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春節(jié)如期而至。
按往年的慣例,,今年的除夕依然規(guī)劃三頭跑:先在縣城的家與老父親吃完年飯,,然后驅(qū)車返回天河的岳父岳母家,年內(nèi)再找個時間回我那個名叫瓦窯的空空如也的家,。
因為母親早逝,,多年來,父親一直在鄉(xiāng)下獨居,,就是我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十幾年后依然如此,。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工作的時候,,因為住房和經(jīng)濟上的原因,父親無法隨我生活,。來到縣城工作的最初幾年,,父親只有到縣城醫(yī)院看病才會隨我生活一小段時間,病一治好即卷包袱回老家,,繼續(xù)打理那幾畝被他視為命根子的薄田,,過著他與歲月磨合得天衣無縫的孤獨日子。在那段時間里,,每逢春節(jié),,我都會挈婦將雛回到那低矮的瓦房,與父親吃幾餐飯,,同時也看看村里的長輩,,會會兒時的玩伴,猜猜碼,,打打牌,,日子過得飛快。天氣晴好的時候,,還邀上幾個童年的玩伴鉆幾個山洞,,看看小時候光屁股游泳的水塘,探望村頭那幾棵高大的樟樹,、楓樹,,眺望一下嶺上那片蒼翠的樹林。偶爾也到附近的幾個村子去轉(zhuǎn)轉(zhuǎn),,拜訪幾個駝了背的姑媽,,給她們帶去幾句寡淡的問候。
原先,,除夕沒有放假,,大年初八才上班。大年初七這一天,,我還可以悠哉游哉地給自己過一個愜意的生日,,享受家人為我定制的精美蛋糕和溫馨祝福,許一個虛無縹緲的愿望,,安撫一下疲憊的心靈,。
正月初七是中國傳統(tǒng)日歷上的“人日”,寓意人的生日,。我出生的當日,,恰逢立春,陽光明媚,,草長鶯飛,。有幸在那個特別的日子里生而為人,,于己于人都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傳說,,女媧創(chuàng)世時,,前六天造出六畜,第七天才開始造人,。第一天造出雞,,第二天造出狗,第三天造出羊,,第四天造出豬,,第五天造出牛,第六天造出馬,,直到第七天才最后造出最為珍貴的人,。為此,正月初七就被人稱為“人日”,。
在蒼茫浩渺的天地之間,,擁有一個人所專屬的日子,這是中國人最初的浪漫,。從那一天開始,,人與春共生,山與水同儔,,滿滿的吉祥如意。以致我那博學的伯父摩挲著我的小腦袋開玩笑地說:春暖花開,,萬物復(fù)蘇,,看來你這只猴子用不著擔心沒吃的了!后來,,隨著除夕進入七天假期,,正月初七便正式上班,開始沒有盡頭的忙碌,,我那詩意盎然的“人日”便在鑼鼓喧天,、彩旗飄飄的義務(wù)勞動中度過了。
那些年的春節(jié),,一如山中的農(nóng)舍,,恬淡,寧靜,,溫馨,,讓人回味無窮。而今年,,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澄凈如水的日子變得激蕩渾濁起來,。
那年,女兒考上了武漢的大學,,開辟了她人生的另一番景致,。一晃眼,兩年多過去了,。今年學校放假比較早,,1月8日女兒即乘動車返鄉(xiāng)。那個時候,,疫情還沒有集中暴發(fā),,只看到一些零零星星的報道,似乎一切如常,。在我們興高采烈地規(guī)劃著假期日程的時候,,1月23日凌晨,武漢宣布封城了,。很快,,女兒的個人信息便赫然出現(xiàn)在官方的表冊上。盡管在女兒的“健康狀況”一欄里寫著“健康”二字,,但一家人的心還是陡然懸了起來,,生怕哪一天全家人便被人“護送”上120救護車,接受一天24小時的“特別關(guān)照”,。于是,,我們千叮嚀、萬囑咐,,誠惶誠恐地提醒女兒務(wù)必添衣保暖,,保重身體,并上祈蒼天,,下求神靈,,千萬莫要出狀況,。同時,,關(guān)門閉戶,自覺與世隔絕,。此外,,還千方百計尋找口罩,以備不時之需,。然而,,到城區(qū)各藥店一問,店家均宣告售罄,。
記得我在讀大學的那年,,“甲肝”疫情流行,。為了預(yù)防病毒感染,每天中午和下午,,學校都在我們從教室去往飯?zhí)玫谋亟?jīng)之路旁擺放幾張桌子,桌子上坐著幾個盛滿中藥水銻桶,。每個走過的學生都得從老師手上接過一大茶缸的中藥水,,并被強迫喝得一干二凈,搞得每個人肚子鼓鼓的,,食欲全無。盡管如此,,我們班上一個馬山的男同學還是感染了甲肝病毒,隨后被迫休學一年,,成為下一屆學弟學妹的同學,。想起當年的景象依然心有余悸。正因為如此,,無論是抗擊當年的“非典”,還是抵御今天的“新冠肺炎”,,我都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家是回不去了,,別說三頭跑,就是兩頭跑都像是做賊心虛,。年里最怕的事情是別人問起女兒在哪里讀書。女兒就讀的學校,,學生來自五湖四海,,一放假便撒往全國各地。盡管女兒早就過了14天的居家醫(yī)學觀察期,,但作為額門貼著“武漢返鄉(xiāng)人員”標簽的她,,每天還是把手機緊緊地攥在手上,,時刻關(guān)注著疫情的發(fā)展,,生怕錯過任何與她有關(guān)的信息。在那段時間里,,女兒不停地與她的同學交流,,像兄弟姐妹那樣相互關(guān)心對方的安危,。有一天,女兒拿著手機對我說,,她在浙江的同學被當?shù)氐募部夭块T或村醫(yī)電話訪問了五六次,,而她自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接到任何電話。在她跟我說話的那個瞬間,,我感覺到了她話音里無法掩飾的的擔憂和恐懼,。最后,她還自顧自地感慨說,,我們廣西的動作總是慢人家半拍,。我猜她一定在心里想:被人問候也是一種幸福吧,起碼有人在關(guān)心她的健康,。接下來幾天,,她的手機里突然出現(xiàn)大量武漢大學生被人詛咒的消息,各種不堪的語言一下子都傾瀉到了這些從武漢返鄉(xiāng)的大學生身上,。頃刻之間,,這個群體從天之驕子變成了瘟疫一般的存在,人們避之猶恐不及,。原本鎮(zhèn)定的女兒開始不鎮(zhèn)定了,,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絲無助,、不安和驚恐,。
本來,堂哥打算在大年初四給侄女辦結(jié)婚喜宴,。在敏感部門謀食的我每天都收到各種疫情防控的文件,,氣氛一天緊似一天。我在心里想,,這結(jié)婚酒席估計要黃,。初一的早上,堂哥打來電話,,征求我的意見,,問這酒席還辦不辦?我對他說:最好不辦,,只要小兩口恩愛,,他們的人生并不缺這一場酒席。果然,,第二天我們就收到了禁止城鄉(xiāng)舉辦酒席,、聚會的通知。我們也提前收假,被召回單位開展疫情防控工作,,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十幾年前,我們不分白天黑夜抗擊“非典”,;十幾年后,,我們突然遭遇“新冠肺炎”,兩者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那些從四面八方“逆行”而來的醫(yī)療隊,那個曾經(jīng)拯救過普羅大眾的耄耋老者再一次進入公眾的視野,,點燃了人們心中的篝火,,溫暖了人們慌亂的心神。
其實,,人類的生存史就是與瘟疫的抗爭史,。有人做過統(tǒng)計,給人類帶來巨大災(zāi)難的病毒起碼有十種,,它們像一個個青面獠牙的幽靈,,無聲無息地潛伏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趁人不備便一躍而起,,橫行肆虐,,奪人性命。無論天花,、埃博拉,,還是HIV、登革熱,,無一不是惡魔一般的存在,。
十四世紀四五十年代,那場席卷整個歐洲大地的“黑死病”(鼠疫大瘟疫),,擄走了2500萬歐洲人的生命,,這個數(shù)據(jù)占了當時歐洲總?cè)丝诘娜种弧B犉饋砭妥屓嘶觑w魄散,。而100多年前的那場東北鼠疫,,席卷了半個中國,奪走了6萬多人的性命,。在那場瘟疫里,出現(xiàn)了一個逆行的身影,,他叫伍連德,。這個祖籍廣東的馬來西亞華裔,在17歲的時候便獲得了女王獎學金前往英國求學,成為第一個獲得劍橋大學醫(yī)學博士學位的華人,。1907年,,應(yīng)袁世凱之邀,伍連德欣然回國,,懸壺濟世,。1910年東北鼠疫爆發(fā)時,清政府急召伍連德趕往哈爾濱調(diào)查處理疫情,,撲滅了那場肆虐了6個多月的邪火,,挽大廈于將傾,挽救了成千上萬的生命,,拯救了積貧積弱的清廷,。
也是在那場瘟疫中,為了防止飛沫傳染,,伍連德設(shè)計了一種極其簡單的雙層紗布囊口罩,。這種口罩內(nèi)外兩層紗布,中間夾著一塊吸水的藥棉,,戴上它便可防止傳染,,時人稱之為“伍氏口罩”。至今,,人們還在廣泛使用著這種口罩,,真可謂救人無數(shù),功德無量,。
伍連德所處的時代,,人們對瘟疫的認識尚處于蒙昧狀態(tài),跟現(xiàn)在高度發(fā)達的醫(yī)學相比,,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不可同日而語。就連現(xiàn)在司空見慣的尸體解剖,,在當時也被列入大逆不道之舉,。因為,在人們心里,,給遺體動刀是對逝者的大不敬,,要遭所謂的“天譴”的。
今天,,我們也有這樣的勇者,、智者和仁者。在公眾眼里,,鐘南山就是伍連德式的神一般的存在,。在人們“談毒色變”時,,他就是定海神針,在關(guān)鍵時刻能夠力挽狂瀾,。
災(zāi)難于國,,于家,于每一個鮮活的生命,,都是一段歷練,,一座礦藏,一份禮物,。不經(jīng)歷風雨,,哪會見彩虹?相信女兒在經(jīng)歷了一段驚魂之后,,她的心會變得更加強大,,她的人生路會走得更加堅實,更加穩(wěn)健,,更加清朗,。我們也有理由相信,在這場沒有硝煙甚至看不清對手面龐的戰(zhàn)爭中,,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愈挫愈勇的人類,,幽靈一般的病毒一定會在上下一心、眾志成城阻擊之下煙消云散,,還國人一個沒有病痛和恐懼的康寧世界,。
家有“武漢女”,讓這個年過得心驚膽跳,。
在敲下這篇短文最后一個字的瞬間,,抬頭一看,猛然發(fā)現(xiàn),,花架上那盆昂頭挺胸的綠蘿似乎又伸長了一些,,依然是那么的綠綠蔥蔥,讓人心生歡喜,。
2020年1月30日凌晨
附記:在女兒從武漢返鄉(xiāng)一個月之后,,2020年2月9日女兒收到了一紙《解除醫(yī)學觀察告知書》。盡管它來得略微遲了一些,,但終究是“刑滿釋放”了,,不禁額手稱慶。至此,,天開云散,,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