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偉科 寶黛的愛情是不是《紅樓夢》的故事主線呢?然而《紅樓夢》卻是一個作者沒有完成的名著。從前八十回的描寫來看,寶黛的愛情線索卻是既連續(xù)發(fā)展又若有所斷的,。寶玉是小說中的中心人物,與黛玉的感情發(fā)展也似一條紅線耀眼眩目,但是,如果把寶黛愛情的發(fā)展看成一條主線,這條主線卻常常延宕,。中國讀者讀慣了《水滸傳》中林沖,、武松,、魯智深等情節(jié)緊湊連貫、故事集中完整,、人物性格突出鮮明——動作性強的一類小說,面對《紅樓夢》這樣一部傳統(tǒng)的寫法被打破了的藝術作品,人們該是懷著怎樣急迫的心情來看待這一動人心魄的愛情故事的結局呢? 遺憾的是,現行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并不是全部出之于曹雪芹之手,。有大量的事實證明,《紅樓夢》沒有被徹底完成(按脂硯齋的說法,紅樓夢是百回大文,曹雪芹基本上完成了全文,并且脂硯齋還矚目過全文,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后三十回散失了)。現在紅學界普遍認為后四十回是他人續(xù)補的,本世紀初胡適考證出后四十回是高鶚所作(程偉元,、高鶚說,,他們從民間藏書家那里先搜求到二十余卷,后于鼓擔上購得十余卷,前后可以接榫,,對漶漫之處細加厘剔,截長補短,遂成現在的一百二十回本),現在這一觀點受到了挑戰(zhàn),。據美國學者、威斯康星大學教授周策縱先生考證,高鶚從程偉元那里拿到書稿,可以進行從容寫作的時間只有4個月,而這4個月要完成23.7萬字的寫作,又要照顧前面的伏筆引線,又要模仿曹雪芹的文字風格,能使后四十回成為今天的模樣是難以想象的,。①不管怎么說,《紅樓夢》沒有完成,寶黛的愛情線索中斷了,。閱讀《紅樓夢》,我們就會關心主要人物的命運結局,特別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結局,不同于程高本的這后四十回,那么,寶黛的愛情悲劇曹雪芹是怎樣設想的呢?“脂評”向來被紅學界的紅學家們所看重,但對寶愛情悲劇只說是黛玉先亡,可謂語焉不詳。 那么,從前面的八十回中,我們能否了解到最終形成寶黛愛情悲劇的原因呢?我認為可以,其中第五十七回是關鍵,。 第五十七回之前的描寫是這樣的:黛玉一到賈府,寶玉就與她相親近,行則不離,臥則同榻,一個是賈母的嫡外孫女,一個是賈母的嫡孫,備受賈府權利寶塔頂上的賈母的寵愛,。寶玉的姨媽攜女兒薛寶釵來至賈府,薛姨媽向王夫人言說金玉姻緣的事,薛寶釵向寶玉出示金鎖,黛玉流露出排他性的嫉妒之意,這是在第八回,可以說是寶黛愛情的開始。第十六回黛玉回南葬父返還,寶黛愛情遂有所定,從“誤剪香囊袋”到寶玉“親不間硫,先不僭后”(第二十回)的表白,兩人互證情義,感情在恩恩怨怨中綿延,、發(fā)展,。第二十五回,寶玉因馬道婆施巫術遭魘魔,黛玉為他祈禱,兩人的愛情在眾人面前漸成公開。寶玉挨打,寶釵,、黛玉相勸言語有別,寶玉引黛玉為知己,對寶釵染“祿蠹”氣深為不滿,遂生嫌隙,。從三十五回開始,寶黛的愛情雖已成熟但一直延宕,因為沒有在形式上有所突破,使得二人內心承受煎熬的痛苦。特別是林黛玉在心理上變得異常敏感,。 一,、風波突起 愛情線索經過數十回的沉寂,讓人感覺似有所斷,這時,風波突起。寶玉素有“癡性”,對黛玉情有獨鐘,紫鵑卻告訴寶玉“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黛玉就要回蘇州老家,“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成?”這話有理有據,觸著賈寶玉的病根,。待寶玉從瀟湘館回去,兩眼發(fā)直,口角津流,人事不知。奶媽李嬤嬤來看,大聲驚呼,驚動賈府上下,。 二,、紫鵑的良苦用心 如賈母所言,紫鵑“素日最是個伶俐聰敏的”,今天卻逗引得寶玉死去活來,看來被賈母埋怨幾句并罰她沒日沒夜地伺候寶玉幾天是應該的。然而紫鵑畢竟是“慧”紫鵑,她惹起的風波,在某種程度上說是有意為之的,。因為她無法忍受黛玉再痛苦下去,刻意刺痛寶玉,試看寶玉的表現,。果然,寶玉為黛玉而“瘋”而病,真情已袒露無余,這也把黛玉逼到了必須直接面對的地步。又是“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機會怎能錯過?紫鵑勸黛玉乘賈母在,早定大事,。紫鵑這樣督促林黛玉,自然是一副良苦用心,但是,這大概不是讓黛玉去找賈母說自己的婚事吧!紫鵑明明知道賈府上下黛玉沒有可以依賴的人,沒有為自己做主的人,緣何又拿這些話來惹黛玉焦躁,、煩惱呢?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一個性格幽閉、即使別人(包括寶玉)提起也羞羞答答、不肯承認的小姐嗎?也許紫鵑是在提醒黛玉用更積極的態(tài)度與寶玉不說是結成攻守同盟,至少是少與寶玉生氣或者形成一種默契吧一一這可以讓大觀園里的人們對這一對情人的關系充滿一點信心,。紫鵑把伺候寶玉那幾天所“刺探”的情況(即寶玉對黛玉的一片真情)匯報給黛玉,對黛玉的觸動一定不小,難怪她“直泣了一夜”,。然而除了哭,紫鵑的主人是不會有其他作為的。 三,、賈母的態(tài)度 紫鵑惹起的風波,也把賈母將了一軍,。面臨如此景況,賈母還是采取了一貫的駝鳥政策。說賈母壓根兒反對寶黛愛情,看來沒有根據,。那么,賈母是不是持贊同態(tài)度呢?也難如此看,。賈母采取駝鳥政策的原因大致如下:第一,賈母有可能對寶黛的愛情看不慣。第五十四回賈母不是借評戲的機會批評了那樣一種人嗎,“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的男子,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難說賈母這話不是對當時就坐在她身邊的林黛玉,、薛寶釵、史湘云等講的,。第二,賈母雖然處于高高在上的地位,但她能否完全依著自已的意愿行事,看來還大有問題,。至少在寶黛的婚事上,王夫人、薛姨媽,以及與她倆結成一黨的王熙風,特別是賈元春的意見和傾向,賈母是不能不顧的,。那么,賈母是不是傾向于有金玉良緣之說的薛寶釵了呢?看來也不是,。賈母是時時刻刻操心著寶玉的婚事的,第五十回見寶玉和薛家琴在雪中同立,就問起她的生辰八字,欲與寶玉求配。這就奇了怪了,!眼前有熱辣辣等著的人偏不考慮,而對初來乍到的卻興趣盎然,。第三,紫鵑說賈母是黛玉唯一可以信賴的人,這應該是有充分根據的,那就是賈母平日里疼黛玉還來不及,將來更不會加害黛玉。說到她與寶玉的婚事,也許賈母真的認為時機未到,。 四,、薛姨媽的表演 在五十七回中,薛姨媽是一個活躍人物,正可謂是進進出出、上躥下跳,、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了。她先是向賈母,、王夫人等抹平風波,把寶玉,、黛玉那明白無誤的愛情表白給加以模糊,“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來的,他姊妹兩個一處長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辣辣的說一個去,別說他是實心的傻孩子,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接著,薛姨媽和寶釵又來看黛玉,并向她講述了這樣一個婚姻道理:“我的兒,你們女孩子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究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煙,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span> 的確,薛姨媽對寶玉的婚配對象究竟是誰確實心里沒底,。賈母那一次當著她的面間薛寶琴(也是薛家之女)的事,不是給薛姨媽一個很明確的信號嗎?實際上,這個信號薛姨媽接受了,她向人散布金玉良緣的說法至少賈母是無動于衷的,或者說是不形諸于顏色,、置之不理的。寶玉和黛玉的愛情在延宕,延宕的原因也許正在這里,即薛姨媽,、王夫人弄不清賈母在這一件事上的態(tài)度,所以未敢貿然行事,。貫母平時對寶黛的關心總是超出于其他晚輩之上,這對薛姨媽和王夫人也是一個信號,也許賈母心里已有主張。這就是紫鵑說賈母是唯一可以依賴而促成寶黛婚事的原因,這也是紫鵑說除了賈母之外其他人只會欺負黛玉的原因,。 然而,薛姨媽并未因此而放棄努力,。她在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寶玉這一件事上可以說是處心積慮、費盡心機,。薛姨媽在大觀園里的活動不外有兩種,一是幫自已的姑娘“拉選票”,包括金鎖的自圓其說,包括對王夫人做工作等,。一是干擾寶黛愛情的發(fā)展。上面的那一段“紅線”說,是針對寶黛“年年在一處”而言的,。這無疑是說年輕人的自定終身和私約密盟無效,。薛姨媽還不死心,又把賈母給她的信號轉給黛玉:賈母有意思將薛寶琴說給寶玉而無心他人——當然包括你黛玉。這的確讓黛玉痛苦而失態(tài),她差一點兒跟不上薛姨媽后面的話,“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薛姨媽這段話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如果是發(fā)自肺腑的真情義,那么誰說薛姨媽是賈府大觀園中最好巧偽善的人,可以說是缺乏論據的,。可是,薛姨媽偏偏就是虛情假意,。她大概料到到黛玉此時只會含羞逃避或矢口否認,卻沒有料到半路殺出一個紫鵑來:“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何不和太太說去?”一句話,問到了薛姨媽的痛處,狐貍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不過,反擊紫鵑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薛姨媽倚老賣老的一句話就把紫鵑打得由攻入守,啞口無言而去。這里紫鵑雖然受了委屈,而世人卻看清了薛姨媽的真面目,。 這一回里,寶黛那弄得滿城風雨的愛情風波,使得許多人難以安坐,。薛姨媽開始由被動轉為主動,她聲言要管黛玉和寶玉的婚事,只是要等她閑了。而她什么時候會閑呢?恰恰在這一回里,薛姨媽指責紫鵑“急什么”之前,急著辦了一件不急的終身大事,將邢岫煙說給了薛蝌,并找賈母做保山,。三下五除二,薛姨媽雷厲風行地辦妥了此事,真是該急的不急,不急的卻急啊!薛姨媽的司馬昭之心,可謂路人皆知矣,! 薛姨媽的整場表演至少達到了如下一些效果:第一,緩解了寶玉“瘋”鬧給賈母和王夫人造成的心理壓力,面對迫切需要解決的寶黛愛情婚姻問題,薛姨媽的冷處理,使得寶黛愛情關系再次延宕。第二,打擊了紫鵑為寶黛愛情關系的被認可而積極奔走的熱情,從而排除了妨礙自己目的達到的障礙,。第三,虛意關心黛玉,騙取了黛玉的信任,。 五、可憐的黛玉 這次風波,讓黛玉那受傷的心再次經受箭穿的痛苦,。本來,寶玉的“瘋”鬧,,確證了他對自已的愛情,可黛玉沒有來得及歡心,,就被對寶玉“人事不省”的擔心給擊倒了,。“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痛聲大賺了幾陣,一時面紅發(fā)亂,目腫筋浮,喘得抬不起頭來?!背藢氂竦恼鎿磹矍槎鵀樾膼鄣娜藗耐?黛玉還知道是非是因己而起,并且是自己的丫頭挑起的,。黛玉寄人籬下,心理敏感,更兼這里是是非之地呢! 黛玉始終沒有意識到這次事件對自己的有利的方面,當然就更不會去利用它了。即使是紫鵑的善意提醒,也沒有使黛玉醒悟。不僅如此,黛玉還輕信了薛姨媽言不由衷的騙詞,要認薛姨媽做媽,寶釵偏偏又不讓,。紫鵑的話很明白,除了賈母是不可能有人來幫她的,其他人只可能與她為敵,。可惜黛玉連這點兒覺悟都沒有,。實際上,黛玉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一方面,她內心里強烈地愛著寶玉,多次在寶玉那里求證,卻不允許寶玉直白的表達;一方面,又在現實中缺乏行動,甚至出于害羞心理也反對別人的幫助,在行動上否定了自已的心理要求,、愛情要求。因此,在這一回里,紫鵑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的,。紫鵑的善意提醒黛玉罵作是嘴里嚼蛆,薛姨媽對紫鵑搞人身攻擊,黛玉又說是活該,。由此看來,黛玉在實現愛情目的的道路上,自己難有作為,也難以找到同盟軍。 黛玉在大觀園過著“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日子,。這在一般人的眼里是難以想象的,有賈母的寵愛,有寶玉一日三番的探訪,有丫頭的伺候,溫飽無虞,可以無所用心,面對大觀園的良辰美景,豈不是優(yōu)哉游哉!實際上,問題并不如此簡單,。黛玉自從寄居賈府以后,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寄居者了,她的身份在眾人的眼里,已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薛蟠,、賈璉,、興兒不是已經把她看做是寶玉的人了嗎?但是,寶黛的關系從未得到過正式認可,這就使黛玉處于進也不能退也不得的境地,黛玉的迫切愿望當然是與寶玉結成秦晉之好,可黛玉卻感到舉步維艱。如果黛玉和寶玉的事不成,就意味著黛玉在賈府處于十分尷尬的境地,對于一個貴族少女來說這里將無她的立足之地,而黛玉是無路可逃的……黛玉敏感地覺得這種危險正在向自己逼近,。黛玉說過,一年里,她只能睡好十幾個覺,可見她怎樣憂心如焚,,如此這般,再回頭看那詩句,當不屬夸張之言。 這一次,黛玉確確實實感到了寶玉的心意,而自己居然不知所措,無計可施,束手無策,。環(huán)顧四周,可以傾訴,、尋助、依賴的人竟無一個,怎不令人感到孤寂而悲憤呢!黛玉那么認真地要認薛姨媽為媽,不正是黛玉那顆孤獨無助,、渴求慰藉的心靈的反映嗎?只是,黛玉還太善太嫩,把薛姨媽的表演當了真,。而薛姨媽卻忍心和自己的女兒一起來欺負這樣一個心靈如水向她尋助、歸依的姑娘,。 六,、被擱置的婚姻 問題越來越清楚,寶黛的愛情眾所周知,而作為婚煙卻被擱置了。為什么會被擱置呢?這是我們要探究的中心議題,。 表面上看,賈寶玉的婚姻被一拖再拖是有這樣一種說法,即賈寶玉命里不適合早婚,這是賈府拒絕別人提親的一貫說法,。可是,海面上的冰山只是海中的八分之一,。巨大的矛盾隱藏在貌似平靜的海平面之下,。 第一,賈母與王夫人、薛姨媽在賈寶玉的婚配問題上存在著究竟是選擇林黛玉還是選擇薛寶釵的矛盾,。這種矛盾并非劍拔弩張,而表現為一種暗暗的心理較量,。如果沒有賈母對林黛玉的偏愛,以及賈母對寶黛的特殊關心,那么恐怕王夫人早已在薛姨媽的唆使下定下了寶玉的終身大事。王夫人和薛姨媽的顧忌是什么呢?第二十九回,因寶黛拌嘴,賈母急得抱怨,說了這樣一段話:“我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見了這么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語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我閉了這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寃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偏又不咽這口氣,。”賈母的態(tài)度是賈府上下的人都知道的,王熙鳳是最愛揣摩賈母心事的人,她對黛玉的一次打趣:“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后來又指著寶玉對黛玉說:“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點還玷辱了誰呢?”(第二十五回)這,可以看做是對寶黛關系傾向的一種反應,,也不能說沒有賈母的影響,。王夫人,薛姨媽也是深知賈母的這種態(tài)度的,井且賈母還明確地暗示過不娶薛寶釵的態(tài)度(她能想到剛來的薛寶琴而對久候身邊的薛寶釵沒有興趣,況還有金王良緣說在流傳),因此她們姐妹倆只能持觀望、等待的態(tài)度,只是到了這一回,薛姨媽再也坐不住了,開始對弱小無助的林黛玉“大打出手”,。 第二,既然賈母在寶玉的婚配問題上有棄釵娶黛的潛在傾向,那么,賈母為何遲遲不采取行動呢?回過頭來考慮,賈母雖然對黛玉偏愛,但要下決心提出寶黛的婚事,恐怕也有諸多顧忌,。上文我們已說過,賈母是不能把王夫人、賈元春等的意見棄之不顧的,更重要的是,賈母對寶黛關系本身的憂慮,。賈母似乎看到了寶黛關系的異端性,由此對黛玉而生不滿之情,。后四十回續(xù)者把賈母的這種看不慣的心理表露得淋漓盡致(紅學家認為是過分了),不能說完全毫無道理。第三十五回,賈母當著眾人的面說:“提起姐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確,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痹趯嶋H生活的觀察中,黛玉經常與寶玉生氣,黛玉體弱多病,黛玉不如寶釵得人心,特別是,在賈府一代不如一代的男性子孫中,唯有寶玉是全家的希望,婚姻之事更是關系到家族的命運。寶王崇尚自然,追求個性,不愿意走學而優(yōu)則仕的道路,黛玉處處與他默契,實際上在助長著寶玉的叛逆性,而寶釵卻能對寶玉的異端傾向起到抑制作用,可能使寶玉“浪子回頭”歸于正路,。這符合賈母的愿望,符合家族的利益,。也就有極大的可能最終使賈母改變自己的態(tài)度,由棄釵娶黛轉變?yōu)闂夨烊⑩O。在程高本中,就是這種結果,。應該說,程高本的后四十回對寶黛愛情的處理大致上是符合曹雪芹的原意的,至于會不會用掉包計,其悲劇會不會那么充滿戲劇性則又另當別論,。程高本把賈母對林黛玉的態(tài)度寫得過冷,也出人所料。 我們不能認為賈母的態(tài)度是一成不變的,。相反,當事體關系到整個家族的利益和命運時,個人的好惡必將退到幕后,取而代之的是對整體利益的權衡與取舍,。由此看來,寶玉和黛玉的愛情悲劇,包含著諸多的社會因素、政治因素,、文化因素,所以,寶的愛情悲劇有著深刻的社會意義,不容等閑視之,。 七、寶玉的“病” 這一回是由寶玉的病引起的,我們就不能不來說一說這“病”,。寶玉的病完全是一種心理病,在愛情方面,在精神上,。這一點是所有明眼人一望而知的,用不著多說,。奇怪的是,對寶玉的“病”,賈母和王夫人煞有介事地請來了太醫(yī)院的王太醫(yī),并煞有介事地給寶玉治起了病,。故事漸漸演變成一出眾人歡笑的鬧劇,王太醫(yī)說是急痛攻心,“不妨不妨”,賈母說治不好要派人去拆太醫(yī)院,王太醫(yī)答非所問地說“不敢不敢”,鬧得眾人一片大笑,驚恐濃霧煙消云散,王太醫(yī)的話果真讓人釋然。 看來,別人關心的與寶玉的“病”關系不大,。賈母,、王夫人也是只愿治末而不愿治本。寶玉是賈府眾目所歸的一個中心,表面看來,他受長輩寵愛,在同輩中獨領風騷,不要說為所欲為,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去摘,。細讀《紅樓夢》,寶玉在賈府中的地位遠非如此,不管在賈母,、王夫人眼里,還是在賈政和其他長輩眼里,寶玉必得符合他們對未來家族利益的考慮,不符合他們的既定標準就意味著是叛逆,賈政情急之中不是已經把寶玉排在“可殺”之列了嗎?這一點寶玉感受得最真切,他的生命只是這一家族用來賭未來的一個籌碼,至于個人的志趣、愛好,、愛情,凡不利于此一大賭的,皆須根除,。 據上文分析,寶黛愛情的叛逆性已昭然若揭,。既然這一愛情關系不符合家族的利益,當然就可以充耳不聞。病了就治病,心病是無人管的,。賈府里的人際關系被血緣、宗法關系的薄紗遮掩,、美化著,而赤棵裸的功利關系,、人情冷漠只有局內人才有切膚之痛。寶玉最后離家出走,不正是冷漠的人際關系所逼嗎? 八,、敘述的技巧與“不寫之寫”"的結局 在五十七回里,曹雪芹那高超的敘述技巧再次得到盡情的揮酒,。曹雪芹依然退居幕后,讓人物登場自我表演,使得小說具有客觀呈示的效果。所有的意趣,、情致,、人物心理、潛藏動機,、行為后果都要靠你的細心觀察,、積極想象、反復揣摩,、前后比較,、小心論證才能獲得。即便如此,由于人物語言,、行為及其發(fā)出的環(huán)境因素極其復雜,使得你的理解只具有相對的意義,并不能把某一種理解看成是唯一正確的,。這就使紅樓夢的故事成為一個意義的開放結構,就像流動不居的生活本身一樣,你看到的只是浮在表面的現象,而底層的意蘊是需要借助于你的生活經驗、知識閱歷,、審美情趣來填充的,。因此,我們不知道賈母的真正內心所想以及對寶黛愛情的評價態(tài)度,不知道王夫人和薛姨媽可以進一步落實的實際意圖,不知道寶黛為什么那么軟弱、聽人擺布而不知反抗,不知道王熙風在以后的情勢發(fā)展中究竟會扮演什么角色,。她果真是掉包計的獻策者嗎?所知甚少,而聯想無窮,。 第五十七回后,寶黛的愛情再次進入延宕階段。在前八十回里,這是寶黛愛情的最后一次波瀾,。情節(jié)的延宕并不是曹雪芹的敗筆,而是向讀者顯示了生活本身的邏輯,。寶玉摯愛黛玉,王夫人、薛姨媽不能不有所顧慮;薛姨媽執(zhí)意將女兒推向寶玉,薛寶釵更符合賈家的媳婦模型,使得賈母即使寵愛黛玉也不能不猶豫仿徨,。各種矛盾的交錯,各種心照不宣的利益較量,它們的僵持不下造成了寶黛愛情關系向前發(fā)展的停滯,而兩人內心的痛苦卻在與日俱增,。 第五十七回里,影響寶黛愛情、阻滯寶黛愛情的各種矛盾,、各種因素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而寶黛的無能為力也如歷目前,。各種矛盾、各種因素都在向著于寶黛不利的方面發(fā)展,、演化,看來,他們的愛情難以開花結果,最終成為悲劇是必然的,。對于今天的我們而言,雖然看不到曹雪芹在后數十回里關于寶黛愛情悲劇的奇妙文字了,,但這悲劇卻在第五十七回確定無疑地預演了一次。 ①參見周策縱:《棄園文粹》,上海文藝出版社社1997年版 (本文原載于《紅樓夢學刊》2001年第4期,,又載于貴州省紅學會《紅樓》2001年第3期,。作者已授權本訂閱號轉發(fā)) 作者其他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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