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奎 提起炊煙,萬語千言縈繞筆端,,卻又不知從何處下筆,,于是無言靜坐,遐思騁遠天,。 “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碧竦瓕庫o的鄉(xiāng)村,那裊裊升騰的炊煙是融于我血液中的不可分離的情愫,。 一,、我的炊煙 八歲的時候,開始報名上學(xué)了,。我清楚地記得,,父親的一句話:“去上學(xué)可以,,但要每天早上起來后把鍋燒好才行?!蔽液芨吲d,爽快地答應(yīng)著,。母親卻有些猶豫,,“從來沒燒過,可能燒好唉,?”抬眼看了看父親,,“算了吧!還是我……”父親很堅定地堅持了自已的決定,。 第一次燒鍋至今記憶猶新,。 那天早晨,我從睡夢中被喚醒,。母親說,,要出工干活,早鍋來不及燒,讓我?guī)椭鵁?。豆子已?jīng)下鍋,,餅子也在溜巴上,燒開后豆子爛了和上面再燒開就行了,。母親出工干活去了,,我也開始干活了。在灶門前儼然小大人樣坐好,,抓起柴火塞入灶堂,,用洋火點燃,由于柴火過多,,用手往里一送,,火滅了,一股濃煙“呼”地撲了我一臉,,嗆得我差點沒背過氣去,,眼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好不容易沖出門去,,然后就是顛心倒肺地咳,,嚇得院子里的雞“咯咯咯”地叫。等到不咳了,,視野恢復(fù)了,,又趕緊去點火,幾次反復(fù),,總算在風(fēng)箱的“呼一噠”聲中把鍋燒開,。這其間也不知流了多少淚,淌了多少汗,,吃了多少灰,。撩起衣袖擦去額頭的汗水,看著滿屋蒸騰的白色水汽,,我總算松了口氣,。等待豆子爛,在院子里坐看雞鴨覓食,,小小的我忍不住想哭,。等到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舀面攪面時,,我很小心,,生怕燒稠了。于是少少地和,,加火燒開,,稀了就再和一點,再燒開,鍋上鍋下來回幾趟,,鍋燒好了,,整個人早已是煙熏火燎的味道,衣服上沾了不少的面粉,,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更讓人心火上頭的是,二弟三弟醒了,,來問我要餅吃,。你說我那個氣呀,就不打一處來,。狠狠地吼了兩句,,把他們趕到了院子里。等我把鍋臺簡單地收拾了,,想去安慰他倆的時候,,卻聽到了三弟的叫聲:“媽媽,媽媽,,哥哥不給我餅吃,。”聽到這話,,剛跨出門的我陡然怔住,,淚水“嘩”地就流下來了,。我很委屈,,轉(zhuǎn)過身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一句話也沒說,,就那么靜靜地站在水缸邊,。母親沒有責備我,放下農(nóng)具走過來,,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走進廚房看我燒的稀飯,直夸我有用,。 這第一次刻在了我的骨子里,,笨拙、痛苦且又快樂,。畢竟父母勞累回來就能吃上一口飯了,。 在后來的日子中,我漸漸地掌握了燒火的竅門,,愉悅地欣賞著風(fēng)箱“呼——噠”的韻律,。鍋上鍋下,忙而不亂,在灶火的煙味中,,在繚繞的水汽中,,我又學(xué)會了切菜、炒菜,,在鍋碗盆瓢的交響中享受著一個少年所獨有的那份快樂,。再后來,我陸續(xù)學(xué)會了搟面條,,做魚子面,,水疙瘩,攤煎餅,,蒸饅頭……我喜歡廚房,,喜歡柴草在灶膛里的炸響,喜歡輕煙縈繞,,喜歡彌漫滿屋的飯菜香,,直到現(xiàn)在,盡管不再有柴草,、風(fēng)箱,。 二、家的味道 鄉(xiāng)村的縷縷炊煙,,清新,、婉轉(zhuǎn),是山間月下的流泉,;溫馨,、醇厚,是夕照牧歸的歡欣,;簡約,、醉人,是畫筆勾勒的速寫……裊娉的身影,,柴草的余沫,,飯菜的清香,匯聚一處,,讓人流連懷想,。 早晨的炊煙風(fēng)輕云淡,簡約疏朗,。天剛亮,,伴隨著雄雞的啼鳴聲,家家戶戶次第冒起炊煙,。一開始,,有的是灰黑色,,有的是黑色,有的是灰白色,,不一會兒便會歸于一色——灰白,。它們貼著屋脊細語,與房前屋后的樹木揮手,,坐在風(fēng)的羽翼,,身披晨曦,裊裊娜娜,,曼妙動人,。 10歲以后,我常常是伴隨著鄉(xiāng)村的第一縷炊煙升起出門:打草,、拾糞掙工分,;摟草砍柴備炊薪。在那個家家都想掙點工分,,年終好能多分點糧食的時代,,打一背草,拾一筐糞,,砍一捆柴又談何容易,,因此時常又累又餓,每每這時,,便會眺望家的方向,,搜尋炊煙的影跡,依稀聽到母親的呼喚:“飯好了,!吃飯啦,!”哦,我的家,,那里有管餓的飯菜,,有舒適的搖床,。靜謐的村莊,,飄逸的炊煙,動靜相襯中勾走了人們渴盼的魂,。 傍晚的炊煙是最美的,。傍晚時分,倦鳥歸巢,,雞鴨牛羊歸圈,,暖暖的夕陽拖著長長的影子照在鄉(xiāng)村稀疏的樹影上,老屋愜意地橫臥在夕陽紅里,。經(jīng)歷了一天的奔波勞累,,全家人聚在了一起,,對莊戶人來說,這時候是最放松,、最悠閑的時刻,。于是,一縷縷飄逸的,、悠閑的炊煙便在一座座茅屋上慢騰騰地升起,。年幼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懷里,睡眼朦朧,,輕聲呢喃,,他們醉在了父母的童謠里;大一些的孩子會跟父母傾訴自己的遭遇:或激動,,或喪氣,,或委屈……他們暖在父母的鼓勵安慰里;大人們交換著聽來的新聞:有國家大事,,有家長里短,,有應(yīng)季種植,有未來的暢想……他們鮮活在現(xiàn)實和憧憬中,。當柴草的清香繚繞在飯菜的醇香里,,飄滿老屋,飄滿院子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品嘗著可口的飯菜,體悟著簡單卻細致的生活,,享受著溫馨的親情,。炊煙見證了簡單的年代家的溫馨和夢想。 年關(guān)的炊煙是最令人憧憬的,。在六七十年代,,人們的日常生活確實就是粗茶淡飯,能夠有吃的,,能夠吃飽不餓肚子,,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但在年關(guān)就不一樣了,。家家戶戶不管平常吃的怎么樣,,年貨都是要準備的。從過完小年(農(nóng)歷臘月24日)開始,,家家戶戶便和面蒸饅頭,、包子,把豬肉,、牛肉加工成熟肉,,炊煙便一家接一家地一整天不間斷地升騰著,。孩子們尋著饅頭香一家家地趕去,這時的主人家絕不會吝嗇,,給每個光顧的小饞貓分一塊白面饅頭,,一家家地吃,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早飯,、中飯,、晚飯,直吃得小肚滾圓吃不下了,,也拒絕不了主人家遞來的誘惑,。更美味的是吃著白面饅頭,喝著彌漫著濃香的肉湯,,抑或是滿嘴流油地啃著大骨頭,,或是趁父母不注意,抓上幾個肉丸子塞在口袋里,,然后還要望著那剛出鍋的牛肉垂涎三尺,,鼻翼翕動,仿佛要把彌漫著各種香的煙氣全吸到自己的肺里,。對眼前這布滿油煙味的低矮的房充滿了虔誠的敬意,。歡樂、祥和的鄉(xiāng)村,,普通而溫情的家,,滋潤著沁人的香,開在了每個人的心里,。 三,、灶臺上的花 在我們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里,廚房,、灶臺好像永遠都是母親的專屬,。打我記事起,在我的印象中,,一年四季,,母親總是一家中第一個起床的,她要為一家子老老少少準備飯食,。我便常常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便能聽到風(fēng)箱“呼——噠——呼——噠"的歡快叫聲,我一度認為那是這世上最美妙的音樂,。一旦音樂停了,不再響起時,,你就會聽到母親溫柔的聲音:”飯好了,,都快起來吃飯了,!“ 我的母親心靈手巧,心思細膩,。她總能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周到而有情趣,。六七十年代,人們吃的多是粗糧,,如玉米面,、高粱面、紅薯面,、一條龍麥面……山珍海味一日三餐也會厭煩,,何況這些粗糧?所以呢,,每當母親發(fā)現(xiàn)一家人吃飯胃口不佳時,,便會使用她的絕招:拿出她珍藏多時的白面、雞蛋,,調(diào)好糊糊,,給我們攤油煎餅。攤好的煎餅卷上蔥花,,爽滑可口,,蔥香醉人,真正算得上是人間絕味,,吃得一家人大呼過癮,。以致于后來有一次二弟不知從哪翻出了白面,便帶著弟弟妹妹幾個小不點,,在家學(xué)攤煎餅吃,,結(jié)果是吃了半生不熟的面糊,還把棉褲燒了個大洞,。我至今也還會時不時地攤幾張煎餅,,回味往昔的美好。 小時候,,我的身體很不好,,飯量小,不長肉,,沒力氣,。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母親聽說吃黃鱔可以長肌肉,,增加力氣,便和父親商量買黃鱔給我加餐,。于是我們家的水缸里便從沒斷過黃鱔,。每個星期,,母親都要捉一條黃鱔出來,放在燒好的開水中汆一下,,稍煮一會兒,,將黃鱔撈出,剔除骨刺后,,再將肉倒入剛才的鍋中,,繼續(xù)燒開后,攪上面粉漿,,待鍋開后,,攪入兩個雞蛋,用勺子攪動幾下,,満鍋的雞蛋花,,撒上鹽、蔥花,、芫荽沫,,香噴噴的鱔絲蛋花茶就出鍋了。一開始是我一個人吃,,后來在我的要求下全家人一起吃,。每每的我都吃得肚大腰圓,只是可惜的是,,母親做的再美味,,我也沒能吃胖,力氣也沒見長多少,。這是我甜蜜生活中的一縷遺憾,。 與其說四季飄揚的炊煙是開在灶臺上的花,花開飯香日子好,,還不如說,,母親何嘗不是開在灶臺上的花呢?她把青春,、愛全都給了這個家,。她付出了從不言悔,她愛了,,沉重,,深邃。炊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母愛的銘牌,。她開呀開,開在晨曦里,開在夕陽里…… 四,、炊煙已成童話 鄉(xiāng)村不會也不能沒有炊煙,,沒有了炊煙鄉(xiāng)村就沒有了生氣,。炊煙是牧童嘹亮的柳笛,,是老大爺長長的旱煙袋,是小姑娘頭上的花皮筋,,是幾千年古老田園詩歌的韻腳,,是農(nóng)耕文明時代鄉(xiāng)村的魂。透過那絲縷翩舞的輕煙,,我看到了每一戶人家鍋里的飯,,看到了每個人的閑適以及其中淡淡的無奈。我曾經(jīng)想過:人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生活,。倘若有一天我們迷失了那縷炊煙,,寧靜安逸的、帶有煙火烙印的靈魂將落腳何方,? 然而,,隨著人類文明進程的不斷推進,農(nóng)耕文明的精魂,、遠古至今幾成圖騰的的炊煙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使命,,逐漸地淡出了歷史舞臺。不說城市里人早已使用煤氣,、液化氣和電這些潔凈的新能源了,,就是廣大的農(nóng)村,隨著現(xiàn)代化的普及,,如今也已經(jīng)開始使用沼氣,、液化氣和電來取暖、做飯了,。省心了,,省事了,干凈了,,可是再也沒有煙火熏蒸的醇香味兒了,。沒有煙熏火燎過,誰能夠理解炊煙的那份柔情,,誰能夠理解鄉(xiāng)村的那份恬淡,、質(zhì)樸、寧靜乃至幾許無奈呢,? 妻子的娘家還有一口草鍋,,每次陪妻子回家,我常常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望著裊裊升騰的炊煙發(fā)半天呆,。有時干脆坐到鍋門前,,點火添柴,熏烤的味道暖在心底,。 炊煙已老,,正如日漸衰老的母親,哪一天思念情切時,,還可在偏遠之地訪問到她的倩影,。她 的消失也終將成為必然,炊煙成了人們心目中的童話,,真正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只能去童話的世界中與她一訴衷腸了。 對充滿詩情畫意的炊煙的逝去,,雖然感到惋惜,、無奈,但我仍然希望中國仍在和炊煙打交道的人們,,能夠早日結(jié)束煙熏火燎的生活,,跟隨時代的腳步,踏著時代的韻律,,創(chuàng)造并享受更加美好的生活,。 讓炊煙的濃香活在我們的童話中。 2020.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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