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作者 | 郭江力(原創(chuàng)作品 侵權必究) 一個身材修長的人,,背著一把長長的鋤頭走在村間土路上,像一個行走的十字架,。 邊走邊不停地自言自語,,身后時常尾隨著一幫六七歲的孩子,異口同聲的喊著:偷說話爛嘴片,,偷說話爛嘴片,。喊得他不耐煩了便突然轉身,掄起鋤頭大喊一聲:“去,?!焙⒆觽儽阆褚蝗菏芰梭@嚇的麻雀,一哄而散,。這是我30多年前對白妞的最初記憶,。 村子中央,最平整的一片開闊地上,,一座兩進四合院,。大門在東南角占了東屋一間,進了大門,,東屋和南屋是傭人房,,西屋是扇扎(用來吹谷糠的木制風車)房,靠西屋邊一個大石碾。北邊是藍磚砌的拱形二門,,過了二門,,里院東西廂房都是普通的三間瓦房。五間堂屋是大藍磚砌的,,白色石灰膏勾勒的磚縫筆直整齊,,院子中央青石鋪的十字形小路連接著四周的房屋,青石已被歲月磨礪的油光發(fā)亮,,西屋窗前一棵疙瘩梨開的滿樹雪白,。進了堂屋迎面放著一張黑色八仙桌,旁邊放著一把已磨的露出原色的黑色太師椅,。屋子后墻角又是一個黑色的木樓梯,,嘎吱、嘎吱的踩著樓梯上去,。二樓的閣板也是木制的,,走在上面吱扭、吱扭的響聲和兩個不大的窗戶透進來的昏暗光線,,恍若隔世,。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白妞就生活在這個豪宅里,,應該是繼承了富貴人家的血統(tǒng),,小時候就是個細皮嫩肉的主,父母才給他起了個女性化的小名,。隨著土改運動,,封建社會的土崩瓦解。白妞的美好時光也煙消云散了,,兩個成了家的哥哥迫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和生存壓力,,到外地謀生去了。父母后來也相繼去世,,留給他三間土坯草房和一頂富農的政治帽子,。 八十年代末,致富了的中國人民開始大肆改善生活條件,。首先是翻蓋房子,,當時誰家能蓋一層現澆頂的老天棚是非常牛逼的事。打混凝土沒有機械,,都是搭起架人工往房頂上撩,。負責撩混凝土的需要幾個實踏實的壯勞力,那時候不用給工錢,,都是互相兌工,。你幫我蓋房子出了三個工,,你家蓋房子我去還你三個。白妞是唯一一個不用還工,,還來的最早的壯勞力。打完一個現澆頂一般需要多半天,,因為是重體力活,,中午主家都會管一頓帶葷腥的飯。 活干完的時候白妞就大聲對著女主家喊:“姑奶,,我走了,。”(小時候好奇地問母親,,白妞比你們大怎么叫你們姑奶,。母親:白妞以前雖然受過刺激,可不傻一點,,以前他家人丁興旺,,輩分就是小。)女主家會客氣地挽留:“干了活,,哪能不吃飯,。” “你們人多,,我一個人,,糧食吃不完?!本o接著白妞會一臉神秘的說,,“姑奶,你過來給你說點事,?!逼鋵嵢迦硕贾浪f的秘密:姑奶,有合適的閨女了給咱說說,。女主家一般會說,,中。有好玩笑的女主家會揶揄道:“有個剛離了婚的帶著兩個小孩,,給你說說,。”白妞一本正經地說:“不中,,不中,,咱還是頭婚?!?女主家也會嚴肅的說:“中,!給你說個黃花大閨女,。”白妞便面帶羞澀,,在人們的竊笑聲中,,扭捏而去。 白妞的媳婦夢到60歲還沒有實現,,村里的人開始向城市集中,。沒有人再打老天棚了,白妞也撩不動混凝土了,??赡苋硕夹枰裰е桑S著社會制度的民主化,,白妞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了告狀上,。土改后誰家多占了他一滴水房基地,六零年有人偷了他一顆柏樹……都是些無可考究的陳年老事,。每天樂此不疲的往返于村和鎮(zhèn)之間,,是他最愜意的享受。那時候我也剛到鎮(zhèn)里上班,。 有次在鎮(zhèn)上碰到他,,拿著一個玻璃輸液瓶,看見我滿臉堆笑,,好像還沒有從土改的角色中轉變過來:“叔,,忘帶錢了,借我兩塊錢買一斤煤油點燈,?!?/p> “現在還點煤油燈?” 他說:“電燈貴,,點不起,。”兩元錢也不是啥事,,還不還無所謂就給了他,。傍晚回到家,母親說:“白妞來了,,說在鎮(zhèn)上借了你兩元錢,,我說你沒錢就別給了,可他執(zhí)意放下錢小跑似的走了,?!?/strong> 鎮(zhèn)里換了新領導,白妞總是第一個等候在辦公室門口,。有領導被他聲淚俱下的苦訴驚得拍案而起,,立刻叫來辦公室的人詢問情況,,結果自然是令人啼笑皆非。單位每天早上八點在大院旗桿下點名,,白妞便在旁邊搜尋著今天要傾訴的對象,。盯上了土地所能言善辯的韓所長:我的樹長在土地上被偷了,你們土地所得管,。啥時候的事,,多大的樹。碗口粗的柏樹,,六零年偷的。值多少錢,,土地所賠你,。白妞怔了一下:“不對,六零年偷的到現在五十多年了已經長成桶口粗了,,得按桶口的賠,。”韓所長笑了:“我給你出個主意,,賠的更多,。”白妞瞪大了期盼的小眼,,“你再停五十年來,,能按缸口粗的賠?!睊熘荒樤┣嗟陌祖ひ残α耍骸昂俸?,領導,你說的這是擱拗理,?!比藗冊谝黄瑲g笑聲中開始了繁忙的工作。 一段時間,,機關大院的干部們發(fā)現飯?zhí)玫牡匕逋系拿髁?,餐桌都擦的反光了。原來信訪辦協(xié)調過來一個壯勞力保潔員——白妞,,報酬是一頓免費的午餐,。時間長了,白妞儼然成了大院里的一員,。曾經某位領導榮調合影留念,,照片發(fā)下來的時候,白妞也滿面春風地出現在了合影里,,讓辦公室的同志挨了一頓臭罵,。在大院里見了我這個老鄉(xiāng),,總是那句固定的問候:叔,往老家捎信不捎,。因此我也獲得了一個很長“輩兒”的稱呼“白妞他叔”,。 每天八點多,處理完自己冤情的白妞便坐在大門口的水泥臺階上,??吹綎|張西望找不著門的群眾,就主動上前:你辦啥事,,找誰,。然后哪位領導分管啥工作,住那個屋,,農業(yè)辦是哪個門……像高檔自助餐,,你找什么菜都有,有點搶辦公室生意的風頭了,。甚至會親自帶你到某位領導或某個辦公室門口,,差一個place的手勢就是五星級酒店的待遇了。后來信訪工作提到了一票否決的高度,,每逢上面開會,,鎮(zhèn)里會排查重點上訪戶。有的確實有一定冤情,,也有因為雞毛蒜皮一點小事就拋家舍業(yè),,長年告狀的釘頭。白妞這時候被列為了上訪頻率最高的非重點戶,,因為他從來不舍得花兩元錢坐車到縣城,,到了鎮(zhèn)里就是到了北京。 2016年,,年近八十歲的白妞,,來鎮(zhèn)里的頻率降低了。扶貧慰問到他家里,,他已經住進了政府蓋的兩間老天棚里,,原來的三間草房已倒塌。 某日,,聽見信訪辦主任老周在院子里說:白妞老長時間沒來了……這時候覺得他像魯迅筆下的孔乙己,。 禮拜天回老家,見了村里的張書記,。白妞確實死了,,冬天下了一場大雪,路滑跌折了腿,,也沒人照顧,。民政所的同志和村里的干部給他做工作,,讓他住到敬老院里,可他臨死也不離這個老窩,。后來,,民政所撥了安葬費,埋在了村公墓里,。心里默默地為這個見證了時代變遷的特殊人物,,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院里的人依然在繁忙的工作,,村里的人依然在向城里遷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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