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輿學在傳統(tǒng)山水畫中的運用探略

陸青寧

湖北美術(shù)學院中國畫系

《周易系辭》有云“在天成象，在地成行,，變化見矣”,，意思是天上的日月晨星等為表象，地面的山川草木動物等為形體,，事物變化的道理可在這些形與象中顯現(xiàn)出來,。堪,，天道；輿,，地道,；堪輿即風水?？拜浭侵腥A民族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對形與象的研究而總結(jié)出來的事物變化之道理,，其核心思想是人與大自然的和諧。中國的山水畫看似在展現(xiàn)大自然的形象,，而其內(nèi)在蘊藏著豐富的風水思想,。歷朝歷代的山水畫家以及理論家都深受著堪輿學的影響。

《周易》云,，“一陰一陽謂之道”,，亦云“陰陽二氣，化生萬物,，萬物皆稟天地之氣而生”,。萬物皆由道而生，繪畫中的物象也應(yīng)是由道而生,?？拜泴W在山水畫中應(yīng)該起到的就是一部分“道”的作用。

清代大畫家王原祁的《雨窗漫筆》云，“論龍脈開合起伏,，啟發(fā)微妙,，尤足玩味”，從這句話可看出其對“龍脈”在山水畫中的作用非常重視,。且在王原祁的大部分作品中都能看到其對風水四要素“龍”,、“砂”、“穴”,、“水”的完美運用,。清代笪重光的《畫筌》云，“分五行而辯體,，峰勢同行,，諳于地理”，“云里帝城,，龍蟠而虎踞,；仙宮梵剎，協(xié)其有龍砂,；村舍茅堂,，宜其風水”。從中可看出笪重光主張山水畫家應(yīng)重視對“龍”,、“砂”,、“穴”、“水”的運用,。

然而,，在民國至改革開放之前，我國文化界受西方的沖擊非常之大,，儒學,、中醫(yī)和堪輿學以及傳統(tǒng)中國繪畫等傳統(tǒng)文化都曾被全盤否定。然歷經(jīng)歲月,，在中華民族的偉大復(fù)興之路上堪輿學和傳統(tǒng)中國繪畫又被重新看到了其奪目的一面,。堪輿學和傳統(tǒng)中國山水畫歷經(jīng)了千年的傳承與發(fā)展,，從有文獻記載的記錄到現(xiàn)在,，已有超過兩千年的時間了。在這幾千年的歷史傳承之中,，投身于堪輿學和山水畫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的大儒巨匠不勝枚舉,，為我們留下了大量寶貴的文獻、研究成果和山水畫作品,。本文重點從“龍”,、“砂”,、“穴”、“水”四個方面來探討堪輿學在傳統(tǒng)山水中的具體應(yīng)用,。

一,、“龍”在山水畫中山脈的走勢意義

為什么古人會將山地稱為“龍”？這是因為山地變化莫測,，就猶如龍的行蹤一樣,。中國古人認為龍是一種神秘莫測的神獸，龍的行蹤琢磨不透,，龍的形狀也是變化多端,。同樣，山也是起伏不定,，高低不平,，轉(zhuǎn)折變化?！褒埫}”的走勢是由上向下,、從大陸向海洋的延伸，“太祖山”是“龍脈”的起始山峰,?！疤嫔健狈浅｝嫶螅c之連接在一起但又略小于它的山脈叫“干龍”,，“少祖山”是“干龍”中最高的山峰,。“支龍”是從“干龍”中延伸出來的更小山脈,，“支龍”最高的山峰被成為“父母山”,。穴位的尋找就是在父母山上尋找，生人者為父母,，而我們所尋找的就是群山生育之所，藏風聚氣之所在,。

“龍脈”的好壞對風水有著重要影響,，如果“龍脈”氣勢磅礴，雄偉壯麗,，則在這條山脈中,，一定可找尋到風水寶地，即使有所缺憾,，也不礙事,；如果“龍脈”都沒有什么氣勢，即使穴位再好,，也不是很理想,。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這個道理,。

在山水畫中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龍脈事先沒有規(guī)劃好，沒有將“來龍去脈”理清楚,，那么后面的樹木,、山石、云煙,、點景與筆墨等再好也是于事無補,。在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山水畫中，我們大多能感覺到畫家對龍脈的細膩經(jīng)營,。如郭熙在其《早春圖》（見圖1）中,，將畫中的房屋村落放在右邊的中景，那么房屋右邊的山峰就是“父母山”,，而“父母山”是由后面的“少祖山”蜿蜒而來,，“少祖山”之后是虛景消失于云霧之中，清楚地交代了其來處,，這正合堪輿學中的“來龍去脈”之理,。堪輿學中認為,，“太祖山”,、“少祖山”、“父母山”應(yīng)環(huán)環(huán)緊扣,，一步比一步緊,。

再看黃公望的《丹崖玉樹圖軸》（見圖2），房屋村落在畫面的右下方,，房屋背后倚靠的就是“父母山”了,，父母山再向后連接著“少祖山”，“少祖山”再向右后方延伸出畫面,。從現(xiàn)在還可以看到的黃公望的豎幅山水畫作品中,，都可以發(fā)現(xiàn)黃公望將山勢的“來龍去脈”交代得非常清楚，不會有突然孤立的山峰,。

二,、“砂”在山水畫中局部布局的作用

“穴”的前后左右二十四方所有可以看到的山統(tǒng)稱為“砂”，它是穴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吧啊钡男螤詈退谖恢门c穴的真假吉兇關(guān)系甚大?！把ā焙笾吧啊苯小皹飞啊?，“樂砂”后之“砂”叫“鬼砂”,，“穴”近前橫攔之“砂”叫“案砂”，案后遠砂叫“朝砂”,，“穴”左之砂叫“龍砂”,，“穴”右之“砂”叫“虎砂”。位于水口位置的則叫“水口砂”,?？础吧啊敝I(lǐng)，與“龍”相似,，凡形狀尖,、圓、方,、正,、形如貴器、開面有情,、秀麗光彩,、有情向“穴”者為“吉砂”，肥圓正方者主富,，清奇秀麗者主貴,；空破、歪斜,、傾崩,、形體丑陋、形如兇器,、背穴而無情者則屬“兇砂”,。

在山水畫中圍繞穴場而展開的小山石，都應(yīng)該是“砂”,。砂的布局分配相對靈活,，掌握了砂的一些堪輿規(guī)律后，可以根據(jù)畫面的需求來進行擺布,。畫面中穴場左右的“砂”,，分別是“龍砂”和“虎砂”。龍虎二“砂”乃穴之左右手臂,，左臂為“青龍砂”,，右臂為“白虎砂”,，是穴之護衛(wèi),。穴有龍虎抱衛(wèi)，則穴場周密,，生氣融聚,。唐末的楊筠松⑥有云“只許青龍?zhí)ь^,，不許白虎撐腰”，所以風水中大忌青龍低白虎高,，這樣的格局風水上稱為犯“白虎煞”,，白虎煞屬于大兇，不利家中健康,、財運,，嚴重的還會有血光之災(zāi)。所以我們在畫屋舍兩旁的山石時一定要注意,，坐在屋舍中,，左邊的山石要畫得比右邊的山石略高一些即可。

圖1 早春圖 絹本設(shè)色 郭熙

圖2 丹崖玉樹圖軸 紙本設(shè)色 黃公望

先還是看看上面所述的郭熙《早春圖》和黃公望《丹崖玉樹圖軸》《早春圖》中的“龍砂”很明顯要比“虎砂”高,，而《丹崖玉樹圖軸》就只畫了“龍砂”,，“虎砂則被樹叢遮擋住了?！兜ぱ掠駱鋱D軸》中還畫有“明堂（下兩節(jié)中會詳細闡述）”前的案砂,，水口處也畫了一點“水口砂”。這兩幅畫中的“砂”也都滿足了堪輿學中對吉“砂”之“形狀尖,、圓,、方、正,、形如貴器,、開面有情、秀麗光彩,、肥圓正方”的特點,。

再看王蒙《葛稚川移居圖》（見圖3）和清惲壽平《湖山春暖圖》（見圖4）的一些局部，都可以發(fā)現(xiàn)“龍砂”要比“虎砂”略高一些,?？拜泴W是以《易經(jīng)》理論為導(dǎo)向，“陰陽五行”為基礎(chǔ),，而《易經(jīng)》中的“易”,，不僅是指上日下月的陰陽之意，還指變化之意,?！耙讓W”認為世界的萬事萬物都是處于一個變化之中，萬事都沒有一個絕對之數(shù),。因此在畫山水畫時也不能完全死地套用這些原理,，就算是風水大師勘探地形也不會生搬硬套。因此對“砂”這種“青龍高于白虎”的判定也不能絕對,，也有許多的繪畫作品沒有講究這些但同樣也十分賞眼,，也可能是因為畫家在后面“水”的運用上將“砂”的布局進行了調(diào)和,。

圖3 葛稚川移居圖 王蒙

圖4 湖山春暖圖 絹本設(shè)色 惲壽平

三、“穴”對山水畫中房屋村落的選址影響

《易·系辭》稱“穴”為“上古穴居而野處”,，說明上古人在沒有建造房屋能力的時候都是居住在洞穴內(nèi),，“穴”也為人類居所之意。寬泛講：宜居之“穴”代表陽光充裕,，可享東南春夏之風沐浴,、可阻擋冬季冷空氣、水流循環(huán)性高,、土地肥沃,，局部氣候可自行調(diào)理的場所；而這些條件對村落屋舍的擇址都是非常關(guān)鍵,?？拜浀乩碇兴Q的“穴”，是指“龍脈”之下所產(chǎn)生的生發(fā)之地,，山體的靈氣會在此處匯聚,，人居住在此可享天地山水精華之滋養(yǎng)。這里所講的“穴”,，不是山洞,，也不是地道，是“龍脈”的重要節(jié)點,，山脈中靈氣由此處聚集再發(fā)散,。這里的“穴”和中國功夫、中醫(yī)所說的“穴道”道理是相同的,，是氣流將各局部聯(lián)系的節(jié)點,。如人之有鼻竅，氣之所出入處也,?？拜浿姓J為靈氣可隨山脈而來，比如人身有穴位,，穴位是人身體氣脈的集結(jié)之點,，而“龍脈”就像人身上的氣脈，山的靈氣就是順著“龍脈”游動,，再在“龍穴”處聚集,。

在堪輿學于山水畫中對屋舍村落選址就應(yīng)該是位于“龍穴”之上，大部分“龍穴”都在山腳之下,，因此縱觀歷來山水大家之作,，屋舍村落大部分畫于山腳。而山腰也是可以結(jié)穴的，在很多山腰中,，看大格局其也是“少祖山”分支下來的“父母山”，只是此處山較于他處要高一些,，但山腰能夠結(jié)穴之處甚少,，而山腰結(jié)穴處，適合建造廟宇,。所以在山腰處畫廟宇會合適一些,。山頂結(jié)穴的可能是極小的，首先山頂受四方風吹,，又受烈日烘烤,，本就不宜居；其次,，山尖都是比較孤立的,，不易聚氣。觀大家山水,，在山頂畫屋舍村落的作品也是極少,。

“龍穴”一般具備幾個要素，第一,，“龍穴”必定是背后靠山,，也就是“父母山”?！案改干健币獮椤褒埫}”所生,，通常來講“父母山”在“龍穴”的西北方為宜，冬季可以抵擋西北而來的寒風,。但這要根據(jù)大格局來看的,，也有很多“龍穴”就是坐東南朝西北的，比如一個大“龍穴”武漢就是如此,，其東南方是幕阜山系,，而西北方是江漢平原。第二,，“龍穴”面朝必是有水,，通常是講面朝東南，意夏可沐浴東南涼風,，其門口之靜水被稱為“明堂”,。第三，兩旁必有“青龍白虎”兩“砂護衛(wèi),，“明堂”之前有“案砂”,，“案砂”之后有“朝砂”。第四，“龍穴”要受“九曲回環(huán)水”包繞而過,，意思是“龍穴”之處有一條曲折的溪,、河或江，而此河是曲折流過“龍穴”的,，而有一段是將“龍穴”包繞起來,。

以上四點只是很概念化地對“龍穴”幾要素作了簡單的闡釋，在實際的風水勘探中會靈活應(yīng)變,。古人在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中也是會借鑒上面的一些觀點,，但也不會完全套用，不然所有的畫就千篇一律了,。

四,、畫面的血液——水

在隸定漢字中，“川”和“水”是一對關(guān)系字,?！瓣P(guān)系字”就是形狀相似、意思相連的兩個字,。豎起的三橫與向下流淌的水流相似,，“川”是流淌的大水之意。陰陽五行八卦中的坎卦正是“水”字的出處 ,?！渡袝ず榉丁分袑λ慕忉屖牵八粷櫹隆??！皾櫋笔菨駶櫯c津澤之意；“下”是流淌之意,?！皾櫹隆钡囊馑际钦f水在向下游流淌的過程中滋養(yǎng)了萬物。

山水畫與堪輿學中的“水”,，簡單地講便是江,、河、湖,、海,、溪、塘,、溝,、渠、瀑,。換而言之,，其包含了所有動態(tài)與靜態(tài)的水體,。《葬經(jīng)》云：“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堪輿學認為：水存地在,，水枯地亡?！八?，非常看重其源頭與流向,，并注重其包繞山體流淌的形態(tài),。“水法”是分辨水流屈曲盤旋與流勢快慢等關(guān)系的方法,。有“能得十八曲回環(huán)水,，男當高官女兒美”之說?？拜泴W中的“水”分為“明堂”,、“水城”、“來源”,、“客水”和“水口”幾個部分,。“龍穴”正前方的寬廣明亮的一片水域被稱為“明堂”,，其是眾山圍抱,，群水所向，是靈氣所注之處,。根據(jù)間隔“龍穴”的長短,，有“小明堂”、中明堂（內(nèi)明堂）,、大明堂（外明堂）之分,。“明堂”喜“圓,、方,、橫,、抱、長,、平,、廣、豐,、進,、周”，忌“直,、曲,、欹、虛,、野,、偏、斜,、劫,、反、獄”,。傳統(tǒng)山水畫中有些畫有“明堂”,，但有些也沒有“明堂”?！懊魈谩痹诋嬅嬷锌梢耘c“屋舍”有一個照應(yīng)關(guān)系,。在畫有“明堂”的一些山水畫中也確實是符合堪輿學中“圓、方,、橫,、抱”的特點，如文征明的《攜琴訪友》（見圖5）中的“明堂”就有“圓,、豐,、橫、抱”的特點,，董其昌的《仿古山水冊頁》（見圖6）中的“明堂”也是“圓潤飽滿,、外向?qū)拸V”。

盤繞著“龍脈”和“龍穴”的河溪所形成的一種格局被稱“水城”,?！八恰彬暄阉粕撸丨h(huán)互慕,，為吉相,；水流呆直為兇相。在畫流過山脈周圍的溪水時,，要屈曲環(huán)繞而行,，切不可直來直往,。“來源”,，是指水源的發(fā)源之處,；“客水”是指其他龍脈處流過來的水；河溪的進出之處被稱為“水口”,，先輩們不僅考慮到“龍穴”靈氣會受水勢影響,，有“氣若屬陽，則隨風而動,，氣若屬陰,，則隨水而流”之說；而且還提出水主財富,，因此非常注意“水口”,，將其作為財富與福祿的重要象征。山水畫中水口也特別重要,，水口是畫面靈氣的生輸之口,，不可直而急,，需彎環(huán)屈曲,，迂回深聚。

圖5 攜琴訪友 文征明

圖6 仿古山水冊頁 董其昌

五,、結(jié)語

“尋龍點穴”為傳統(tǒng)堪輿學中的專業(yè)詞語,。堪輿學中有,，“尋龍難,，點穴更難”的說法，要想懂得如何尋龍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然而若欲學會點穴就更加難了,，點穴想點準就是難于上青天。在“尋龍點穴”中特別強調(diào)“尋龍覓步”,，就是如果要想對“龍脈”有一定的認知,，那么就得花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將自己放入自然的山脈之中，好好體會山脈的行走規(guī)律,。而如若要想找到好的“龍穴”,，那就是更加需要在大山中身歷其境的學習。郭熙認為,，山水畫家只有對自然山水進行了直接深入的觀察,，真切細致的感受，才能精通造化,，擷取精華,，進行成功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所以《林泉高致·山水訓》中說：“蓋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睂⒆约悍湃肷矫}之中，親身感受學習,，這一點堪輿學與山水畫都是相同的,。

堪輿中“尋龍點穴”的一些方法對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傳統(tǒng)回歸會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首先,，“尋龍”是尋找山脈的宏觀脈絡(luò),，我們可以先用“尋龍”之法把山脈都游走一遍甚至數(shù)遍，以達到對山脈整體形勢以及特征有個初步的認知,。其次,，用“點穴” 的一些方法可以在山脈中找到一些好的觀察點，而不用總是漫無目的滿山亂竄,，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最后也沒有達到體驗的效果,。

隨著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夢想的逐步實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文化必將散發(fā)出其應(yīng)有光輝,?？拜泴W與山水畫在人與自然、人文美與自然美以及認識論,、方法論和實踐上的造詣方面,，是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匯聚了千千萬萬中華人民聰明才智的結(jié)晶。以上對堪輿學和中國山水畫的解剖與分析,，可能有不足之處,，甚或過于片面，但從它們發(fā)展的歷程上看,，傳統(tǒng)山水畫的發(fā)展時刻都與堪輿學緊密關(guān)聯(lián),，堪輿學對山水畫有著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在這些分析中,，我們也找到了堪輿學知識架構(gòu)上的一些美學實踐,，較之傳統(tǒng)的堪輿學又有了新的作用與意義。

中國繪畫有著自己特殊的文化品格,，其整體的思維方式,，宏觀性的哲學與自然觀，決定了中國繪畫是以意象為主旋律的先天特性,，生硬的套用西洋理論在中國畫之上,，必然會造成識龜成鱉的非正常的文化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