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作為傳統(tǒng)的'四大奇書'和'四大名著'之一,，在我國的文學之林中占據(jù)著崇高的地位。關于其風格,，一般認為它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巨作,，具有強烈的陽剛之美，在這方面前人已經(jīng)談得很多了,。但是《水滸傳》中的陽剛之美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美,？它的支撐內核是什么？外在表現(xiàn)又有哪些,？在相應具體層面的展開上,，相關的論述比較少，這樣的話,，難免會顯得單薄蒼白,。我想著重談談其中一個方面，即小說在質感上呈現(xiàn)出來的'粗礪風格',。

粗礪這個詞出自清代學者周亮工的《書影》卷七：'碑不甚厚,，石復粗礪，斷非石套,。'原本用來描述建筑材料的粗樸和少經(jīng)人工,。在文學中多用來形容像魯迅《故事新編》、曹禺《原野》,、陳忠實《白鹿原》這樣文字凝練,，氣質樸素的作品,。一般來說，粗礪風格是屬于康德所謂崇高,、姚鼐所謂陽剛一類的,，它立足于遼闊的生活，植根于廣袤的土地,，不避諱人物身上的野性乃至粗俗,，是一種具有沉重感的審美類型。

《水滸傳》中的粗礪美是無處不在的,，本文主要從人物形象和故事地點這兩方面簡單談一談。

一,、人物形象：樸實有力,、粗魯率真

據(jù)我粗略的統(tǒng)計，《水滸傳》中出場人物多達七百余人,，其中有名有姓的有五六百人,，其中男性便足足有六百多人。男性身上天然地具有陽性之感,，再加上書中的重心在于描繪生活艱苦,、個性樸素的中下層人民，如此一來,，'粗礪'也就成了一種必然的選擇,，試想一下，如果用《紅樓夢》那種優(yōu)美曲折的方式去描寫這些樸直魯莽的大漢,，會產(chǎn)生多么怪異的效果,。而書中那些最為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如武松,、魯智深,、李逵、石秀,、三阮等,，無一不是力與美的化身，他們秉持著來自民間樸素的善惡觀,，具有超人的力量和膽氣,，經(jīng)歷過非凡的生活，對于不公的世道和自身的不幸,，表現(xiàn)出強烈的憎惡和激烈的反抗,。由于社會地位低下，在處理問題時往往本能地依靠自身的武力,，上演出一幕幕令人血脈賁張的場景：血濺鴛鴦樓,、拳打鎮(zhèn)關西,、沂嶺殺四虎、跳樓劫法場,、晝劫生辰綱等,。

其次來看，這些人物普遍文化水平低下,，基本沒有接受過教育,，武松只是略識文字，魯智深等人目不識丁,。從更深的層次來看,，對文字的陌生象征著對文明的抗拒，對繁文縟節(jié)和虛偽客套的厭惡,，因此他們往往動作粗莽,，行事無忌，如第四回《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中有這么一段描寫：'（魯智深）倒在禪床上睡,，夜間鼻如雷響,；要起來凈手，大驚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應當說,，這樣的描寫是有深厚的感染力的,，打鼾和排泄本是人類普遍的行為，相比一些文學作品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形象,，他們無疑顯得更加真實可愛,。在這些看似粗俗不堪的行為中，彰顯出的是對人類本來模樣的復現(xiàn)和本能力量的釋放,。粗礪作為一種風格,，就是這樣在人物形象和他們的所作所為中體現(xiàn)出來的。

二,、故事地點：高遠遼闊,、蒼涼廣漠

《水滸傳》的主要展開地點在山東。山東地處北方,，幅員遼闊,，而梁山泊更是一片雄渾景象，據(jù)書中第十一回《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沖雪夜上梁山》中的贊詩描寫：'見那八百里梁山水泊,，果然是個陷人去處,，但見排山巨浪，水接遙天',。這里沒有江南的小橋流水,、鶯歌燕舞,，充塞其間的，多是漫天的大雪和暴虐的狂風,，是蒼莽的山嶺和曲折的山路,，生存于此的，是兇猛的巨獸和剽悍的人群,。

故事地點的設置,，一定是為了更符合作品本身的主題和風格，所以老舍筆下,，基本是古老而人情味濃郁的北京,，張恨水筆下，大多是新潮而陌生的上海,；格非筆下,，從來是嬌媚和憂郁的江蘇，而莫言筆下,，卻都是'高粱熟來紅漫天'的山東?！端疂G傳》是一出身處于艱難時世的悲苦人群如何抗拒命運而最終徒勞無功,、黯然收場的悲劇，是個人悲劇和時代悲劇交相融合的大悲劇,。這樣的悲劇更適合在廣漠無垠,，蒼涼渾厚的土地上上演，這種特定的地點,，可以加深故事的沉重感和蒼郁感,，如果是在狹窄肥美的地方，就會削弱它'大悲劇'的力量,，顯示出清愁薄怨的另一種美感,。

舉例來說，常見于北方的風,、雪都是典型的具有力量感的意象,，作為背景來說，可以有效地烘托氣氛,。第十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一節(jié)中,，林沖經(jīng)歷種種迫害，終于手刃仇人后,，在鋪天蓋地的風雪中負槍而走,，奔向不可知的未來。那不知來自東西南北的呼嘯的風,，那不分上下左右的揮灑的雪,，既顯得痛快淋漓,，又像是某種暗示，象征著人物的命運莫測和前途未卜,。如果這里缺乏了風雪,，就像畫龍沒有點睛，會在很大程度上削弱這個精彩畫面帶給人的強烈沖擊和深刻記憶,。在構圖上看,，沒有充塞其間的風雪，單單一個人物,，整個畫面就會顯得非常單調,。柳宗元《江雪》之所以讓人印象深刻，衍生出無數(shù)的畫作來,，跟它整個畫面上,，占據(jù)了絕大多數(shù)面積的江雪和狹窄地方的漁翁對比所營造出的混茫感是密不可分的。

《水滸傳》的粗礪風格,，當然不是簡單地由這兩方面確立,，它的文筆簡練而飽含深意，結構簡單而渾然交成,，這些都有助于形成《水滸傳》本身獨特的風格,。需要再次說明的是，粗礪并不是簡單的粗糙,，更不是粗疏的托詞,，它是經(jīng)歷了精致而又超越了精致、是經(jīng)過艱苦的打磨而后才得以呈現(xiàn)出的樸素,，是承載了生活,、苦難和命運后形成的獨特質感，是凝聚了沉重后表現(xiàn)出來的舉重若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