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上方 綠標(biāo) 收聽音頻 七月,,燠熱。 我第一次帶著女友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在這炎炎的夏季,,只因百歲的奶奶猝然離世,。 車未停穩(wěn),我便遙遙見到一個低矮消瘦的影子,,自街巷的拐角一閃而過,。斑白且雜亂的頭發(fā),在那身藍白相間學(xué)生服的映襯之下,,愈發(fā)讓我覺得刺眼,。 精神有些恍惚,來不及細(xì)想,,便在熱浪中被裹挾著前行,,直直走到臨時搭就的靈堂前。 百歲而亡,,也算得上喜喪,,悲戚之意,淡淡的,,被滾燙的風(fēng),,吹得七零八散,靈堂下跪著的多是本族卻非奶奶直系的子孫,。父親在西廂房里同姑媽低聲地爭執(zhí)著,,聲音漸大,隱隱傳到院中,。我就立在院中,,靜靜凝視著這熟悉的一切,哀傷混合著汗水,,打濕了衣衫,。 母親招呼我去棺槨前大哭一場,我終是搖搖頭,,在堂前靜靜跪下,,默默地想著幼時的點滴。女友手足無措地站在我身后,,直到母親拉她進了西廂房,。 待我進房時,父親與姑媽已經(jīng)停止了爭吵,,彼此垂頭無言,。 “怎么了?”我悄聲問母親,。 “還不是你爸堅持將你奶奶土葬,,縣里不同意,昨晚就找來了,,說要么去火化,,要么拿兩萬五千塊錢買個火化證,。”母親給女友倒了杯水,,低聲跟我說道,。 “花錢能解決的事為什么還要爭吵呢?”女友不解地拉拉我的手,,朝父親那邊望了望,。 我沒有說話,心里卻明白,,父親有些舍不得這筆不小的開支,。 那一天,除了守靈,,便是用毛巾擦拭永遠(yuǎn)擦不盡的汗,。 出殯定在第二天的中午,一早,,不知隸屬于哪個部門的公務(wù)人員,,在各級領(lǐng)導(dǎo)的陪同下,堵在了家門口,,催促父親趕緊做個選擇。 因為家鄉(xiāng)的習(xí)俗,,凡是自泰山上求來的孩子,,必然不能為家中的長者送殯,我被母親關(guān)在臥室,,腿被麻繩松松垮垮地綁著,,只能透過玻璃窗看見鬧哄哄的一群人,推推搡搡,。 “求求你們,,我真的考上了,把我的通知書給我吧,,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磕頭了?!鄙硢〉穆曇糇栽褐袀鱽?,我斜著身子恰好看到昨天熟悉的那道身影,正拉著兩個穿著制服的執(zhí)法人員,,不停地磕頭,,凌亂的頭發(fā),如同破紗一般,,前后飛揚著,。 “哪來的瘋子,,還不趕緊拉開?!北焕p住的人怒不可遏地吼道,,緊接著便有鎮(zhèn)上的官員一左一右將人拉開。眾人拍拍手,,跺跺腳,,大罵幾聲晦氣,生怕被瘋子身上的瘋氣傳染,。 女友不在屋里,,我看到她湊到兩個制服男面前,悄悄地遞過去一個鼓鼓的檔案袋,,一言不發(fā),,只是笑笑,便在父母錯愕的眼神中走開了,。我知道,,她又在做她擅長的事,憑一己之力,,平息這場鬧劇,。 入土為安,也算了了最后一樁心愿,,待葬禮結(jié)束,,街道上早已布置妥當(dāng)?shù)难缦銦釤狒[鬧地開啟了,母親走來替我解開麻繩,,用沙啞的嗓音夸贊著女友的懂事和能干,。 “嗨,這算啥,,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事,。”女友臉露得意之色,,卻難得地矜持了一回,。 “我剛才看到小鳳又出來鬧了,怎么這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我沒有答理女友,,側(cè)身問母親。 “唉,,誰知道呢,,時好時壞,平常倒也沒這么瘋,,只是一到夏天,,就瘋得厲害,,穿著那補丁摞補丁的校服,滿大街哭喊,,有時就在路口站一天,,非說要等來送通知書的郵遞員,見到穿制服的人就下跪,,哭個沒完沒了,,有時連頭都磕出血來呢?!蹦赣H嘆了口氣,,搖著頭,眼神中盡是不忍,,“真是作孽啊,。” “怎么個情況,?”女友不悅地拿手戳戳我的頭,,撅著嘴問我。 “沒什么,,無非是一個瘋子,。”我搖搖頭,,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男女老少酒足飯飽,待滿街的人散去,,我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厥帐巴暌坏氐睦墙?,這一切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姑媽一個勁地夸女友聰明能干,,一個人就擺平了一切,省了不少的麻煩,。母親樂得聽人夸自家孩子,,也覺得我命好,找了這么一個出手闊綽能接濟我們的人,,只有我,,淡淡笑著,如同在聽別人的故事,。 “這倒真不算什么,,二十年前,我爺爺還拿八千塊錢替我小姑買了個文憑呢,?!迸崖犎丝涞亩嗔?,如同醉酒一般,輕飄飄起來,。 聞言我都是一怔,,這事可不算光彩,我用眼神示意她打住,,少信口胡說,。 “呀,二十年前啊,,八千塊錢真不少,,那時辛苦一年才賺幾個錢啊?!惫脣審埓罅俗彀?,不信地?fù)u搖頭,父親也斜眼看了看女友,。 “我說的是真的,。”女友見眾人都是不信,,便有些急了,,“那時候我小姑學(xué)習(xí)成績差,連中專分?jǐn)?shù)線都沒到,,我爺爺便花了些錢,,用了些手段,讓她去讀了重點大學(xué),?!?/p> “那些年,還真有很多窮人家的孩子學(xué)習(xí)很好,,卻連個普通的學(xué)校都沒考上,。”父親點點頭,,抽了一口煙,,淡淡地說,“唉,,指定就是那些手段高明的人從中使了手段,。” “還是叔叔明白,?!迸芽吹礁赣H點頭,便笑著沖我皺皺鼻子,繼續(xù)說道,,“我爺爺那時候也是靠著關(guān)系,,才給我小姑弄到了那么好的一個大學(xué),否則現(xiàn)在也不一定能坐到副局長的位子上,,只是可惜,,我小姑這幾十年都頂著別人的名字。連姓都跟我們不一樣,,對了,,我小姑現(xiàn)在的姓就是秦,這樣說來,,咱們倒也算是一家了,。” “行了,,別說了,,這還成了什么好事嗎?考不上大學(xué),,就不要上,,為什么非要頂替別人的身份?難道不覺得可恥嗎,?”我有些心煩,,突然腦海鬧出那身滿是補丁的校服,還有那剛四十多歲,,便已佝僂得如同暮年的身影,。 “有什么可恥的,人生在世,,各憑本事,,我小姑現(xiàn)在是副局,你在她面前不也跟個孫子一樣嗎,?哼,。”大約是我語氣太沖,,女友板著臉?biāo)κ肿叱隽朔块g,。 我突然想起,,她那小姑,,叫秦丹鳳,急忙抓住母親的手,,問道:“小鳳叫什么名字,?” “我哪里知道,都是傻鳳傻鳳地叫,,幾十年了,,早沒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母親笑著搖搖頭,。 “我記得叫丹鳳,,你表姐那時候起名叫丹霞,你奶奶還嫌跟二禿家的孩子名差不多,,咋都叫丹呢,,不好聽?!惫脣尠欀?,沉吟著,像在回憶很久遠(yuǎn)的事情,,“你忘了啊,,那時候咱鎮(zhèn)上的老師還說,一個丹霞,,一個丹鳳,,名字差不多,成績差了十萬八千里,?!?/p> “好像是,那時候傻鳳是出了名的女狀元,?!备赣H點點頭,熄滅了最后一支煙,。 那晚,,我一個人去了村東頭那處用玉米秸稈圍起來的破舊院子,低矮的土坯房,,散發(fā)著腐朽的味道,,昏暗的月光,照不透被命運阻隔的圍墻,,沒有開燈,,我在門口喊了半天,終是沒有人應(yīng)聲,。推門入內(nèi),,一股刺鼻的氣味迎面而來。 “大伯,,鳳姐,。”我低聲喊著。 “誰???”有蒼老的男聲傳來,虛弱得幾不可聞,。 費力地說了半天,,解釋清了自己的輩分,老人才顫巍巍地拉下了燈繩,,昏黃的燈光,,微微照亮了腌臜逼仄的空間。 丹鳳沒有在家,,我組織著最淺顯的詞句,,試圖能讓老人明白我的意圖。 “鳳的身份證和戶口本,,都在哪個抽屜里,,你自己去找找?!崩先擞媚请p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床尾殘破的木桌。 如同在亂葬崗走來一圈,,終于在零碎的小物件下,,找到了那張近乎分崩離析的戶口本,身份證是沒有找到,。 就著燈光,,勉強看到第三頁上,秦丹鳳的字樣,,身份證號若有若無地鑲嵌在其中,,我拿出手機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記錄下來,又重新放回原處,。 老人不疑有他,,略微寒暄幾句,便熄了燈,,重新臥在凌亂之中,。 那一夜,我沒有睡著,,輾轉(zhuǎn)反側(cè),,終是忘不了那跪倒在塵埃中的女人,花白的頭發(fā),,羸弱的身軀,,至今我都沒有看清她滿是滄桑不公的臉,命運的模樣,,該是什么樣,? 母親說傻鳳去學(xué)校查過自己的成績跟通知書,一切都像被刻意地遮蓋起來,,蒙上了一層霧靄,,厚重得讓人無法看清。在那個年代,,窮人家孩子唯一可以改變命運的,,便只有讀書,走出大山,,開始一段瑰麗紛繁的新生,??伤龥]有等來屬于自己的通知書,,也沒有等來命運的眷顧,去縣政府跟學(xué)校鬧了數(shù)次,,再回來,,已是瘋瘋癲癲的傻鳳了,。 幼年的記憶,似乎關(guān)于丹鳳的不多,,唯一的便是那個牧羊時仍然誦讀拗口英文的少女,,那時,她十六七,,我六七歲,。 天道酬勤,這是她跟我講過最多的一句話,,懵懂無知的童子,,不知何意,卻永遠(yuǎn)記住了這四個字,。仿佛這是一句神奇的咒語,,默念之時,便能獲得無窮的動力,。 天將亮?xí)r,,朦朧有些困意,還未來得及體會這困意,,便被院外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快去叫人,打電話叫公安來,?!?/p> “死人了,,死人了?!?/p> “誰死了,?” “傻鳳?!?/p> “咋的突然就死了,。” 我猝然驚起,,凝神聽著墻外的聲音,,卻漸漸聽不真切,女友拉拉我的手,,小心地問著怎么了,。 匆匆起身,來不及穿好鞋,,便推門出去,,看到父親開門出來,想來也是聽到了墻外的人聲,。 “你干啥去,?”父親瞪了我一眼,語氣不善地問我,。 “我聽見有人說丹鳳被車撞了,。” “回屋去,,什么不吉利的事都往上湊,。”父親朝我揮揮手,,便急匆匆的開了大門朝外走去,。 我終是沒有聽父親的話,緊跟著走出家,,怕跟父親起沖突,,便朝著南邊馬路走去,打算繞一圈,,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 鎮(zhèn)上唯一的十字路口,此時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堵著,,離得近了,,閑言碎語無孔不入地鉆進耳內(nèi)。 “真是造孽啊,,撞得這么慘,,天殺的司機也沒了影,。” “唉,,傻鳳這輩子真是苦啊,,那么聰明的一個人,莫名其妙就傻了,,熬了幾十年,,又被撞成這樣,?!?/p> “放他娘的狗臭屁,那哪是莫名其妙,,分明就是讓人頂了名,,好好的一個狀元苗子,成了個瘋子,?!?/p> “誰說不是呢,那些能人也真是心狠手辣,,好好的一個人,,硬生生給逼成了瘋子,唉,?!?/p> “不是說傻鳳沒考上大學(xué)嗎?” “這你都信,?要是傻鳳考不上大學(xué),,那咱們縣里,就別想出一個大學(xué)生,?!?/p> “行了,行了,,這事少說,,免得給自己找麻煩?!?/p> “說說還不行嗎,?興他們干缺德事,就不許咱們議論嗎,?” “你這么正義,,那你去省里替傻鳳鳴冤啊?!?/p> “管你屁事,?!?/p> “人都死了,你們就少說幾句吧,?!?/p> “只怨這孩子命苦啊,愿她早登極樂,,阿彌陀佛,。” “主會洗凈她一身的罪,,帶領(lǐng)她進入天堂的,。” 嘰嘰喳喳的聲音,,如雷鳴一般,,震得我五內(nèi)翻騰。 我終是沒有鼓起勇氣往前再走一步,,我怕看到那滿地的鮮血,,我怕看到那滿是命運不公所遺留的創(chuàng)傷,我怕那無辜的生命,,被錢權(quán)扼住的咽喉,,我怕的太多,我不敢面對的太多,,我承認(rèn)我的懦弱,,那是根深蒂固的奴性,是對命運不公的臣服,,是對權(quán)貴的畏懼,,還有對純潔靈魂的褻瀆! 我如逃犯一般,,倉皇逃離了村莊,,任由父母一再挽留,終是沒有敢回頭,。 一路無話,,我實在無法從那血淋淋的噩夢中蘇醒,滿腦都是孩提時代,,那個輕聲軟語教我在地上寫字的牧羊女,,那么鮮活的生命,為何會淪落到如今的陰陽兩隔,?那句天道酬勤,,還在我的耳邊回蕩,笑語嫣然的少女,,卻已化為黃泉之下的一抔土,?;ㄩ_花謝風(fēng)雨依舊,世間再無她一絲蹤跡,! 歸來后的半個月,,我始終不敢去學(xué)信網(wǎng)上查詢她的任何信息,直到那天在女友家看到她小姑的身份證,,風(fēng)韻猶存的少婦,,明眸粉面,精致的妝容,,得體的西裝下,,掩藏著一雙血淋淋的利爪,那是殺人于無形的兇器,,而今卻在我面前,,笑得肆無忌憚,。 那一天,,我望著“丹鳳”,想起了丹鳳,,終究,,我成了幫兇! 文/秦占安 簡介:家在黃島作家聯(lián)誼會會員,。 主播/任香紅 簡介:家在黃島·上泉朗誦社會員,。喜歡隨性自然的過生活。朗誦是我的業(yè)余愛好,,希望通過朗誦能給靈魂片刻的自由,。 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 秋 責(zé)編:王禮明 排版:靜 秋 校稿:王禮明 復(fù)審:姜蘊青 發(fā)布:姜蘊青 “家在黃島”主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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