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許多知名文人,，似乎都與修佛問道有一段緣分?！八嗡募摇崩?，蘇軾“一邊吃肉,，一邊修佛”的趣談傳遍天下，而黃庭堅也以親近三寶,、“書法中有一種獨特的禪意”的著稱于世,。那么縱觀黃庭堅留下的書跡，其中的禪意究竟從何而來呢,？

黃庭堅

黃庭堅年輕時是個文藝小青年，雖然滿腹才華,，然而用的不是地方,。

這話怎么說,？年輕的黃庭堅，那是寫段子的“老司機”了,。文采好則好矣，然而其中充斥著低級趣味,，譬如他的《惜余歡》：

四時美景，正年少賞心,，頻啟東閣,。芳酒載盈車,，喜朋侶簪合。杯觴交飛勸酬獻,，正酣飲、醉主公陳榻,。坐來爭奈,，玉山未頹，興尋巫峽,。

歌闌旋燒絳蠟,。況漏轉(zhuǎn)銅壺，煙斷香鴨,。猶整醉中花,，借纖手重插。相將扶上,、金鞍騕褭,，碾春焙、愿少延歡洽,。未須歸去,，重尋艷歌，更留時霎,。

大多文人都有流連秦樓楚館的毛病，黃庭堅年輕時也是如此,。他用大量筆墨,，濃墨重彩地描述發(fā)生在青樓里的情絲繾綣,，愛恨別離。他筆下的小情書,，令少男少女讀之面紅耳赤，心潮澎湃,。

直到他寫的“段子”傳到圓通法秀禪師手里,。

一直以來,，出家修佛之人看見黃庭堅寫的“段子”都避之不及。但是法秀禪師則不同,，他看了黃庭堅寫的東西,，對他的才華十分欣賞,，希望點化他一下，令其“回頭是岸”,。

于是,，法秀禪師就約黃庭堅喝了個茶,，順便給他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個畫家，他擅長畫馬,，每天的心思都放在研究馬上，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他在下一世投胎成了一匹馬,?！?/p>

黃庭堅聽了,，不以為意：“我又不畫馬，難道我還能投胎到馬肚子里不成,？”

法秀禪師義正言辭地說：“你是不畫馬，但是你的罪孽比畫馬更加嚴(yán)重,。以筆墨勸淫,，這在我們佛家的因果報應(yīng)里,，是要下拔舌地獄的?！?/p>

黃庭堅聽了，嚇得茶都灑了一地,。

自此,，黃庭堅聽從禪師的勸誡，再不寫“小段子”了?；厝ズ?，他悉心研讀禪師給他“種草”的佛法經(jīng)文，漸漸為其箴言大義所吸引,。經(jīng)過一番悔悟，他決定以后潛心向佛,，持守戒律，修習(xí)佛法,。為此,，他還寫了一篇著名的發(fā)愿文：“我從昔來,，因癡有愛，飲酒食肉,，增長愛渴,，入邪見林,，不得解脫,。今者對佛發(fā)大誓：愿從今日盡未來世，不復(fù)淫欲,；愿從今日盡未來世,，不復(fù)飲酒……”

后來的黃庭堅，因舍棄了這些低級趣味的題材,，其文學(xué)素養(yǎng)和思想境界都達到了更高的層次,，最終成為江西詩派的開創(chuàng)者,，在北宋文壇達到了振聾發(fā)聵的影響。又以其詩文筆墨里有一種獨特的禪意,，留下了許多對后世具有深遠影響的作品,。

修禪的僧人

如果說法秀禪師是黃庭堅參禪之路的啟蒙者，那么黃庭堅真正“悟道”,，還要說到另外一位高僧,，那就是黃龍祖心禪師。

黃庭堅為求佛法,，曾經(jīng)隨侍于黃龍祖心禪師,，過了一段時間后，他感覺自己沒學(xué)到什么稀罕東西,，就催促黃龍祖心禪師：“師父啊,，我差不多該'開悟’了吧。你快教我怎么開悟吧,?！?/p>

開悟,，即為佛學(xué)修行中需要攻克的初關(guān)，也就算是個入門,。黃龍禪師白他一眼：“讀過論語么？”

黃庭堅聽了,，氣得想跳腳,。怎么說我也是考中過功名的人,！

黃龍禪師看他這樣，微微一笑：“《論語》中講到，孔子說'學(xué)生們啊,，你們以為我有什么隱瞞你們的嗎,？我什么都沒隱瞞你們’,。庭堅啊，你對這個故事怎么看,？”

黃庭堅拿出他考科舉的架勢來,，正準(zhǔn)備應(yīng)答，卻被黃龍禪師阻止了：“好,，好，你別說了,。”

黃庭堅一頭霧水,，我這啥也沒說呢啊,。

又過了一段時間,，黃庭堅跟隨黃龍禪師漫步于寺院外的山道上，山道兩旁桂花開得正好,，空氣里都浮動著陣陣清香,。

黃龍禪師覺得時機到了,，就問黃庭堅：“庭堅,，你聞到香味了么,？”

黃庭堅說：“聞到了啊,。”

黃龍禪師一拍手：“對,，就是這樣,。你以為我有什么隱瞞你的嗎,？我什么都沒隱瞞你?！?/p>

黃庭堅在一瞬間有一種大徹大悟之感,。桂花之香，有人喜愛,，也就有人厭惡,。但桂花本身有這種可愛或者可恨的特點么,？其實都沒有，一切貪和嗔,，都只是人類的感知罷了。

沒錯,，就是在這一瞬間,，根塵相合,，觸受未起的一瞬間，黃庭堅抓住了這個瞬間,，達到了“開悟”之境。

桂花畫

黃庭堅自打“頓悟”以后,，他將這種禪學(xué)思想運用到他的詩文及書法之中——手中無筆而心中有意，則自下筆如有神,。他認(rèn)為字中有筆法,，就如同禪語中總有一些不可或缺的精辟字眼。如果能在書中藏意,，也就能做到意隨筆達,。禪家的“悟”在他這里就是由觀入悟，只有看的多了從中感悟出精髓,。黃庭堅晚期書法臻于化境主要得益于他對書外功的參悟,，這種參悟?qū)λ牟輹绊懽钌睢３擞^看魏晉先人,、張旭,、懷素、高閑的作品,，從中領(lǐng)略風(fēng)采之外，即使看人泛舟弄槳，他也能從中頓悟到一些書法的東西：“于燹道舟中,，觀長年蕩槳，群丁拔棹,，乃覺少進,，喜之所得,，輒得用筆?！边@和他一生學(xué)禪好參悟是脫不開關(guān)系的,。

著名的《諸上座草書卷》就是黃庭堅饒富禪意的一篇作品,。此作是黃庭堅為友人李任道錄寫的五代名僧文益的語錄。

文益是誰,？著名的中國禪教“法眼宗”的創(chuàng)始人，著有《宗門十規(guī)論》等作品表達自己佛學(xué)思想,。“法眼宗”是中國佛教禪宗“五家七宗”中最后產(chǎn)生的一個宗派,，雖然傳承歷史不算長，但其禪學(xué)思想在中國佛教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和價值,，影響遠及日本、韓國及東南亞,，歷史意義可以說十分深遠,。

黃庭堅選擇“法眼宗”文益禪師的語錄寫與友人,，可見其對佛學(xué)的研究已經(jīng)到達了一種精深的程度,，而不是泛泛停留在表面,。此作將黃氏狂草書和佛家的禪意糅合在一起,，下筆極類“醉僧”懷素，筆意縱橫，字法奇宕,，如馬脫韁，無所拘束,，顯示出其懸腕攝鋒運筆的高超書藝,。不同之處在于,，顛張醉素靠飲酒得到靈感，黃庭堅不飲酒,，他靠的是一種參禪之悟,。雖也大開大合,，聚散收放，但卻顯現(xiàn)出一種佛家的從容淡雅,，將草書的發(fā)展推到一個全新的境界,。

“諸上座傍家行腳,，也須審諦著些子精神，莫只藉少智慧,，過卻時光，山僧在眾見此多矣,，古圣所見諸境,，唯見自心,，祖師道，不是風(fēng)動幡動,，風(fēng)動幡動者心動,，但且恁么會好，別無親于親處也,，僧問,，如何是不生滅底心，向伊道,，那個是生滅底心,，僧云,，爭奈學(xué)人不見，向伊道,，汝若不見,，不生不滅底也不是……”

——選自《諸上座草書卷》

《諸上座草書卷》局部

黃庭堅的另一件草書小品《花氣熏人帖》亦是一件佳作。此作也是黃庭堅中年之后所寫,，某日春風(fēng)和煦，花氣正濃,，大好的春光把黃庭堅弄得連參禪的心思都沒了,，他干脆出去游園賞花,，順帶還賦詩一首：

“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

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jié)灘頭上水船,。”

大意就是感慨,，花開的時候這個香啊，搞得我?guī)缀踹B修行都靜不下去了,！難得我老黃一把年紀(jì),，還有這種為花感動之心,。人生啊，猶如船行在逆水灘頭上,，難難難??！

說是無心修禪，書法中卻仍然飽含禪意,。雖以隨意自在的筆法書寫，然卻十分講究結(jié)構(gòu)之美,。再加上黃庭堅作書時摻雜了許多自己對于生命的感悟，縱觀此帖,，筆勢蒼勁,，拙勝于巧,，肥筆有骨，瘦筆有肉,，雖是草書，其美韻不亞于行楷書,，是一件難得的小品,。

《花氣熏人帖》局部

北宋書壇,，諸家可謂是各領(lǐng)風(fēng)騷。而黃庭堅的書法則以蘊含了一種獨特的禪意美學(xué)而獨當(dāng)一面,，成為書壇上的一面旗幟,。這與他一生參禪終有所悟是有重要關(guān)系的,。我們雖非佛家信徒,，但觀他的書法墨跡，或者從中也能找到自己獨特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