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遠智
不知何時養(yǎng)成了歲末守歲的習(xí)慣,,當(dāng)時針指向22點,沉郁的漫長冬夜聲息驟斂,,無邊無際的光影隨即莽蒼開來,。拉開窗簾的一角,端坐著,,任由如潮的思緒逐浪襲來,。秒針的滴答聲急促而緊迫,每一次周而復(fù)始都宛如鋸齒在寂寥的心中劃過,,一隅的痛楚一經(jīng)觸碰,,周身的驚悚便一次次叩響靜謐中的門環(huán)……
十八歲時的那個夜晚,也是一個人的守候,,將前撲的濃發(fā)捋向或左或右的一側(cè),,然后躊躇到鏡前,茫然地看著完成了神圣成年禮的自己……北風(fēng)和漫天的雪猙獰了一夜,。廚房里,,母親獨自包著送我遠行插隊務(wù)農(nóng)的餃子。熹微的晨光已經(jīng)臨窗,,小小的蓋墊上餃子還沒擺滿,;母親的干練麻利無人能比,可此時手腳卻緩慢了許多,。我再難安睡,,幾次探身去看母親近乎一動不動的背影——無盡的牽掛﹑擔(dān)憂﹑不舍和我未知的歸期讓她將臨行的冬夜抻緩了很長很長……那晚的凝重讓我此后的一生都和這個時辰有了如期的相約,也讓如豆光影下包了一夜餃子的母親定格在了記憶深處,。此刻,,自己的孩子也早過了十八歲,和當(dāng)年母親隱約的啜泣聲一起涌來的還有隔壁房間兒子舒暢無憂的鼾聲……
扯開一角的窗簾掀起的是冥冥蒼穹的天幕,,浩瀚的星空下幽光點點,,荏苒的光陰之履正奢侈地迅疾起來,它們沒有歲數(shù),,沒有只是支取永無填補的深憂,;蟄伏在凍土下的幼苗開始強健并期待暖春后的瘋長,,它們也沒歲數(shù)——種子即是生命,只要一粒還在來年的枝頭便有沉甸甸的碩果,;沒篙淺吟水絕云起的溪水也是,,或許在一日暴烈的蒸騰下歇息斷流,但它的故鄉(xiāng)遼遠無際,,暖流中的一陣輕風(fēng)便可附載著它成為流云傾瀉為雨﹑重又穿峽出谷一路歡歌奔騰,;依稀傳來的還有百年老樹年輪爆皮的吱吱聲響﹑圣誕臨近,雪橇上堆積盛載著禮物入轅馬兒亟待出行的清脆鈴聲……
還需要展開禮物的謎底嗎,?在歲末的最后一個時辰,?如有初始,就還我一個已逝的當(dāng)年:再買一回一毛四分錢100響的爆竹,,再爬一回高樹摘滿口袋的槐花讓母親煎一盆的咸食,,再掰一回老門的銅把手去街口的小攤換一分錢六粒的糖豆,再一回呵著凍紅的小手攥著分幣去集市上看一天刀槍劍戟的小人書……此刻,,闊房愛車也已蒙塵,,顯職高薪也已淡然,眷戀不舍的竟是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時辰,,哦,,不,全部的家當(dāng)也唯有這個時辰,。如果生命的來去僅是須臾的彈指,,離去是一種必然,,那么,,降臨即是一個永無謎底的偶然;以一絲偶然成就的底氣和窗外的浩淼時光博弈,,是怎樣的結(jié)局,?不不,哪有結(jié)局,!日子再青澀拮據(jù)憂傷苦悶﹑再豐盈奢侈倜儻揮灑,,回首的那刻也只是無常的剎那——或茅屋陋舍布衣粗茶赤腳裸背日落日出,或豪宅府邸錦羅綢緞奇珍秘肴醉生夢死,,過程起點雖千差萬別猶如天壤,,但結(jié)局歸宿卻尊卑無序一視同仁;其實,,當(dāng)降臨時的啼哭如出一轍,,便注定了離開時的驚悸絕望別無二致。
歲末的最后一個時辰,,瑟瑟寒風(fēng)中,,趕早市的菜農(nóng)已將整車的蔬菜用被褥包裹好推出院子,,在霓虹燈熠熠閃爍的光影里,和夜場余興未盡的豪車擦肩而過,;一個倦怠慵懶的出租車司機拖曳著馬拉松后的沉緩步履回家,,遠處樓上一束溫馨微弱的光亮驅(qū)散了油價躥升的不悅和遍身的寒意;里弄口,,鄰家的姑娘正由老父陪伴著去上夜班,;三樓上那個時有小車接送的王姓老者再有片刻時辰就逾60歲,傾其一生熬上的副處須臾間便會在本該暖意融融的身下溜走……
歲末的最后一個時辰,,敲擊著無數(shù)人心鼓的工資倍增目標(biāo),,令十多億張棄之一旁的算盤重又劈啪作響;其實,,倍增的還有始終摁不下頭去的物價和高過人們視線的房價,;高鐵正越來越多的疾馳而過,但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制動已緩緩踩下,,黃金周橫掃全球的購物狂潮剛剛偃旗息鼓,,人們便猛然發(fā)現(xiàn)引以為豪的中國制造正迅疾演變?yōu)槿驗橹袊圃欤缓迷诒秤耙褲u顯模糊的李宇春之后又有了狂飆突起的吳莫愁,,昔日的樂壇大鱷已無奈地坐進鑲金鍍銀的轉(zhuǎn)椅……
唯有此刻,,歲末的最后一個時辰,人們才將投射給大千世界的游離視線折射給自己,,毅然地叩響自家銹蝕了的門環(huán):我是誰,?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熙攘的人群中哪是你的身影,?哪處雪垠中有你堅毅果敢的足跡?哪片草原上有你透徹酣暢的呼吸,?哪塊云朵上附托著你高遠綺麗的夢想,?哪處滔水上有你奮然搏擊的身影?有嗎,?有過嗎,?凋零的枝頭一夜的春風(fēng)會滿樹梨花,成為歷史的現(xiàn)實也會在某一個時辰破繭而出綻放出蓓蕾,,即將飄逝的這個時辰呢,?還會是你的嗎?會嗎,?我們常將自己有限的生命納入到歷史的長河,,然而我們不是長河,當(dāng)是一滴水時會時有蒸發(fā)掉的危險,當(dāng)融入長河時將什么都不是……
時針已指向24點,,未經(jīng)敲門這要命的一刻便徑直而入,。好在思緒還在那個依依不舍的時辰。是,,是有過一次次的豪言和許諾,;如果生命的洋流中沒有碧波蕩漾開去的話,那就再期待一次一泓池水漣漪的降臨,;如果晝濕夜寒妻嚀子盼遲緩了行囊在肩的出行,,那就再握一次拳再拍一次胸脯再披掛一次探路者!所有的食言和失約都不再是過錯,,不再是避讓躲閃炫目光暈的理由,,終點的紅線絕不會因第一位的觸碰而不在!即使是一次觸礁和擱淺,,那岸的港灣也不會收攏溫暖的擁抱,。一如泰戈爾所說:“當(dāng)錯過太陽時你流了淚,那么你也就錯過星星了”,。
記著了泰老,,雖然時辰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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