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昆曲中之方巾，為儒者便帽,。有帶飄巾,，乃文人才子之冠。圓領(lǐng)青衫與圓領(lǐng)藍(lán)衫,，亦大有別：未第之秀才小生所搬者,，宜服青衫；至于凈丑副末四色所飾者,，則穿藍(lán)衫,。昆曲服飾規(guī)律，均如此謹(jǐn)嚴(yán)也,?！段鲙洝び蔚睢芬粍。瑥埦鹬缦?，頭戴飄巾,，飄帶須挽成一結(jié)。腰系之絲絳,，亦宜挽一結(jié),。此種扮法，蓋所以表示其行裝甫卸,，征塵未去之概,。

　《玉簪記·琴挑》諸劇中，潘必正所戴之巾,，與他劇小生之巾,，頗不相同。形似道巾,，湖色,，緞繡花，后有披,，復(fù)有細(xì)長飄帶二根,，名曰必正巾；至于陳妙常之道冠,，亦與他劇之道姑巾異,，而名曰妙常巾。昔時規(guī)律如此,，今已消失,。

朱蓮芬、陳桂庭之《琴挑》

　《占花魁·受吐》秦鐘之曲情，須表演出一種婢學(xué)夫人之能度方稱佳妙,。至其扮像,，例戴鴨尾巾，穿藍(lán)褶子而趿舊布鞋,。蓋此種扮像,，以表示其為小本經(jīng)紀(jì)人，初涉足于風(fēng)月場中也,。

（二）

　昔時昆班,，伶人學(xué)劇，亦如吾人之讀書,，須有一定程序,，凡習(xí)官生者，必先學(xué)《長生殿》之《驚變》,，或《琵琶記》之《賞荷》,。若習(xí)六旦者首先學(xué)《花鼓》或《思凡》。蓋《驚變》,、《賞荷》二劇,，曲牌雖不見甚多，而調(diào)之陰陽,、高低,、疾徐、頓挫,，字之開口,、齊齒、撮口,、合口,，大體皆備，能此二出后,，他劇則易學(xué)之也,。《花鼓》一劇,，詞句情節(jié),，并不佳妙，更非純昆劇,，但以其與《思凡》同為身段繁多,，歌舞并重之劇，故習(xí)六旦者當(dāng)從此類劇入門也,。

俞振飛,、沈元豫之《長生殿》

　《琵琶記·稱慶》外扮蔡公,，表演宜端方古樸,，一愿其子伯喈貴顯,，與《白兔記》迥異。至副扮蔡婆,，表演須趣容小步,，做出愛子如珍之意，與《荊釵記》有別,。更忌用蘇白,，亦勿忘自身為狀元之母。如此演來,，方合曲情,。《西廂記·佳期》一劇,，張生之曲,，較之原作，刪減已多,，所存僅有數(shù)句,，歌曲賓白，須婉轉(zhuǎn)從容,，摹擬入神,，切不可落市井氣。

（三）

　《鐵冠圖·殺監(jiān)》一劇老旦扮之王承恩,，至聞崇兇訊,，嚎啕時拋帽之做工最為難能。蓋僅用食指,，向額上一推,，其帽須飛騰于空，以愈高愈佳愈速愈妙,，此不止演者視為畏途,，即檢場者，亦以失手為慮,。近年已罕有能此技者矣,！

　《西廂記·惠明》一劇之惠明為凈色所扮，身段做工,，最忌混跳,！初上場時，宜做意懶聲低,，走動形如病體,，及至被張君瑞語激時,，方目怒聲厲出手起腳，俱用降龍伏虎之勢,，切莫為無賴綠林之狀,，方成妙諦。

　《漁家樂·刺梁》旦（鄔飛霞）凈（梁冀）二色并重,，近年演者,，多偏重于旦腳之唱做，殊不知梁冀受刺時,，須緊隨鄔氏刺勢,，縱越桌外，于地滾旋數(shù)次,，始?xì)饨^,。蓋所以表示其死之不易，并形其報之慘也,。其法梁冀蹲椅上,，蹲勢須不露痕，伏桌假寐,，一如常式,，及遇針刺時，突然縱越桌外,，以愈猛愈妙,，但與《義俠記·顯魂》武大郎之縱越不同，故昆昔時凈色,，多畏演此劇也,！

（四）

　《牡丹亭·拾畫》之柳夢梅，乃巾生重頭戲,。普通搬者,，引子「金瓏璁」僅有“驚春誰似我”兩句，余所藏秘譜,，尚有“風(fēng)吹綻蒲桃褐,，雨淋殷杏子羅。今日晴和,，曬衾單,，兀自有殘?jiān)茮稹本洹８柰辍负檬陆骨?，普通即接念“啊呀?好座太湖石山”句,，不歌「錦纏道」一曲及至歌完「千秋歲」一曲即下場，亦不歌「尾聲」,，如此刪節(jié),，誠為白璧之玷,！

白云生之《拾畫叫畫》

　《長生殿·迎像、哭像》一劇,，唐明皇一腳,，系官生之重頭戲，若非有真實(shí)功夫者,，鮮能搬此,。劇中普通于吹打收「帽子頭」，明皇歌「快活三」曲后,，即接唱「朝天子」，殊不知中間尚有丑扮高力士,，歌「殿前歡」曲云：“他是朵嬌滴滴海棠花,，怎做得鬧荒荒亡國禍根芽？再不將遠(yuǎn)山眉兒畫,！”明皇接白：“高力士你可記得那天呵,！”唱：“亂松松云鬢堆鴉，怎下的磣磕磕馬蹄兒臉上踏,？則將細(xì)裊裊咽喉掐,，早把條長攙攙素白練安排下，他那里一身受死,，我痛煞煞獨(dú)力難加,！”然后再命高力士看香，接唱「朝天子」一曲,。如此歌來,，愈覺緊湊。

　《牡丹亭·驚夢》一劇,，若不大堆花,，則于柳夢梅杜麗娘歌完「小桃紅」一曲后，下場,，花神上場念：“催花御史惜花天……十分歡幸也,！”連唱「鮑老催」一曲，至“……吾神去也,！”即接唱「雙聲子」一曲,，下場中間節(jié)去「出隊(duì)子」、「畫眉序」,、「滴溜子」,、「五般宜」四支曲。

　《一種情·冥勘》之炳靈公一腳,，有二種搬法：一為凈色扮演,，歌曲宮調(diào),，當(dāng)用尺字調(diào)；一為官生色扮演,，至歌曲宮調(diào),，則用小工調(diào)矣。

（五）

　昆劇中,，凡遇情節(jié)猥褻處,，即用暗場，男女兩方下場,，另由第三者出場,，為客觀的演述。如《西廂記·佳期》折,，張生與鶯鶯見面后,，紅娘歌完「不是路」支“上前參拜”句，張崔二人即下場,，由第三者之紅娘,，歌「十二紅」一支，歌完二人始再上場,，接歌“春香抱滿懷”,；又《牡丹亭·驚夢》折，柳夢梅杜麗娘二人下場,，乃由花神岀場,。《玉簪記·偷詩》折,，潘必正陳妙常二人下場,，即由進(jìn)安出場，均如《佳期》之結(jié)構(gòu),。此種排場,，極有含蓄，風(fēng)流蘊(yùn)藉之致,。

梅蘭芳之《驚夢》

　《釵釧記》中,，蕓香一腳，通用“官白”（字面宗中州韻音,，謂之官白）,。至《西廂記》紅娘一腳，南中昆班,，則用“私白”（以吳音發(fā)音,，謂之私白）。其意何居,，殊難明了,?；蛑^凡六旦（即貼旦）收場有善果者，為尊重其人格起見,，故用官白,；凡稍涉玩笑不正者，則用私白,。此蓋本彰善懲惡之微意,，不能明言，故于道白中以官私別之,，是說于理近究未能確定之,。

（六）

　昆劇中最重要之腳色，名曰“正場”,，亦謂“五毒”,。如《邯鄲夢·云法》之盧生，《四聲猿·罵曹》之彌衡,，均為正生五毒?！肚х姷摗に焉酱蜍嚒分虧?jì),，《醉菩提·伏虎》之道濟(jì)，《滿床笏·封王》之郭子儀,，則為老生五毒,。《琵琶記·賞荷,、書館》之蔡邕,，《鐵冠圖·分宮、撞鐘》之崇禎帝,，《千鐘祿·慘睹》之建文君,，《邯鄲夢·三醉》之呂洞賓，皆為冠生五毒,?！栋淄糜洝绔C》之咬臍郎，《連環(huán)記·梳妝,、擲戟》之呂布,，即為雉尾生五毒?！赌档ねぁな爱?、叫畫》之柳夢梅，《西樓記·拆書》之于叔夜,，而為巾生五毒,?！恫蕵怯洝な安瘛娭唷分畢蚊烧?，乃為鞋跛生五毒,。《金鎖記·羊肚》之蔡氏,，《精忠記·刺字》之岳母,，《荊釵記·女祭》之王母，《鐵冠圖·別母》之周母,，《紅梨記·花婆》之花婆,，俱為老旦五毒?！杜糜洝ぜ舭l(fā),、賣發(fā)》之趙五娘，《金鎖記·斬娥》之竇娥,，《雙官誥·夜課》之碧蓮,，《爛柯山·癡夢、潑水》之崔氏,，皆為正旦五毒,。《紫釵記·折柳,、陽關(guān)》之霍小玉,，《漁家樂·羞父》之馬瑤草，《牡丹亭·尋夢》之杜麗娘,，則為五旦五毒,。《西廂記·佳期》之紅娘,，《翡翠圓·盜令》之翠娘,，而為六旦五毒?！兑慌跹ご虦分┢G娘,，《漁家樂·刺梁》之鄔飛霞，《翠屏山·殺山》之潘巧云,，均為刺殺旦五毒,。《千金記·別姬》之霸王,，《單刀會·訓(xùn)子》之關(guān)公,，《西川圖·三闖、負(fù)荊》之張飛，《宵光散劍·鬧莊》之鐵勒奴,，《風(fēng)云會·訪普》之趙匡胤,，俱為凈色五毒?！赌档ねぁび部健分艑?，《十五貫·測字》之況鐘，《繡襦記·打子》之鄭儋,，《長生殿·彈詞》之李龜年,，則為外色五毒。蓋五毒者,，乃唱做繁重之劇有如五毒之毒烈也,。

　關(guān)云長，無人不知其為凈色所飾者,，但《西川圖》之《三闖》,、《負(fù)荊》二出，則為外色所飾,，亦不畫臉,，此何故歟？蓋昆劇定例,，凡一出之中,，不得有二凈色（他色亦然），此出中,，皆系黑凈所飾張飛之主要劇，故關(guān)公遂由外色所飾,，并不畫臉,，勻出地位，以襯黑凈之張飛也,。

（七）

　昆劇旦色,，有一種身段，名曰“云步”,。如《火焰山》之鐵扇公主,、《百花點(diǎn)將》之百花公主、《浣紗記》之西施,，均有此種身段,，伶人多視為畏途?；蛑^江南昆班,，伶人學(xué)時，多于沙上練之,，故能如行云流水,，蹁躚紅氍毹上,，成為妙技也。

　昆班凈色,，所演之劇,，據(jù)其扮像臉譜之分類，有“七紅八黑三和尚”之稱焉,。七紅者為:《單刀會·訓(xùn)子》之關(guān)公,、《風(fēng)云會·訪普》之趙匡胤、《邯鄲夢·仙圓》之鐘離權(quán),、《雙紅記·盜綃》之昆侖奴,、《八義記·鬧朝》之屠岸賈、《九蓮燈·火判》之火部判官,、《雙珠記·投淵》之王靈官,。八黑者為:《千金記·鴻門》之楚霸王、《西川圖·三闖,、負(fù)荊》之張飛,、《人獸關(guān)·惡夢》之閻羅天子、《西游記·北餞》之尉遲敬德,、《宵光劍·鬧莊救青》之鐵勒奴,、《鐵冠圖·盤街》之牛成虎、《天下樂·嫁妹》之鐘馗,、《牡丹亭·冥判》之胡判官,。三和尚則為:《昊天塔·五臺》之楊五郎、《西廂記·下書》之惠明,、《祝發(fā)記·渡江》之達(dá)摩是也,。蓋“七紅八黑三和尚”一語，雖相傳已久,，但未有一兼擅者,，足見以上諸劇，皆為昆劇凈色之重頭戲也,。

侯益隆之《嫁妹》

　《罵曹》一劇,，人多知為《三國志》之戲，殊不知昆班之《罵曹》,，乃《四聲猿》雜劇之一出,。斯劇系演：彌衡死后為神，至陰司后,，判官請其述說生前擊鼓罵曹之事,。遂命鬼卒，由阿鼻地獄中，提出曹操,，彌衡歷數(shù)其罪,，而痛罵之，故又謂之《陰罵曹》,。曹操為丑色所搬,，至于彌衡，則有兩種扮法：一為正生色扮,；一為冠生色扮也,。

（八）

　“九娘三扁擔(dān)”，亦為昆班中之術(shù)語,?！熬拍铩闭撸瑢儆诘┥?，一為《琵琶記》之趙五娘,，二為《白兔記》之李三娘，三為《風(fēng)云會》之京娘,，四為《一捧雪》之雪艷娘,，五為《牡丹亭》之杜麗娘，六為《白蛇傳》之白娘娘,，七為《西廂記》之紅娘,，八為《翡翠圓》之翠娘，九為《荊釵記》之張姑娘,。凡此九娘,，不特正旦、五旦,、六旦皆全,，即丑旦亦在其列?；蛴兄^白娘娘不在此列，乃《紅梨記》之花婆,；但花婆乃老旦色所飾,，雖屬湊齊旦色之九娘，理由亦固甚足,，然花婆之名既非娘,，以之排入九娘之列，未免牽強(qiáng)也,?！叭鈸?dān)”者，一為《千鐘祿》之程濟(jì)，二為《爛柯山》之朱買臣,，三為《翠屏山》之石秀,，皆屬于生色者也。蓋所謂“九娘三扁擔(dān)”語,，即旦色生色最難搬演之劇也,。

（《北京畫報·戲劇號》15、20,、21,、25、26,、29-3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