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少年時學《孔雀東南飛》，除了痛恨焦仲卿的懦弱無能,，就是感嘆劉蘭芝的實心眼,，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為焦仲卿送命,。

多年之后再讀回這首詩,，看到這段比喻，心里豁然開朗,，理想化的愛情不正像是蒲葦與磐石,？

你有你的追求，但我的固執(zhí)與你不差半分,；磐石自然有它的堅硬之處,，蒲葦?shù)膱皂g難道就能被輕易埋沒么？

于是便有了“舉身赴清池”和“自掛東南枝”的愛情悲劇,。

與《孔雀東南飛》齊名的另一首樂府雙壁之一《木蘭詩》則塑造了一個更加突出的女子形象——花木蘭,。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在這個家喻戶曉的故事里，女子也可以替父從軍,，建功立業(yè),。

對比在后世所宣揚的婦德教條拘束下成長的閨秀們，顯然還是木蘭更可愛可敬,。

樂府詩里的女子們,，大都給人一種“蒲葦”的感覺。

和后來人拿腔捏調寫的閨怨詩中不同,，樂府詩里的女子們的情感并不完全依附男人,，而是帶著視死如歸的勇敢堅定。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

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

妃呼狶！

秋風肅肅晨風飔,，東方須臾高知之,！

——佚名《有所思》

在那個禮法教條壓迫的時代下能發(fā)出“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吶喊的女子，面對著曾經(jīng)心愛的男子的背叛,，果斷燒掉本欲贈予他的玳瑁簪,。

“這支玳瑁簪，飽含了多少我對你的思念,？如今迎風揚棄它的灰燼,，與君的相思，也就此了斷罷,?！?/span>

不糾纏,，不哀怨，不再思念,。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卓文君《白頭吟》

初識司馬相如時，卓文君是個孀居在家的女兒,。

卓家巨富，而司馬相如只是個家徒四壁的窮小子,，因一曲《鳳求凰》兩人相許,，卓文君不顧一切與他私奔。

昔日矜貴小姐放下身段當瀘沽酒,，為他積攢身家,。

司馬相如到底有才，能得漢武帝賞識,，官運如乘風,。

卓文君在多年勞作磋磨后，容貌大不如前,，芊芊玉手生了繭,，皺紋像裂痕般爬滿曾經(jīng)如白瓷的肌膚。

不出意外地,，遭到厭棄,。

傳聞司馬相如欲納茂陵女子為妾，遠在臨邛的她寄這首《白頭吟》去長安,。

比起被奉為佳句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首詩里的另一句“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才是那時的卓文君的真心話,。

她渴望與一人白首不離,，當那人有了二心，便果斷地發(fā)出“故來相決絕”的要求,。

她不是能與人共侍一夫的賢惠糟糠,，也不是依附于丈夫的無能婦人。

“我愛你時,，可以與你私奔,，可以放下小姐架子幫你賣酒，我曾想過和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可現(xiàn)在你有了二心,，那么到此為止吧。

世人口中的賢婦之名不要也罷,，那個曾許我一心的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span>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

手揮白楊刀,，清晝殺讎家,。

羅袖灑赤血，英聲凌紫霞,。

直上西山去,，關吏相邀遮。

婿為燕國王,，身被詔獄加,。

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

素頸未及斷,，摧眉伏泥沙。

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寬賒,。

何慚聶政姊，萬古共驚嗟。

——李白《秦女休行》

如果說花木蘭是有著保家衛(wèi)國情懷的女將,，那么李白筆下的秦氏女就是快意恩仇的俠女,。

日頭下手刃仇敵，鮮血浸透袖口,，她是坦蕩的,。

被關吏帶走時，站在西山頂看著滿天霞光,，她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天空,。

身穿囚衣，背負鐐銬,，高昂的頭顱置于泥沙地上,，她不怕。

她早想到自己的今天,，她不悔,，也不哭喊，即使如履虎尾,，命懸一線,。

時運不吝惜給這個女子一個機會，金雞一鳴,，天下大赦,，賒回一條命來。

“被釋放那天,，我解下鐐銬,，直了直因血液不暢而僵硬的腰，聽著耳畔百姓發(fā)出的驚嘆,，他們說我的膽子大,，說我的運氣好，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那我又怎能平白擔了俠女虛名？”

冬夜夜寒覺夜長,，沉吟久坐坐北堂,。

冰合井泉月入閨，金缸青凝照悲啼,。

金缸滅,，啼轉多。掩妾淚,，聽君歌,。

歌有聲，妾有情。情聲合,，兩無違,。

一語不入意，從君萬曲梁塵飛,。

——李白《夜坐吟》

閨房的冬夜一如既往寒冷,。

忽明忽暗的燭火似烤干了少女的臉，連淚痕都干涸成了一道,，丑陋而突兀,，有蝸牛爬過的痕跡。

蠟燭熄滅后,，窗外傳來男子的歌聲,，是情歌。

懷春的少女聽出了歌聲中的情意,，卻又舍不得中斷他的歌唱,，只好故作矜持地告訴他“要是哪一句不如我的意，任你唱上千萬首我也不會動心,?！?/span>

不可愛么？

樂府詩里的女子就是這么可愛,，她們愛時,，便如《上邪》，“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們不愛了,，也是直截了當“從此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她們有俠骨,，有小女兒的嬌憨，有不顧一切的坦蕩灑脫,。

倘若有一個穿越的機會擺在面前,，愿與她們跨過千年一聚，聽聽她們每個人真實的心聲,，聽聽樂府詩里沒有記載的,，每一個女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