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從文學到美學【No.623】 我家的老房子 河南鄧州 張家生 說到我家的老房子,,知道我的人會說,,是你家現(xiàn)留在古鎮(zhèn)上的老房子吧?不是,。我說的老房子,,是一九六五年修河堤時扒掉的那座老房子。它在古鎮(zhèn)最東,,街道的北邊,,離現(xiàn)在的街口,順河堤向北三十米處,。老房子座北面南三間,,就是我們這里所說的正堂屋。 現(xiàn)在古鎮(zhèn)六十歲以上的人,,大多都記得我家那老房子,。它四圍大青磚到頂,檐高二丈有許,,房頂大青瓦偃仰相扣,,獸脊獸頭;屋內(nèi)楸木檁條楸木椽子,,不說檁條有多粗,,單說每根椽子就有四五寸寬,,二寸多厚。柱子梁頭桶一般粗,。木樓,,有樓梯通到樓上。老房子所建的位置在古鎮(zhèn)的最高處,,顯得格外高大雄威,。記得小時候,我和哥哥一起爬上了木樓,,恰好木樓上還一副小木梯,,哥哥搬木梯到山花眼的地方,爬上去探出頭看了一會兒,,我好奇,,也要上去看。哥哥阻止我,,說我太小,,怕出危險。我死賴著不依,,哥哥無奈,,只好在后邊扶著我屁股爬了上去。頭探出山花眼,,真高哇,!往東,看到了一彎流著清水的河,,看到了河上的大青板橋,,連接古鎮(zhèn)東西的大道上,趕大車的,,挑擔子的,,人來人往;看到了東寨門樓的房脊,,和圍著老房子人們叫群房的房脊,。正好有個堂哥在下邊玩耍,我冷不丁叫他一聲,,他忽聽見我喊他,,四圍看了一周,沒見到我,。還愣在那的當兒,,我又喊他一聲,這回他順著聲音往上望,,我趁他還沒看到我的時候,,頭縮了進來,。過了一個時辰,又探出頭看,,我堂哥還站在那里愣愣地發(fā)呆,。 老房子處處盡現(xiàn)它的龍鐘老態(tài)。墻根多處,,寬大的磚頭上,,由于長年累月的風蠶雨食,好像被什么無形的大口咬去了半爿子,,呈半圓形的蝕口,;房頂,瓦溝瓦楞上長滿了馬松和說不上名的硬稈草,,馬松和草,,青了枯,枯了又青,;門窗已失去了原來的顏色,窗黑黢黢的,,門呈褐白色,;門檻也不知道換了多少次了。它像一位滄桑的老人,,用混濁的雙眼,,不屑地俯視著古鎮(zhèn)的一切。 剛記事的時候,,長輩們就告訴我,,我家這老房子,是從張姓先輩們手上繼承下來的,,這老房子的主人原來姓厚,。族上年歲大的人也都這樣說。 讓我們穿過時光的隧道,,回到四百多年前一個陰雨綿綿秋天的傍晚,。那時古鎮(zhèn)臨街上還沒有多少人家,靠東臨街面南有幾間低矮的瓦房,。房前竹桿上吊著個幌子,,上寫“飯鋪”。飯鋪的東邊就是我們現(xiàn)在熟悉的這條河,。由于連綿的秋雨,,河水暴漲,紅褐色的浪花,,翻滾著轟鳴著向東南流去,。河上的木橋沖毀了,。古鎮(zhèn)上的一切都籠罩在煙雨蒙蒙中。暮靄已經(jīng)悄悄地降臨了,,飯鋪里也亮起了微弱的燈光,。 這時,一條漢子在河邊已經(jīng)徘徊了很久,,他個子高大,,但看上去十分疲憊,蓬松零亂的頭發(fā)下,,是一張沾滿灰塵又顯得極度勞累的臉,。他無望地注目著河里翻滾著的洪水,眼前疑似又閃現(xiàn)出那熊熊的大火,,從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中,,聽到父母妻子在屋內(nèi)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屋門從外邊被鎖住了,,火光通天,,暗處有幾個黑影,得意地看著熊熊的大火,,哼著小曲走開了……漢子揉了揉眼睛,,河里的水無情地翻滾著向東南流去,那凄慘的一幕,,時時閃現(xiàn)在他腦海里,。他的腳下有兩個籮筐,一個籮筐里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一個籮筐里放著他唯一心愛的兒子,。兒子叫先勇,六歲了,,長得虎頭虎腦,,樣子挺可愛。他沒有了爺爺奶奶,,沒有了媽媽,,他的嗓子哭啞了,無論他怎樣哭,,他的親人,,都不會再親他了,都不會再給他做好吃的東西了,,他永遠不會再在他娘的懷里,,嘴里含著奶頭,看著娘的笑臉了。孩子算你命大,,要不是十天前上午你撒嬌,,纏著我去走親戚,到親戚家又有事耽擱晚了,,咱爺倆也會……漢子不敢再想下去,。他看看籮筐里哭累了剛剛?cè)胨暮⒆樱瑤椎螠I珠順著疲憊的臉頰,,撲嗒撲嗒滴落下來,。他對不起兒子,小小年紀,,就跟著自己受這么大的磨難,。唉!也是自己太大意了,。 祖上留下來的五十多畝潮墑地,,旱不怕旱,澇不怕澇,。旱天別人地里的莊稼打蔫,,耷拉著腦袋;怪了,,自己這幾十畝地的莊稼,,一點也不顯旱的樣子,鵝娃頭一般地翹著向上長,。有人暗地請來了風水先生,說這塊地有地氣,,占住這塊地的人家早晚要成氣候,。這塊地的莊稼年年長得好,收成也好,。自己的這個家也就是從這幾十畝地上發(fā)展起來的,。西營姚員外早就冷中了這塊地,派人來跟自己交涉,,說這幾十畝地賣給姚員外,,要多少銀子給多少銀子。祖上留下來的東西,,一分一厘都不能賣,!姚員外不死心,又派人來說,,給個十畝八畝也行,,一厘一毫都不賣!后來姚員外親自出面,,要個三畝五畝也中,,說給父母買塊墳地,。回答姚員外的是,,祖上留下來的,,就是說得唾沫點著燈也不能賣!姚員外笑笑走了,,嘴角露出一般人都覺察不到的慍色……那天上午,,領著纏著也要去走親戚的兒子,剛出村口,,與正往地里做活的好心的鄰居李大叔打了個照面,,李大叔看著跑在前面的先勇,驚呼道:“喲,,孩子扎實了,,不用抱啦!” 中午喝高了,,一覺睡到大半夜,,睡夢中,忽聽有人喊他,,喊的聲音急促,,睜眼看是李大叔。李大叔落臉失色,,嘴唇發(fā)紫,,哆嗦著:“娃子,你趕緊逃吧,,晚了你就沒命了,!” “什么?,!”李大叔一五一十給他說了他家失火,,老父老母妻子被燒死在屋里的事?!罢l干的,?!” “我估摸著是土匪,,也或許是他……” 李大叔沒敢再說下去,。他一個激靈,酒意全無,,要去拼命,。李大叔死死拉住了他:“我在黑影處聽見他們有人說,說你們父子倆沒在家,他們又來這追殺你們來了,。娃子,,快走!留在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他朝李大叔磕了幾個響頭,又朝家鄉(xiāng)的方向磕了幾個響頭,,父母,,不孝的兒子沒能照顧好你們,還讓你們遭受…… 無際的夜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翻滾的浪花也看不甚清楚,。飯鋪早先微弱的燈光,這時卻顯得異常明亮,。飯鋪里有人吃飯,,油鍋“哧哧拉拉”飄出炒菜誘人的香味?;j筐里睡著的孩子醒了,,睜眼看看,周圍黑天黑地的,,嚇得“哇哇”地又哭起來,。漢子蹲下身子,用他那干裂的嘴唇,,吻著孩子的脖子和臉:“先勇,,別怕,爹在你跟,?!?“爹,我餓,。” 漢子望著飯鋪的燈光,,摸摸口袋里僅有的一粒碎銀子猶豫著,,他甚至想……“孩子都餓了,吃飯去,?!币粋€渾厚的聲音在漢子身邊響起。漢子回頭看,,身邊站著一個人,。夜色中,漢子還能分辨出他是飯鋪中那年歲大的人。那年歲大的人看他們父子倆老半天了,,水大,,這漢子想干啥?,!他跑過來,,要他們父子倆到飯鋪去。漢子還在猶豫,,那年歲大的人已挑起擔子,,推著漢子來至飯鋪,招呼在里間正忙碌的一個年輕人,,:“來兩碗肉絲面,,多放些肉絲?!蹦悄隁q大的人提來洗臉水,,讓漢子和孩子洗了。隨即兩碗熱騰騰的肉絲面擺在面前的桌子上,。漢子囁嚅地說:“一碗就夠了,,讓孩子吃,我不餓,?!?“孩子吃,你也吃,。孩子都’餓了,,你能不餓?,!”漢子的手不由得伸進口袋,,摸摸那僅有的一粒碎銀子。年歲大的人爽朗地笑了,,“有錢沒錢吃完飯再說,。”說話間,,又炒了兩個小菜也端了上來,。漢子啥也沒說,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飯畢,,微弱的燈光下,兩個男人說著話,。年歲大的男人看著漢子,,從相貌上真說不出對方的年齡大小,,試探著問:“敢問貴庚?” 漢子回答:“三十有一,?!?年歲大的男人心里一振,笑著介紹自己:“我長于你,,四十有四,,稱你賢弟可否?” 年歲大的男人說:“我姓厚,,叫長順,。賢弟你?”漢子回答:“免姓張,,叫奇漢,。” “那賢弟你今欲何往,?”奇漢回答:“不知道,?”說著眼眶里噙滿了淚水。長順是個細心的人,,奇漢必有苦衷,,不宜再問下去。長順招呼奇漢喝茶,,奇漢的情緒稍稍好些,。長順又試探著與奇漢說:“有件事想與你商量下,不知你愿意不愿意,?”“你說”奇漢抬起頭看著長順,。“要不嫌棄,,就在鄙處住下可否,?”奇漢眼里閃著喜悅的淚光?!百t弟不瞞你說,,我還種了一百多畝地,兩犋牲口,,三個長工,。人手忙不過來,想再雇一個,。你看能不能屈就,?”這奇漢那有不愿意的,,連聲答應:“好,,好,!”長順補充說:“工錢跟其他幾個一樣?!?“啥工錢不工錢的,,我爺倆有個吃住的地方就行?!薄百t弟喂牲口行吧,?”“行。打小就喂牲口使牲口,?!薄澳呛谩D阆蓉撠熚股?。那倆兄弟負責使牲口,。” 長順和奇漢還想繼續(xù)說些別的話,,被一陣嬉鬧聲打斷“你拍一,,我拍一,咱倆都是小朋友,。你拍二,,我拍二,咱倆是對好兄弟……”奇漢扭頭一看,,是先勇與另一個稍大點頭上扎著撅撅鞭的孩子正在旁邊玩拍拍手,。奇漢喊過先勇:“來,來,,給伯伯見個禮,。”長順拉過先勇,,低頭對孩子說:“告訴伯伯,,你叫啥?”先勇小嘴一張:“伯伯,,我叫先勇,。”說完微微笑著看看父親,。奇漢也看著兒子,,滿意地笑笑。長順也喊過那個扎著撅撅鞭的孩子:“耿點,,給你叔叔見個禮,。”到底耿點大些,,給奇漢深深鞠了躬:“叔叔好,!”沒說完,,就要拉著先勇還要玩拍拍手。接著兩方大人相互通報了各自孩子的年齡,。耿點長先勇兩歲,。長順笑著說:“那先勇應叫耿點哥哥嘮!”說完看著奇漢爽朗地笑了,,奇漢也爽朗地笑笑,。長順告訴奇漢,這孩子來的不容易,,是從武當山娘娘廟里求來的,。他還有一閨女,已經(jīng)出閣,,嫁于五六里遠的東營,。奇漢住下后的日子里,長順女婿來過幾次,,女婿叫胡二圓,,長得怪好,嘴也怪甜,,可長順對他這個女婿不冷不熱的,。自己是個外人,不怎么好問,。這是后話,。 當晚,父子倆就歇在客房里,??头吭诶戏孔游恢玫南率祝L順夫婦寢室的南邊,。那時老房子還沒蓋,,,位置空著,,坐東面西一拉趟四間低矮的小瓦房,,在瓦房的后邊,還有一拉趟五間草房,,三間喂牲口,,兩間雇工住的地方。第二天,,奇漢父子倆就搬進后邊喂牲口雇工的住室,。奇漢的工作主要是喂牲口,草也是奇漢割,。奇漢割的草都是牲口極愛吃的草,,不嫩不割,;再干凈的草,也要淘洗干凈了再喂牲口,。常言說:有料沒料,四角攪到,。幾頭牲口的脾氣,,奇漢都摸得溜熟。大黑?!罢{(diào)皮”,,喂的時候,讓它獨占個槽位,;大黃牛性格溫順,,就連它的兒子小花牛也欺負它,搶它的草,,吃它的料,,也讓它獨占個槽位。不到一個月,,牲口們都吃得膘滿肥壯,。兩個牛把式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奇漢,好像從心底里重新定量這個不善言辭的漢子,。 一個陰雨天,,前邊飯鋪的生意不忙,長順來到牛屋,。奇漢邊喂牲口,,邊輔導先勇學習。沒有書本,,地面上寫滿了字,,先勇?lián)u頭晃腦地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遍L順悄悄來到他們身后,,奇漢督先勇背完,然后讓先勇說說這兩句的意思,,先勇看著父親結結巴巴地說不上來,。奇漢解釋道:“人生之初,稟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天性也都差不多,,因為各人后天的學習方法和模仿對象不同,,這種氣質(zhì)相互之間才相差甚遠?!遍L順聽了,,不禁出聲贊嘆道:“想不到賢弟還有這一手!,?”奇漢回頭看是長順,,不好意思地說:“小時候,家父教的,,說的不好,。”長順又問:“會記賬嗎,?”“簡單的會些,。”“那好,,咱們這個家,,就缺個記賬的。明天你就搬到客房來先住,?!遍L順又看看先勇:“讓孩子和耿點一同上學吧?!?奇漢推辭說:“孩子還小,。” 長順似乎沒有理會到奇漢的意思,,說,,明天,我領孩子見見先生,,禮金的事,,你不用操心。 接下來長順與奇漢簡單交接了手續(xù),。第二天,,當奇漢拿著賬本讓長順看的時候,長順的眼睛瞪得老大,,自己也上過二年私塾,,也算得上個文化人??粗~本封面上的字,,真有顏筋柳骨之風格,再翻翻里邊所記的項目,筆筆清楚,,一目了然,。奇漢看長順看完賬本,露出滿意的笑容,,建議道:“我想把這臨街的房子再擴建幾間,,不光有飯店,還應有旅店茶館,。我們這個地方是新野到構林的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人們,到這個地方都要吃飯歇腳,。”長順聽了,,把奇漢從頭到腳又重新審視了一下,,問:“你做過生意?”“沒做過,。我看咱們這里地理位置好,。”長順一拍大腿:“我早就這么想,,還拿不定主意,。咱們說干就干!”兩個月后,,臨街一趟七間門面房蓋起來了,,果然生意興隆。一月下來,,奇漢與長順結賬的時候,,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兩人都笑得合不擾嘴,。奇漢建議,,河邊地再置買個百十來畝,牲口再添兩犋,。長順拉住奇漢的手說:“你怎么都說到哥哥的心窩子里去了,!” 奇漢雖說是長順的賬房先生,實際上也是長順的大管家,,在奇漢的燮理下,,街上的生意好,地里的莊稼也長得好,。 一日傍晚,,長順與奇漢飯畢,說到往前發(fā)展計劃,奇漢說道:“老哥,,上房得蓋蓋啦,!”長順也說是。蓋上房是個大事得慎重,。長順派人請來了城里的風水先生,。風水先生看了長順的宅地,也就是老房子的位置,,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不禁失聲叫道:“真乃好宅。這是我這大輩子勘過的最好的家宅,!”不過風水先生看看主家長順一驚,,又看看奇漢一喜,眼睛一亮,。午飯后風水先生將長順叫至耳房耳語一陣,,長順出來時,風水先生還不放心地交待一句“叫你兒子一塊去,?!?當晚子夜時分,長順喊兒子,,兒子已經(jīng)熟睡,,不忍再喊,臂腕里挎著筐子,,筐子里放的什么,,天黑,看不清,,獨自乘著夜色出去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長順膝蓋上沾滿灰塵地回來了,。早,,風水先生問及此事,長順說,,自己去了,,兒子沒去。風水先生聽了,,嘴里沒說什么,,看著長順出去的背影,只是無奈地搖著頭。原來風水先生叫長順父子倆,,在雞不叫狗不咬的深夜,,到河東的十字路口擺上大饃大肉,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磕三個響頭,,求得四方神仙護佑,誰知他的兒子竟沒去,。 正堂置樓的房子,,二個月就建成了,花費的銀子有多少,,只有長順和奇漢兩個人知道,。房子建的高大,威武,,氣魄,,這在古鎮(zhèn),就是在方圓十里八里也是少有的,。 明.萬歷三年,,天下瘟疫,,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長順一家也未能幸免。先是內(nèi)夫人厚何氏去世,,緊接著兒子耿點,,也跟母親走了,真是禍不單行,。 長順怎能經(jīng)得起這樣的打擊,,便病倒了。好在有奇漢頂著,,生意地里照樣安排得井井有條,,長順心里有些寬慰。一想到那個油嘴花舌的女婿,,氣都不打一處來,。當時也是一個至親提的媒,說東莊胡員外那二小子還行,,長順見了一面,,看著怪順眼,況且人家家庭條件比自己的要好,,沒有往深處打聽,,就打發(fā)了閨女。他們弟兄兩個,胡員外死后,,家產(chǎn)一劈兩半,,他哥哥務實,日子過得滋滋潤潤的,;而這小子,,吃喝嫖賭,樣樣都占,,很短時間,,分的家產(chǎn),就給他踢騰光了,。兒女連著父母心,,長順派人給閨女送了些東西,誰知你前腳走,,后腳他把這些東西又轉(zhuǎn)賣了,。還不時背著自己,打著自己的旗號,,從奇漢手里支取了不少銀兩,,自己和奇漢辛辛苦苦掙下的這點家產(chǎn),夠他踢騰幾天,?,!自己一時粗心大意,將自己的閨女害苦啦,!想想不禁老淚縱橫,。 一日,長順對給自己端藥的奇漢說:“老弟,,老哥有句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看咱哥倆,,你說吧,。” “我想一一我想一一”長順用混濁的兩眼看著奇漢,?!澳闱逭f,我聽著,?!?“我想收先勇為義子,娃還姓你張姓,。我知道你也就這么一個兒子,?!逼鏉h心里一顫,笑著說:“老哥,,你現(xiàn)在養(yǎng)病要緊,。” 長順知道奇漢心里的想法,,盯著奇漢的眼睛,,抓住奇漢的手不放…… 長順內(nèi)人厚何氏,兒子耿點走后,,奇漢原打算與長順清算賬目后,,帶著兒子再到別處混碗飯吃,誰知這長順一病不起,,女婿胡二圓不要東西不露頭,。相處幾年了,奇漢不忍心扔下病中的長順不管,,可管下來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煩,。 認義子的事,長順叫底下幾個伙計辦得風風光光,,鎮(zhèn)上執(zhí)事的人都請過來了,,親戚鄰居也都見證了這個事。胡二圓也來了,,禮隨了沒隨不知道,,只知道那天中午的宴席很豐盛,胡二圓吃得滿嘴流油,,臨走時還提溜了一大包東西,,吃剩的雞呀魚呀肉呀,,說是給家里的狗狗貓貓帶的,。人們都心照不宣竊笑著沒吭氣。 自打奇漢管上賬后,,胡二圓沒少從奇漢手里拿錢,,每次多則十吊八吊,少則三吊五吊,。奇漢也是個窮苦人,,見不得胡二圓那副苦相,見奇漢總是蹭蹭磨磨地湊上來,,張叔長張叔短的,,任你再硬的心腸都被他喊軟了。奇漢考慮最多的這是長順的女婿,,長順嘴上說氣話,,心里疼著哩,。奇漢與長順兌賬的時候,把這事說了出來,,長順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跺著腳:“畜牲,這個不要臉的東西,!”長順心疼的不是這些錢,,氣的是這個不爭氣的胡二圓。告訴奇漢,,以后來了,,一分一毫也別給!以后呢,,這個胡二圓還是不時地索要東西,,奇漢沒法跟長順交待,只好把自己工資報酬的一部分給了胡二圓,。胡二圓極不滿意這個張奇漢,,在背后曾揚言:“這個張奇漢,我早晚會收拾你,!” 長順臥病的日子里,,胡二圓更加有恃無恐,開口要多少,,你就得給多少,,稍微遲慢點,胡二圓眼珠瞪得銅鈴子一般,,指著奇漢吼道:“姓張的,,你識相點,這個家早晚都是我的,!” 長順這幾天病情好得多了,,聽到前邊賬房里有吵鬧聲,側(cè)耳聽聽,,斷定又是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強撐著羸弱的病體,扶著墻挨到賬房,,胡二圓忽然看見老丈人過來,,腆著臉笑笑:“我就說過去看看你?!?奇漢急忙扶長順椅上坐下,,長順喘著粗氣,不打正眼瞅女婿,。胡二圓搞個沒趣,,夾著尾巴溜走了,。長順看著遠去的女婿,啐了兩口唾沫:“混賬東西,,不把老子氣死不甘心,!”長順喘了一陣子,看著奇漢說:“賢弟,,能不能代我叫下西邊的私塾先生過來一趟,?” “私塾先生?,!” “讓他過來,,我有話跟他說?!?“現(xiàn)在,?” 長順點點頭。 私塾先生來了,,長順把私塾先生叫到他的臥室,,也就是老房子的東間,交待奇漢任何人不得進來,。奇漢靈性,,話里也包括自己,中午飯都是叫人送進去的,。下午私塾先生走的時候,,長順喘著氣,只送到門口,。私塾先生出門后,,看見奇漢詭秘地笑笑。長順讓奇漢再叫古鎮(zhèn)上執(zhí)事的人,,親戚鄰居,,明天過來一下。又特別交待,,讓他那個不成器的女婿胡二圓務必過來,。 第二天,,邀請的人都過來了,,私塾先生過來了,胡二圓也特意叫人請過來了,,在老房子當堂坐了三桌,。趁大家喝茶的當兒,私塾先生說話了:“今天,,厚老先生有件事要當著父老鄉(xiāng)親的面說,,要大家作個見證,。”大家都抬頭看著私塾先生,,只見私塾先生慢條斯理地從他穿的長衫袖筒中,,掏出一張褐色的麻紙,用長指甲的手,,沾下嘴唇,,把折疊的麻紙一折一折地展開,私塾先生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又看了看在座的所有的人,念了紙上寫的意思,。那時人們十有八九不識字,,從私塾先生一張一合帶胡子的嘴里聽出: 厚老先生自知不久大限將至,所有家產(chǎn)都為義子張先勇繼承,。特立遺囑,,明曉眾位。下面是具體家產(chǎn)項目,。特指河東五十畝紅藥地歸閨女所有,。(這里有意不寫胡二圓) 最后鎮(zhèn)上所有執(zhí)事的人,親戚鄰居都畫了押,,捺了指印,。大家都說厚老先生明智,在稱道厚老先生的同時,,大家也都認可張奇漢在厚家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中所作的貢獻,。私塾先生戴著眼鏡,認真地核對了所有應該畫押捺指印的人,,怎么沒有胡二圓,,也沒有張奇漢?,!聽有人說,,遺囑沒念完,胡二圓就悻悻地走開了,。還有奇漢,,到哪去了呢? 下午酒闌人散,,長順蹣蹣跚跚,,從后院找到前院,西院找到東院,,最后在牛屋里找到了奇漢,。奇漢躺在牛屋的床上,,聽見腳步聲,知道長順找到這來了,,急忙起來,,扶長順挨床沿坐下。長順喘了好大一陣子之后,,看著奇漢:“怎么生老哥的氣啦,?” “咱哥倆相處這些年,你還不知道我這脾氣,?,!” “知道,知道,。就是知道,,這事才不叫你知道?!?奇漢無奈地搖搖頭:“老哥呀,,你咋能這樣!你還有閨女女婿,?!?“女婿,你看能靠得住嗎,?,!”長順又咳嗽了一陣子,顯然一提起他的女婿,,他的氣就上來了,。奇漢端來茶水讓他漱了 ?!斑@個家,,我知道,你知道,,原來是個啥樣,。自打你來后,才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個家不應該給你嗎,?” “老哥你高看我了,我們父子倆不是你收留,,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要飯哩,。”說著奇漢眼里絲絲的,,幾乎哽咽著說不下去,,眼前似乎又出現(xiàn)那熊熊大火,父母妻子的哭喊聲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后邊謀殺者緊追,,父子倆東躲西藏,輾轉(zhuǎn)十幾天來到這里,,面對的是滔滔的洪水……奇漢不敢再往下想,。 長順也哭了,豆大的淚珠從干痩的臉頰上滾落下來,。先祖挑著祖爺來到這里,,那時祖爺也像先勇那么大,那么高,。父親生前常給自己講這些,。先祖挑著祖爺來到這里時,這里還沒有人家,,先祖看這里臨河地勢又高,,搭建了茅房算是安了家。代代單傳,,發(fā)展到自己這一代,,不知是十幾代,父親也說不清楚,。好在家到自己手里,,有奇漢的全力相助才有了發(fā)展。不想天不佑厚家,,先死妻子,,后死兒子,要不是奇漢悉心照料,,再有幾個長順也死去了,。 牛屋里一陣沉寂,只聽見“咯吱咯吱”牛嚼草的聲音,。奇漢端來了水,,長順就住臉盆洗了臉,然后看著奇漢,,聲音不大:“老弟,,這事就這樣了,不能再推辭了,。老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 “老哥,,我是給你打工的,,我只要我所得的那部分就夠了,你這樣要陷我不仁不義,!” 長順看奇漢還要推辭,,發(fā)脾氣了:“奇漢,你要老哥給你跪下不成,?,!” 奇漢急忙拽住了要下床的長順。長順又一陣氣喘咳嗽:“奇漢,,你叫我死后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奇漢安慰他說:“這哪能呢,。你先回房歇息,,這事晚點再說?!遍L順拐棍一搗:“這事咱倆說罷了,!” 長順的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一早,,奇漢剛給長順熬好藥,,里正送來了縣衙的傳票,說胡二圓告下了張奇漢,。長順在里間聽見了里正的說話,,里正走后,奇漢端藥進來,,長順對奇漢說:“你不用怕,。他是沖我來的。想不到這個狗東西還倒打一耙,!”說著掙扎著要坐起來,。奇漢安慰他說:“我一個人去一趟就行?!薄澳沔?zhèn)物不住,,還得我去?!苯衅鏉h備了兩輛大車,,叫上私塾先生,鎮(zhèn)上執(zhí)事的人,。臨行,,叫奇漢把賬本也打包帶上,。 第二天,縣衙升堂,??h太爺驚堂木一拍,原告被告上堂,。原告胡二圓一看老岳父也來了,,早嚇得瑟瑟發(fā)抖,,躲在一邊,。縣太爺一看被告席里呼呼拉拉一下子上來一桿子人,,問:“哪個是被告張奇漢,?”厚長順朗聲答道:“老漢便是?!狈鲋钠鏉h急了:“我是,。”縣太爺傻眼了:“你們究竟誰是誰不是,?”長順回答:“我是胡二圓老岳父,。”張奇漢回答:“我就是胡二圓狀告的張奇漢,?!笨h太爺問道:“張奇漢,胡二圓告你毒死他內(nèi)弟滅門霸業(yè)可有此事,?”縣太爺話音未落,,長順就要掄起拐棍奔過去,要打站在另一邊的胡二圓,,罵道:“你這個畜牲,,血口噴人!”縣太爺覺得這里邊必有蹊蹺,,忙叫人拉住了長順,。縣太爺腦子一激靈,,胡二圓狀告張奇漢滅門霸業(yè),,就是滅厚長順的門,霸厚長順的業(yè),,怎么厚長順還在,?!不用傳點,,厚長順就在現(xiàn)場,,讓他說說根由。縣太爺看厚長順病懨懨的樣子,,命人搬把椅子讓他坐下,。厚長順收起要掄起的拐棍,狠狠地瞪了胡二圓一眼,,對縣太爺及在場的人歷數(shù)了胡二圓的許多不是,,又叫奇漢搬過賬本,把胡二圓從厚家拿取的錢財,,樁樁件件說得清清楚楚,,不知怎么,長順把沒有記在賬上,,自己私下給胡二圓的工資錢也說上了,。接著,厚長順又把張奇漢傾力相助厚家創(chuàng)業(yè)發(fā)展,,兒子耿點死后,,認張奇漢兒子為義子,家產(chǎn)由義子繼承的前因后果說得明明白白,。被告一邊站著的私塾先生,,古鎮(zhèn)上執(zhí)事的一桿子人都證明厚長順說的是實事??h太爺眼珠子翻翻站在下邊的胡二圓,,油頭粉面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遞狀紙的時候,,里邊還夾了一張銀票,被縣太爺立馬退了回去,??h太爺有意懲治下這個刁民,將計就計,,又問:“厚長順,,胡二圓狀告張奇漢毒死你兒子,可有此事,?”厚長順大罵胡二圓:“兒子得瘟疫病不治而死,,怎能說是奇漢毒死?,!”胡二圓在一旁辡解道:“縣太爺,,內(nèi)弟確實張奇漢毒死,老岳父被張奇漢氣昏了,?!焙A見開場不利,,心想咬住這一點,便可一下子扭轉(zhuǎn)這不利的局面,。又想內(nèi)弟已死去三四個月了,,可算死無對證。三間高堂屋,,高堂屋里白花花的銀子,,滿倉滿倉的糧食,肥得流油的幾百畝土地,,成群的騾馬,,瞬間,在他眼前一樣一樣閃過,。胡二圓滿有把握地瞥了一眼站在另一邊的張奇漢及老岳父,??h太爺進一步問道:“胡二圓,,誣陷人要負罪的!”胡二圓信誓旦旦:“愿拿腦袋擔保,!”縣太爺驚堂木一拍,,暫審到此,明天這個時間再審,??h太爺一擠眼,胡二圓被兩個衙役帶走,。 第二天,,原告被告到堂,早有仵作呈上尸檢結果,,長順兒子系得瘟疫病而死,。縣太爺驚堂木一拍,,:“大膽胡二圓,,一貫好逸惡勞,吃喝嫖賭俱占,,污人清白,!”擲簽在地,先打五十大板,,再關牢獄半年,。 胡二圓萬想不到,昨天縣太爺休庭之后,,即派幾名經(jīng)驗豐富的仵作,,快馬加鞭趕赴六十多里外的古鎮(zhèn),,掘墳開棺驗尸,長順兒子的尸骨非黑非黃,,屬于瘟疫病狀,。 長順經(jīng)過這一折騰,病比以前嚴重多了,,臥床不起,。幸有奇漢早晚悉心伺候,請來了方圓最好的郎中,,用了最好的藥,,但無論怎樣的努力,也未能挽留住長順的生命,,長順含笑閉上了眼睛,,享年五十四歲。 長順靈柩就停放在老房子當間,,擇準停靈七日,。義子先勇披麻帶孝,執(zhí)幡摔盆,。長順與埋在古鎮(zhèn)西南的夫人厚何氏合葬,,墳前豎著高大的墓碑,上刻“先考厚長順,;先妣厚何氏之墓”落款“義子張先勇敬立”,。 早已獲釋的胡二圓,在長順的喪事期間,,自始至終,,人們都沒有見到他的影子。長順去世的第二年,,春節(jié)臨近,,奇漢要先勇看看他的姐夫胡二圓。先勇瞪大眼睛望著父親,,其時先勇已經(jīng)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小伙子了,。奇漢說:“彼一時,此一時,。去吧,,割不斷的關系。你告訴你姐夫,,說我爹想你們啦,!”先勇從胡二圓家回來說,胡二圓感動得痛哭流涕,,說以前不該……一來二去,,兩家也有些走動,。奇漢知道胡二圓家的日子過得不好,把河東五十畝紅藥地也給了胡二圓,。張胡兩家一直走動了五六代,。 張族的先人奇漢,先勇百年后,,葬在長順的墳東下頭,,為厚氏夫婦遮風擋雨。 我剛記事時,,老房子當堂供桌上的東邊,,擺放著兩個神龕,我們張姓的人叫它“主盒”,。每個主盒近二尺寬,,二尺多高。半卷檐,,檐下有走廊,。墻.門.窗鏤空,門窗可開可關,。通體小巧玲瓏,,黑中泛紅,古色古香,。里邊放的黃紙上,現(xiàn)在想想應是黃緞子上寫的有黑字,。后來聽年歲大的張姓人說,,那上面寫的是張姓先人的名諱和厚姓先人的名諱。厚姓先人我們張姓后人尊稱為“厚爺厚奶”,。聽老人們說,,族上有什么重大的事,執(zhí)事的人都要到我家老房子前,,放鞭炮,,朝供桌上的兩個主盒祭拜,祈禱,。 張姓先人有三個兒子,。幾百年過去了,這三個兒子的后代繁衍到現(xiàn)在有六百多口人(不包括外遷的),。 六七十年代,,每逢年來節(jié)到,族上年歲大的執(zhí)事人,,用各家湊上來的份子錢,,買上祭品,,鞭炮,領著年輕人,,小孩子到老墳上祭祀,。他們會指著西邊的墳說,這是咱們厚爺厚奶的墳,,又指著東下邊的墳,,說這是咱們祖爺祖奶的墳。這樣的活動,,我參加了幾次,。事后,還會給去的小孩發(fā)幾個糖疙瘩,。 后來離家工作了,,退休了又易地而居,回家的次數(shù)少了,。一次我問家里來的人:咱們家里,,年來節(jié)到,還上不上老墳,?家里來的人好像不認識我似的,,看了看我,笑笑:誰組織,?老墳平了種上了莊稼,,連個罩茬都找不著;西邊一個地坰里有個小土疙瘩,,歷年來上面堆了些苞谷稈柴禾什么的,,還不知道是不是厚爺墳。現(xiàn)在的人有的老不善待,,誰還追那些遠的沒影信的人,。 唉,今人這樣對待先人,,后人會如何對待我們現(xiàn)在的今人,。想此,我唏噓不已…… 投稿須原創(chuàng)首發(fā),,請將作品,、作者簡介、作者照片三者放在一個郵件里,,用附件發(fā)送,。附200字以內(nèi)的簡介,個人照片一張,,并留下微信,、電話等聯(lián)系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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