈無處說,，就想找個出氣的地方,，這地方就是蔡大娘家。她在蔡大娘小屋里呆了一天一夜,，聽大娘隱約透露了一些有關(guān)婆婆的事,，最后在大娘
的催促下趁著月色離開了。（待續(xù)）

【組稿 汪葆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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