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神州大地涌動起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大潮。那是一場數(shù)以千萬計的,、浩浩蕩蕩的中學(xué)生群體運動，我們也不可避免的成為大潮的一朵浪花,。我們從此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知青,。知青的各種命運也給那一代人烙下了各種烙印。贊美也罷,，批評也罷,，畢竟那是我們的共同走過，是我們的青春歷程,、抹不去的知青歲月,，是共和國歷史上的真實存在。 

揮一揮衣袖,，難說再見  

黃石市第五中學(xué),，座落在黃石鐵山的鹿獐山下。紅墻紅瓦的校內(nèi)建筑,，散落在綠樹叢中,，雖說有些簡陋，但仍然掩不住其幽美,。作為一種溫馨而又深沉的情感,，這種簡陋的美永遠留在我的記憶里。晨光中,，我們在教室里解析幾何,，或在樹林里背俄語單詞；課間休,，我們在教室前的場地上踢毽子,、做游戲,；運動場上，我們生龍活虎,，奔跑跳躍,；晚自習(xí)時，處處燈光明亮,，映照著的是一片寧靜,。隨著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五日的到來，我們的這一切就都在依依不舍中結(jié)束了,。結(jié)束的,，還有我們海闊天空的夢想。  

那天早上,，我早早地捆好了被子行李,。父親和母親忙于工作，抽不出時間,，都去上班了,。早在許多天前，他們就在點點滴滴地為我作著準(zhǔn)備,，把他們的那一份牽腸掛肚,，早早地裹在新買的毛巾中，裝在新買的茶杯中,。只有剛從新洲老家來小住的祖母,，還圍著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隔三差四地叮囑我一些事,。祖母久居農(nóng)村,，深知農(nóng)村的甘苦和不易，想的,、操著的都是擔(dān)心事,。弟妹們被驚醒了，他們都還小,，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這是要到哪里去,？為什要去？這要去多久,？去了能回嗎,？所有的疑問，都裝在他們睜大的眼晴里,。沒有人會回答,。祖母送我到大門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抹著眼淚,。出了家門,，我深吸了一口冬天冷冷的空氣，感覺鼻子一陣發(fā)酸,。  

懸掛在學(xué)校辦公樓前三角架上的大鐘,，終于敲響了。那三角架是由三根金屬管組成的,，高高的,，與一排挺立的翠柏為伴，大鐘就高掛在上面,。洪亮悠揚的當(dāng)當(dāng)聲,，那是我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它曾經(jīng)是那么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我們每一天的校園活動,。司職打鐘的校工,，那個羅漢面、菩薩心的劉師傅,，無論刮風(fēng)下雨,，總能把那鐘聲敲打得抑揚頓挫，讓人難以忘懷,。伴著集合鐘聲,，操場上三五成群的同學(xué)，背著背包,，提著行李,，迅速地排好隊列,，整齊得像出征的士兵,。隊列的周邊，圍滿了一層又一層歡送的人群,。隊列前面,，數(shù)十臺披紅結(jié)彩的敞蓬汽車，引摯已開始轟鳴,。  

一陣陣隆隆的炮聲隱隱約約地響起,，那是從尖山那里傳過來的。我知道那是開釆鐵礦石的炮聲,。每天定時的炮聲,，都是在宣告成百上千噸的優(yōu)質(zhì)鐵礦石的產(chǎn)出。在隆隆釆礦炮聲中長大的我不由得激動起來,，似乎有一種感應(yīng),，許許多多本該出現(xiàn)在送行隊伍的親人們，在堅守的崗位上用采礦的炮聲為我們壯行,。我緩緩地揮起了手臂,，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遙遠的小山村  

說它遙遠,，有兩個意思：一是指它被隱蔽在小山里，你沿路走了許久,，都還沒見到它,，會產(chǎn)生“好遠好遠”的錯覺和印象。二是指時空的久遠,，從鑫子出現(xiàn)在村里起,，到現(xiàn)在巳經(jīng)整整五十個春秋了。  

這個叫柯家坳的村子,，當(dāng)時行政劃分為陳貴公社十大隊八小隊,。而我當(dāng)時插隊在名叫陳油榨的七小隊，離八小隊不算很遠,。那天,，我終于得空去看她。沿著彎曲在山間和田地間的小路,，轉(zhuǎn)過兩道山坡,，終于看到柯家坳村。村子不大,，相擁著八,、九戶人家，房舍都是土磚墻青布瓦搭建,，還能見到幾處依墻搭的披屋,。柯家坳村地勢較高,，除了自然雨水外,，水庫經(jīng)引水渠引來的水上不去，莊稼收成不是很好,，公糧也一直都是減免的,，村民的生活條件可想而知。  

一進村口,，就聽人議論:來的是個知青吧,？接著聽到喊聲:鑫子，有你們知青來,。一個大門里出來一個年輕女孩,，愣了一下，就滿面春風(fēng)的跑了過來,，正是鑫子,。鑫子那年十八歲，是我初中的學(xué)妹。只見她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軍綠色上衣,，兩根黑辨子在身后不停的晃動,；圓圓的臉蛋，大概是風(fēng)吹日曬的緣故,，紅樸樸的,；一雙大眼晴，亮亮的,，忽閃忽閃地透出滿心的歡喜,。我問她：還好吧？她說：還好,，跟著社員一塊干活唄,，挖紅薯，種麥子,，不像剛來時干活那么累,。接著說：農(nóng)閑時，隊里不安排她出早工,，讓她在家做早飯,；農(nóng)活忙了，她得出早工,。不過隊里還是讓她提前一點收工,，給她點時間做早飯。這樣也習(xí)慣了,。又說：就是用水不方便,，干凈水要到下面很遠的井里去提。她帶我看了住的地方,，不大,，擺個單人舖，就沒有多少空間,，很暗,。又看了廚房,，也很小,。擱板上放著一個塑料殼的開水瓶，由于當(dāng)?shù)卮迕裼玫纳?，它成了能表明主人知青身份的物品,。鑫子給我倒了一杯水，也許是放了一點糖,，喝起來暖曖的,，甜甜的。沒想到，我再見到鑫子已經(jīng)是兩年多以后的事,。  

那年,，我從工作單位回了一趟陳油榨。陳油榨的老知青走光了,，又來了幾個新插隊的知青,。閑聊中，得知鑫子還在柯家坳,，而和她下在同一個隊的另外一個知青,，因身體原因，留在城里未下來,。聽了,，我心里一陣黯然。鑫子,，還住在那間不大且光線不足的知青屋里,。那個能表明知青身份的開水瓶還放在擱板上，上面布滿了灰塵,，眼見得長久末使用,。見到她時，她半卷著褲腳,，穿著一雙滿是泥土的青布鞋,，正蹲在灶下燒火。灶臺上擺著兩碗菜,，一碗水煮干紅蓍葉,，一碗青菜。鑫子不自在地一笑,，問我：就在這一塊吃飯吧,？又說:燒點水你喝？我搖搖頭,，算作回答,。我害怕提招工、回城的話題,，也找不出安慰的話,。眼前的鑫子，臉明顯黑了,，也瘦了,；曾經(jīng)歡聲笑語不斷的她，變得寡言少語,；曾經(jīng)讓人生慕的長辨子,，也剪短了,。更讓人難忘的是她的那雙眼晴，那雙曾經(jīng)透沏明亮,、春風(fēng)蕩漾的眼晴,，流露著太多的憂郁、寂寞,、苦澀和無助,。她還是那個有點開心就能飛起來的女孩么？  

我更不曾想到,，這一見竟成永別,。今年春，我終于打聽到鑫子的信息,，做夢也想不到它會是一個噩耗:鑫子剛離世不久,！信息告訴我，在那個遙遠的小山村,，鑫子又孤苦伶仃地呆了很長時間,，后來才無可奈何地回城了。  

鑫子,，我的學(xué)妹,，我的知青戰(zhàn)友，您在天堂好么,？

遠去的初戀 

一條貫穿陳貴的人工長港,，至今不得其名，暫且以陳貴港為名吧,。它從深山里而來,，奔大冶湖而去。港兩岸栽著沖天楊樹和垂絲柳樹,，形成兩條長長的綠化帶,，隔水相守，隔水相伴,。  

江天壽橋就橫跨在陳貴港上,，成了這里南來北往的交匯點。橋南,，是江天壽村,。江天壽村是個大村，那時稱陳貴公社七大隊,，亮子的知青點就在這里,。過橋北去好幾里路,，就是萍子插隊落戶的村子,，屬洋湖公社,。說不清哪一天哪一時，萍子和亮子在這里邂逅,。他們從相識,、相知，直到相戀,。多少個風(fēng)雨天,，多少個星月夜，萍子和亮子相伴著走過這小橋,，把他們或歡快,、或沉重的青春足印，一次次留在小橋上,。  

那時,，知青返城潮巳經(jīng)到來，一批又一批知青返城了,。知青帶給這方天地的歌聲,、笑聲，寥落了,。老話說：雁怕離群,，人怕落單。返城的,，歡天喜地地走了,；留下的，艱難的環(huán)境不說,，那一種失落,，那一種孤獨，就讓他們經(jīng)受著難以忍受的煎熬,。為了不讓自已倒下,，亮子以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干著農(nóng)活。烈日下,，他赤著背,，整田挖地，任汗水,、泥水和淚水在身上流淌,，以此減輕心靈的痛苦。亮子還是病倒了,，那不單單是累的,。萍子得知信息，匆匆趕來,，默默地流著淚水,，守候在亮的身邊,；她端茶遞水，溫言溫語地勸說著他,。萍子細心的照料,，讓亮子感到溫暖、感到安慰,、感到身上又有了力量,。橋下的港水靜靜的流淌著，見證了他們純真而又簡樸的初戀：沒有鳥語花香,，沒有花前月下,；有的只是艱難路上的相互幫扶。亮子幫萍子挑水,、種菜,，幫她做他能做的所有力氣活；萍子幫亮子燒火,、做飯,，一次又一次幫他洗凈滿是汗水、滿是泥跡的衣裳,。  

四十多年后,，談到江天壽，亮子感慨萬千：那是我這輩子難以忘懷的地方,。因為我的初戀就在江天壽,。人們都說，初戀像花朵,，又嬌艷又溫馨,；還像蜜糖，甜蜜且回味悠長,。我說它更像一只橙子,，清新的維他命C，很有營養(yǎng),，帶點酸味,，回味無窮。而當(dāng)時對我這個己經(jīng)下放快五年的老知青來說,，更是如遇甘露,，滋潤了當(dāng)時我那顆快干枯的心。此后,，我與我的初戀在我們各自人生低谷,，渡過一年多的溫馨而又芬芳的時光。亮子沉思良久,，仿佛在聯(lián)想許多的陳年舊事：再后來,，我進了城,，當(dāng)了工人，上了大學(xué),，成了一個大型國有企業(yè)重要部門的管理者,。如今,，我也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往事如煙,，但江天壽難忘,；那條走過的路、那座走過的橋,，以及我的青春之戀,，是刻骨銘心。  

花開花落總牽腸 

今年三月三十一日,，我終于在那個高等學(xué)府見到中學(xué)同學(xué),、一同下鄉(xiāng)的知青伙伴農(nóng)夫。  

當(dāng)年,，我們同一天下放到大冶陳貴,。他插隊在李德貴村，離我插隊的陳油榨村不遠,，農(nóng)閑時或沒事的晚上,，我們常常翻過一道山梁，操近路互相串門,。用農(nóng)夫的話說,，我們村的雞叫，在李德貴都聽得見,。剔除歲月的痕跡,，農(nóng)夫還是當(dāng)年的模樣，樸實而又平易,，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油菜領(lǐng)域的知名教授和專家,。  

走進農(nóng)夫的辦公樓，一眼看到一間不大的洗手間,，墻上并排掛著一件雨衣,，一頂草帽，下面墻腳處擺著一雙深筒套鞋,。農(nóng)夫說,，這是他下試驗田用的。這情景多么眼熟啊,。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在那難忘的知青屋內(nèi),，土磚墻上不也是這樣掛滿草帽、雨衣或簑衣么,？我仿佛又看到了知青時的農(nóng)夫,。看到他挽著衣袖,，扎著褲腳,，戴一頂被雨水淋黃的草帽，挑著秧苗擔(dān)子,，赤腳走在泥濘的田埂上,。  

真是造化弄人。農(nóng)夫是少數(shù)最后離開農(nóng)村的那部份知青,。披著簑衣在細雨中插田,，卻聽不到知青伙伴的笑語；戴著草帽在炎陽下割麥,，也聽不到知青伙伴的呼號,；熱熱鬧鬧的知青屋內(nèi)，變得空空蕩蕩,，見不到知青伙伴的身影,。后來，農(nóng)夫回憶當(dāng)時的心境說：大約是1971年,，有一天,，我和一個姓陳的知青坐在宋家垴附近的山坡上，聽他低聲呤唱那首在知青中流傳的《知青之歌》,。我靜靜地聽,，聲聲入耳，字字入心,。不久我也學(xué)會了此歌,，每當(dāng)感覺孤獨無助時，也會對影獨唱幾句,，唱著唱著就直掉眼淚,。  

我曾幾次回陳貴去看他，體會到了他的孤單,，他的困惑,，以及他在孤單困惑中的努力和自強。更多的時間,，他只是出現(xiàn)在我們的通信里,。他告訴我，又有一批招工，他又落榜了,，他作了最壞的打算,；他告訴我，他隨村民到了建設(shè)銅大鐵路工地,，想換個生存環(huán)境,；并告訴我，利用晚上和休息時間,，他開始復(fù)習(xí)高中的功課了,。由于地址的變遷，我們的通信中斷了許久,。直到有一天,，湖北電臺播出中國自已培養(yǎng)的第一個農(nóng)學(xué)博士的新聞,，我才有了農(nóng)夫的消息,。  

真的是歲月匆匆！站在農(nóng)夫的辦公室內(nèi),，怎么也無法把當(dāng)年的知青屋與它聯(lián)系起來,，但又總感覺它們間還是有一種內(nèi)在的、必然的關(guān)糸,。環(huán)顧四周,，一排幾乎頂?shù)教炫锏臅瘢b的全是農(nóng)業(yè)科技的書,，其中也有農(nóng)夫的著作,。農(nóng)夫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正式退休了,，而大學(xué)仍然保留了他的辦公室和試驗田,。同時，他還在參與海南,、青海,、甘肅等地的一些油菜試驗基地的試驗，每年要往返這些地方好幾次,。  

農(nóng)夫走到窗前,，指著窗外說：看，那就是我們的油菜試驗基地,。臨窗一望,，眼前的景像，真的是動人心魄,！只見一朵連一朵的油菜花,，在春風(fēng)里競放，在艷陽下起舞，匯成了金色的海洋,。油菜花以其無比尊貴的色彩,，裝點著這里的春天。農(nóng)夫指著近處許多罩著白色塑料袋的油菜花花枝,，為我們解答疑惑：那是我們選出的種株,，為的是讓它不受其它植株花粉的影響。這些選出的油菜種株的種子,，來年又單獨種,，再選出新的種子。年復(fù)一年,，這個試驗周期是不是太長了,？望著鬢發(fā)霜染的農(nóng)夫，我不由得又想了那個青春年少,，那個風(fēng)華正茂的知青農(nóng)夫,。為了這萬紫千紅的春天，一代知青中,，該有多少人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貢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