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

對于兩性情感我真的可以說是敏感早熟，有些花兒太早結(jié)果,，早到來不及追憶過程,，最后摘下果實，光禿禿的葉子上只留下赤裸裸的迷茫,。

我想我是情竇初開在一年級,。那個年紀(jì)的擁有著一個對性別產(chǎn)生無限好奇的世界，男孩與女孩被告知彼此之間是不同的,，可又沒有誰能理解這究竟有什么不同,；畢竟我們依然可以和一列同桌手拉著手排排站，不會因為任何有心或是無意的觸碰感到害羞,。我們的世界還無半分渲染,，眼中一切只有好奇，沒有羞恥,。

我興許就是出于這種無法理解的好奇,，而萌生出了無限歡喜——那時我是明白“喜歡”的，甚至發(fā)覺出對動畫片的喜歡與對人對男孩子的喜歡是不盡相同的,。孩子的喜歡從來不問緣由,，無法抑制。因為無知,，所以不知羞恥,；因為無畏，所以毫無保留,。于是我任由著那歡喜溢出身體,，觸碰著兩性間模糊的毛邊兒玻璃，自以為對世界發(fā)出了探索的聲音,。

現(xiàn)在回想起那種洋溢到整個身體肺腑,、不會控制的情感，是成長以后讀過的任何一本情愛小說都描繪無能的肆意,。

《芳華》里嚴(yán)歌苓這樣描寫蕭穗子青幼稚嫩時對劉峰記掛的三分旖旎：

那是個混賬的年齡,，你心里身體里都是愛，愛渾身滿心亂竄,，給誰是不重要的,。

這話讓我生出一種強烈的共鳴，于是用自己的心思去渡嚴(yán)歌苓,，存了半分推諉與半分揶揄,，最終得出結(jié)論：這一切都是荷爾蒙的錯！

在那個混帳的年齡,，激素開始在我們身體里作用,。這時候但凡我們對那些未曾留心過的人事,，起了一點點關(guān)注，最終都會演變?yōu)闊o法抑制的燎原大火,；這比懵懂年代那些無知無畏的情感更加無緣無故,。那些荷爾蒙在身體里叫囂著：我們需要愛呀，我們渴望愛,。你的身體都在為你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去感受青春的到來,，它們慫恿著你去體驗青春，慫恿你去接受我們繁衍千年都未曾改變的基因,。

那時我將喜歡宣之于口,，將這些青澀黏牙的“禍?zhǔn)隆蓖平o荷爾蒙；這些情感在我心里滿溢成一碗水,，我將它倒出去,，便平靜了生息再無波瀾。無緣無故,，只予無求,。興許是那些在我身體里亂竄的愛把我逼急了，我最終雙手捧著把它拋出去,；丟完后一身輕松,，至于它究竟落入銀河大海，與我再無關(guān)系,。

好像我們都有一顆金子一樣的心,，它閃閃發(fā)亮。我們將它舉出來,，告訴全世界：看,，這是我的愛；羞赧著又迫不及待,。

我讀白先勇的《樹猶如此》,，本想選取白先生的只言片語放在此處，聊表情感,；但卻實在選不出：白老先生的文筆細(xì)膩而波瀾壯闊,，寫驚濤駭浪里一葉扁舟的牽掛，而這屬實不是我那個年齡的感情,。

而我只記得的是沉涼的夜里他給我讀：“樹猶如此,，人何以堪?！?/strong>

我記不得這話里的語氣語調(diào),，但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一股化不掉的京味兒，纏繞住我青春期結(jié)尾末梢的躁動與寂寞。我將一點點的曖昧念想放在他的閱歷里,，放在他的耐心里,，放在她偶爾哄慰時的兒化音里；我躲在柜子里,，偷偷嘗著這點小秘密，品嘗著零星的甜里有半分苦,。

苦在哪里,？因為我知道這是無疾而終的單相思？

得了吧,，那只是青春的澀味,。

就像青檸檬青芒果那樣在成長中發(fā)澀罷了。

我也曾細(xì)細(xì)思索過,，只是這一切發(fā)生得悄無聲息,；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溺于水中,，不由自主地向那靈魂的深處漫溯,；我的心中早已讓更為親密的渴望滿溢。那時我才開始意識到,，我的愛是落實到個體的,，落確到一個人的心上，靈魂先于身體做出判斷,，無關(guān)性別,，無問西東，一切外在的情狀都形同虛設(shè),；三千里的距離放在手心,，一眼便望到底，一時之間,，風(fēng)月無邊,。

我嗅著那老北京糖葫蘆串兒的糖味兒聽他讀《霸王別姬》，我怕他倦,，他不厭其煩,，又唱了幾句掛漿的三弦兒。我將青檸檬拿出來給他咬一口,，他酸苦了臉,，切開泡水加了糖又遞回我手里。我抱著水杯囁起一小口,，一點點的甜足以讓我心滿意足,。我不貪戀，他不多言,。

我從未與誰談過感情,，自身盡剩的正是那過分早熟后綠葉赤裸的迷茫,；我驚訝于我竟能從自己身上講出這么多的“愛情故事“，然而我本身并不相信愛情,。

愛是什么,？從它在身心亂竄的年紀(jì)開始，我便認(rèn)定了愛情是荷爾蒙,；人人都會在愛情里耗盡了光陰與精力,，沒有誰能一輩子熱戀。那我在這里,，尋尋覓覓,、期期艾艾，又是在做什么,？

我無意間翻到了我看《芳華》時寫下的句子：

那個時候我喜歡看這樣的文字,，我發(fā)瘋一般，非要找一本中國的,、女人寫的,、講述那個離生活很近離我的生活很遠(yuǎn)的年代故事。我需要來自母語那讓我望一眼便能到底卻仍然意猶未盡的表述,；我需要一個女人溫柔細(xì)膩的用筆來填飽我受青春蹂躪脹痛而空涸的內(nèi)心,；我想在那個塵埃落定，傷痕累累的時代里尋找愛：人們踩著破敗泥濘的土路,，唱著最熱烈的歌,，熱情洋溢地迎接時代之苦。這種千溝萬壑的心里發(fā)覺出的愛,，讓彼時十八歲的我覺得高級：大概這才能夠稱為愛了,。

如果我將這稱之為愛，那愛情在我眼里又是變成了歷久彌新的：這其中是癡纏,，是觸碰,，是橫跨著歲月年代的熱烈折磨。這與之前的看法何其矛盾,？

以悲觀主義的眼光看,，我們站在世界沙海的穹頂，一看望向時間盡頭,，愛情稍縱即逝幻滅無聲,，我們都將歸于塵土。 然而哪個女孩又不是一個浪漫主義者,？我言之鑿鑿模樣講著“我不相信愛“,，可我依然相信這世界上終有人與我靈魂的波紋契合；與我生命里被挖空的形狀嚴(yán)絲合縫；歸還我的果實填補我的困惑,；引我入明火推我入銀河,。

也許我不相信這存在，但我會用一生去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