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趙小冊 圖丨網(wǎng)絡(luò) 《傅雷家書》背后的故事 江南的暮春,,上海,一個狹窄的弄堂口,。 夕陽的光斜斜的照著,,把紅紅的磚墻、小小的植物,、還有雜七雜八晾著的衣服,,都鑲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就連偶爾經(jīng)過的人身上,,也好像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衣裳,。 弄堂里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江小燕,,五十來歲,,白皙、瘦削,,留著一頭直直的短發(fā),。 夕陽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平靜而恬淡,。她的手里拿著一張小小的紙片,。 另一個人叫朱佛恬,是來訪的客人,。他邊走邊對江小燕說: “您不用送了,。這次一定要去呀。還是跟以前一樣,,表哥要等一個月后開音樂會的時候才能回國,所以特意叮囑我,,一定要提前把票送過來,。” 江小燕說:“辛苦您跑一趟,。還請轉(zhuǎn)告傅聰先生,,心意我領(lǐng)了,但請不要再送了,,不然我真的于心不安,,麻煩您一定轉(zhuǎn)告?!?span style="letter-spacing: 0.1px;box-sizing: border-box;"> 朱佛恬答應(yīng)著走了,,慢慢得走遠(yuǎn),消失在一片夕陽中,。 江小燕轉(zhuǎn)身往回走,。在弄堂里碰到一個鄰居,,兩個人點(diǎn)點(diǎn)頭,打了個招呼,。 弄堂里的那棵丁香還在淡淡的開著,,在夕陽的照耀下格外好看。 打開門,,她把手里的紙片放在桌子上,。那是一張音樂會的門票,淡藍(lán)色的底色,,清雅好看,,上面寫著:“鋼琴大師傅聰獨(dú)奏音樂會”。 江小燕的這個小屋不大,,雖然很樸素,,但很溫暖,墻上的相框里擺著江小燕年輕時彈鋼琴的照片,,還有和家人的合影,。相框右邊掛著的是江小燕自己寫的書法。 東面小小的書架上擺滿了書,,最邊上的幾本是《傅雷家書》和《傅雷譯文集》,。 江小燕坐在書架旁的桌前,看著那張音樂會的門票,。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傅聰托親友送來門票了,,可她之前一直都沒去。 江小燕看著那張音樂會的門票,,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覺中夕陽的光慢慢從書桌上移走了,房間里變得昏暗起來,。 江小燕站起身,,嘴里低聲的說了一句:“這次,還是去吧……這次去,!” 時間到了一個月以后,,似乎很長,但又似乎很短,,總之日子就像長腳一樣,,悄悄的挪到了音樂會的那一天。 這天江小燕早早的吃過晚飯,,像往常出門前一樣,,照例照了照門邊的鏡子。 她上身穿的是一件淡淡的天青色襯衫,,下身是一條咖啡色的褲子,,都是半舊的,,不華麗但很舒服。她的頭發(fā)雖然有點(diǎn)過早地灰白了,,但還是梳的整整齊齊的,。 江小燕拿起手包,確認(rèn)門票,、公交卡和錢包都在包里之后,,就出門了。 弄堂里的那棵丁香已經(jīng)謝了,,但走出弄堂口,,路邊的薔薇卻漸漸地開了。一架架的薔薇,,趁著初夏黃昏的風(fēng),,搖搖曳曳,就像一道花墻一樣,。 轉(zhuǎn)到大路上,,進(jìn)地鐵,然后再轉(zhuǎn)到2號線,,幾站之后就到東方藝術(shù)中心了,。這一路在地鐵上,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頭發(fā)些許有點(diǎn)白的普通女人,。 出了地鐵站,,一溜的香樟樹,就像綠色的云一樣,,新?lián)Q的葉子即使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也有著一種溫潤悅目的光芒。 東方藝術(shù)中心燈火通明,,已經(jīng)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往里走了,。 門口的大幅海報(bào)上印著傅聰?shù)恼掌慌糯笞謱懼骸颁撉俅髱煾德敧?dú)奏音樂會”,。 海報(bào)上介紹了這位享譽(yù)國際的“鋼琴詩人”傅聰?shù)暮啗r,還有世界鋼琴大師們對傅聰很有見地的評價,。 當(dāng)然最后也沒忘提一筆,,《傅雷家書》的主人公。 這其間總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海報(bào)前拍照,。有的人說,,這個鋼琴演奏會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有的人說,,這是好不容易才買到的票,;有的人說,,很喜歡《傅雷家書》,所以很想看看他彈琴的傅聰,。 江小燕正在海報(bào)前站著,,忽然有個女孩兒對她說:“阿姨,麻煩您給我們拍一張照好嗎,?” 江小燕沖那女孩兒笑笑,,然后接過相機(jī)。那三個女孩兒站在海報(bào)前,,江小燕給拍了好幾張,。女孩兒們連聲道謝。 檢票進(jìn)去之后,,江小燕先去了趟衛(wèi)生間,,然后就按門票上標(biāo)的去找所在的音樂廳。 其實(shí)也不用按門票,,只要跟著大家走的方向就能輕松的找到了,。 一進(jìn)去,跟剛才進(jìn)門時的燈火輝煌不同,,這里的燈光要柔和許多,,甚至有些昏暗,只有舞臺上亮著燈,。 這很像一個可以讓人靜靜想心事,、讓人沉浸心情的地方。 江小燕按票上的座位號碼,,一直往前走,,在前排偏左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剛要坐下,,就聽旁邊有人說:“阿姨,,原來您也坐這呀?!?/p> 真巧,,原來是剛才的那三個姑娘,正好坐在她左邊的幾個座位上,。 姑娘們坐在一起,,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她們先是說起傅聰?shù)囊魳?,后來又提到《傅雷家書》,,再后來又聊到傅家一家的遭遇?/span> 有個女孩兒說:“傅家的遭遇真是讓人嘆息,不過傅雷夫婦的骨灰能保存下來,這里面還有個‘江南奇女子’的故事呢,?!?span style="letter-spacing: 0.1px;">說到這兒,她還特意把“江南奇女子”幾個字拉的長長的,。 另外兩個女孩兒好奇的說:“什么江南奇女子,?說說,快說說,!” 另一個女孩兒搭腔:“是呀,,我看過《傅雷家書》,最后一封就是他們夫婦倆自殺前寫的遺書,。 他們把存款贈給了保姆周菊娣,,說是作為她失去工作后的生活費(fèi);還在一個小信封里裝了五十三塊五毛,,說是他們夫妻倆的火葬費(fèi),。 他們到最后也是替別人考慮的。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真是讓人贊嘆哪,,有種‘骨子里的優(yōu)雅’?!?/p> “是的,,”之前那個女孩兒說:“當(dāng)時他們的大兒子傅聰,也就是今天開音樂會的傅聰,,遠(yuǎn)在英國,。二兒子傅敏在北京被關(guān)牛棚。傅雷妻子的哥哥又被隔離審查,。保姆也領(lǐng)不了骨灰,。 大家都以為傅雷夫婦的骨灰,也像其他知識分子的骨灰一樣保不住的時候,,出了個‘江南奇女子’,,做了一件讓人拍手稱贊、超級俠義的事,?!?/p> 說到這兒,那女孩兒還故意停頓一下,,然后再接著說: “當(dāng)時有一個29歲的姑娘,,帶著大大的口罩,只露出兩個眼睛,,去萬國殯儀館找到負(fù)責(zé)的工作人員,說她是傅雷的干女兒,請求他們務(wù)必留下骨灰,。 千說萬說,,工作人員最終心軟了,讓姑娘保留了傅雷夫婦的骨灰,。 后來怕被人發(fā)現(xiàn),,姑娘不敢用傅雷的名字,就用傅怒安,,也就是傅雷的原名,,把骨灰送到永安公墓保存,這才保留住了骨灰,。 那個時候很多人的骨灰都沒有了,,只有傅雷夫婦的骨灰奇跡般的保存了下來。 可正是因?yàn)檫@件事,,姑娘還被調(diào)查審訊,,還影響了政治前途。 后來傅聰和傅敏知道了這件事,,就千方百計(jì)找到這位恩人,,想要報(bào)答??墒沁@姑娘卻拒絕了,,她說當(dāng)時就是順著自己心意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不是為了報(bào)答,?!?/p> 另外一個一直在聽的女孩兒說:“真是俠女呀,就跟咱們前兩天學(xué)的李白的那句詩一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其他兩個人也“嗯嗯”的連聲附和,。然后這女孩兒又問剛才講故事的姑娘說:“你說的這么熱鬧,,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嗎?” “她叫……對啦,,江小燕,,剛好跟我們一個同學(xué)同名不同姓?!?/p> 這幾個女孩看旁邊的阿姨也在聽,,就問:“阿姨,您聽過這個故事嗎,?您是不是也覺得這個江小燕特別俠肝義膽,,是個奇女子呀,?” 江小燕沖她們笑笑,說:“也許她當(dāng)年沒想那么多,,就是覺得不忍心,,所以做了一件心里想做的事吧?!?/p> 女孩兒們說:“阿姨,,哪有您說的這么簡單,這可是大俠,、大義呀,。” 這時另一個低頭擺弄手機(jī)的女孩兒,,把手機(jī)舉到江小燕的面前說: “阿姨,,你看網(wǎng)上的文章,這篇題目叫‘江南奇女子江小燕’,,這篇叫‘有民族良心的奇女子’,,都是說她的。這個人真是了不起,!” 接著幾個女孩兒又聊了起來,。一個說不知道江小燕長什么樣;一個說,,是呀,,怎么都查不到她的照片,說是本人很低調(diào),,只希望過平靜的生活,。 其實(shí)這幾個女孩不知道的是,坐在她們旁邊的,,就是她們口里說的“江南奇女子”,、“俠女”江小燕。 幾個人正在嘰嘰喳喳的時候,,音樂會開始了,。主持人提醒大家注意事項(xiàng)后,傅聰就登臺了,。 傅聰一出場,,全場都安靜了。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傅雷家書》中那個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人了,,歲月的沉淀更給了他一種滄桑成熟的氣質(zhì),。 他坐在鋼琴前,抬起手腕,,開始了演奏,。在他的指尖,,音樂就像流水一樣,緩緩的流出,。觀眾席上出奇的安靜,,似乎大家都被這音樂聲催眠了一樣,沉浸其中,。 上半場彈的是舒伯特、亨德爾,、舒曼,,下半場彈的是傅聰最擅長的肖邦。 他的音樂比二十幾年前少了幾分稚氣和意氣風(fēng)發(fā),,但卻多了幾分醇厚和淡然悠遠(yuǎn),。 在他的音樂聲中,既有古典的部分,,也有現(xiàn)代的部分,,既有東方的美,也有西方的美,,而這些完全不同的特質(zhì),,又都完美的融合在他的音樂中。 這就是很多西方音樂家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氣質(zhì)的原因吧,。其實(shí)他的這種氣質(zhì)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傅雷夫婦的引導(dǎo)和教育。 “要是傅雷先生和夫人還在多好啊,,那他們該有多么地開心和欣慰,。” 江小燕沒有見過傅雷夫婦,,她只是傅雷的一個普通的讀者,,只是在十幾歲的時候跟同學(xué)一起聽過傅聰?shù)难葑鄷选?/p> 她就是覺得他們一家的遭遇不公,而自己剛好又在附近,;她就是做了一點(diǎn)自己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江小燕聽著臺上的演奏,,眼睛不知不覺的有溫?zé)岬臏I水流出,。 音樂會結(jié)束以后,觀眾起立,,響起了經(jīng)久的掌聲,。因?yàn)橛^眾的熱情,后來又有一個小小的加場,。 音樂會剛一結(jié)束,,在別的觀眾還沉浸在那一片美妙的音樂世界當(dāng)中的時候,,江小燕就趁人不注意,閃出了會場,。 出來之后,,剛才的音樂聲似乎還在耳邊。路邊香樟樹的葉子也在輕輕的,、沙沙的響,,就好像剛才音樂的節(jié)奏一樣。 江小燕一邊走一邊想,,想剛才余音繞梁的音樂,,也在想自己的心事。忽然她想起音樂會前,,旁邊幾個姑娘說的“江南奇女子”,、“深藏身與名”。 江小燕笑了,,其實(shí)人們口中的傳說,,往往是加了很多人為的傳奇色彩。那些傳說,,多半是經(jīng)過了很多的情感投射,、寄托了很多的向往,然后再加工出來的,。 她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傳奇,,普通的她只是做了一件“隨心”的事而已。 作為傅雷一個普通的讀者,,她覺得那么有才華,、那么有風(fēng)骨、那么優(yōu)雅的一家人,,是她所由衷欣賞的,。就是這么簡單,只是這么簡單而已,。 后來傅聰,、傅敏兄弟倆一直想報(bào)答,可她都拒絕了,。就像她給傅敏寫的信里說的: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動機(jī),、想法。人與人相處,,難免有‘人情’往來,,但任何事情一落到‘人情’這一框框中,就失卻了自然的真趣,,凡屬不自然的事,,我希望不至于被我遇上,。 但,我和您從不相識,,因此連人情兩字都不適用,,所以,作為子女的你們想了卻這件事的迫切心情我是那么地理解,。 因此,,這件事對我來說就完全成了一種××,這對我將是一種窘迫和難堪,。 并非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必須酬謝或以語言表意,處理某些事情的最好辦法,,莫過于聽其自然?!?/p> 是啊,,聽其自然最好。希望這兩兄弟,,也希望傅雷先生和夫人的在天之靈,,一切都好。 第二天,,江小燕給傅聰?shù)谋淼苤旆鹛翊蛄穗娫?,她說: “昨天的音樂會我去了,演出很成功,,我很喜歡,。但請您轉(zhuǎn)告傅聰先生,以后不要每次演出都給我送票了,,他的心意我領(lǐng)了,。 我給您打電話,就是因?yàn)榕侣牭剿麄冃值軅z的道謝,。那會讓我很不自在,。我相信您會理解的,他們也會理解……” 江小燕不想讓傅聰兄弟說感謝的話,,她這次去看這次音樂會,,也算了了兄弟倆的一樁心愿吧。 掛了電話,,她把昨天的音樂會門票夾在書架上的《傅雷家書》里,,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繼續(xù)過著她平淡,、安然的生活…… 后記1 江小燕不知道的是,,在那天音樂會結(jié)束后,,傅聰?shù)接^眾席來找江小燕,但江小燕已經(jīng)走了,。 四五十歲的傅聰在后臺淚流滿面,,為自己的父母,也為在那個特殊年代默默為父母保存下骨灰的人,。 觀眾席上的人們,,只看到了臺前光鮮的傅聰,卻沒有看到他在后臺的樣子…… 后記2 春去秋來,,時間流轉(zhuǎn),,到了2018年,江小燕也已經(jīng)是一位79歲的老人了,。 如果在上海,,在街頭、超市,、或者菜市場,,你見到一位白皙、瘦削,,留著一頭直短發(fā)的老人,,她有可能就是江小燕…… - End - 點(diǎn)擊藍(lán)字可閱讀其它文章 ↓↓ 趙小冊,,生于河北,,客居江南, 做過電臺主持,,做過英文老師,, 做過公司翻譯, 其實(shí)最想做的,,還是自己,。 天南海北,不管身在何處,, 始終相信:“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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