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年,宋神宗元豐五年,蘇軾走向黃州,,走在他仕途及人生的低谷,。此前,“烏臺詩案”讓蘇軾身陷囹圄,,差點陷入滅頂之災(zāi),。幸虧由弟弟蘇轍等人全力營救,最終幸免于難,,以貶官黃州團練副使而告終,。 曾經(jīng)的蘇軾,才華橫溢,參加由皇帝主持的殿前御試,,軾入三等(宋開國以來,,入三等者只有吳育和蘇軾兩人)。他向皇帝上書《進策》《進論》五十篇,,洋洋萬言,大談治國之策,。后來,鋒芒畢露的蘇軾,雖然也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貶為杭州等地方官,但畢竟還能有所作為,。這一次打擊,對蘇軾來說,無疑是沉重的。 前路茫茫,,他該走向何方? 貶謫之地黃州,長江邊上一個偏辟荒涼的地方,。蘇軾在此掛名“團練副使" ,詔令“不得簽書公事"。蘇軾由此成了一名地地道道有名無實的閑官。他該如何放置那滿腔的抑郁之情呢?幸好,,這兒還有三國時赤壁古戰(zhàn)場上的英雄們可供憑吊,還有大自然的不老的山川風(fēng)光可借以寄情,。 于是到了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在人生低谷的貶謫路途上,蘇軾卻用文學(xué)創(chuàng)作迎來了他精神上的華麗轉(zhuǎn)身?!拔恼略髅_"似乎是中國古代許多文人不得不接受的宿命,。李白、杜甫如此,,柳宗元如此,蘇軾亦是如此,。元豐五年七月和十月,蘇軾兩次泛舟游赤壁,先后寫下前后《赤壁賦》和《寒食雨二首》、《念奴嬌.赤壁懷古》等詩文,。這些字字珠璣的詩文,讓我們看到了一顆痛苦掙扎的靈魂是如何沖破精神的重圍,、實現(xiàn)自我的超脫,從而擺脫塵世的羈絆的,。 元豐五年(1082)七月,蘇軾第一次游赤壁,。在皎潔的月光下,他寫下了:
此時此刻,,他全然忘卻了世俗的煩惱,。《赤壁賦》讓我們感受到了這位沉醉于大自然的天才文人的豪放與曠達,。他擺脫了俗世的羈絆,寵辱不驚;他遺世獨立,,高蹈世外;他的靈魂在月下自由地飛翔。 《赤壁賦》中的貶謫文人蘇軾近乎完美,我們幾乎看不到貶官黃州給他內(nèi)心造成創(chuàng)傷的痕跡,。但是(后赤壁賦》卻讓我們感受到蘇軾內(nèi)心復(fù)雜的思想它更真實地逼近蘇軾的內(nèi)心世界,。 三個月后,即這一年十月,初冬時節(jié),蘇軾再次泛舟游赤壁,。這時的蘇軾是否已經(jīng)完全擺脫了貶謫之痛而快意逍遙了呢?從《赤壁賦》來看,這似乎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但讀過《后赤壁賦》,我們會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
初冬,霜露給山川抹上了清冷的色調(diào),樹木枝條疏朗如寫意山水畫,。明月皎潔,清風(fēng)吹拂,。這幅初冬月夜圖,恰如三個月前赤壁上那“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的江上月色一樣動人,。良辰美景觸動了蘇軾的心弦,,激發(fā)了他故地重游的逸興。 當(dāng)然,還有客相伴,攜帶佳肴;更有善解人意的妻子備好珍藏許久的美酒,。由此看來,蘇軾是滿懷欣喜之情走向赤壁,,再次泛舟夜游的。 “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fù)識矣?!边@不能不讓曾經(jīng)在此獲得精神上超脫的蘇軾感到些許的失落,。心有不甘的蘇軾轉(zhuǎn)而登上高處,希圖尋覓別樣的風(fēng)景:“予乃攝衣而上,,履讒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睂ひ挼慕Y(jié)果卻發(fā)現(xiàn)“高處不勝塞",。“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yīng),風(fēng)起水涌,。子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久留也”。 “攝,、履,、披,踞、登,、攀,、俯”,寫奮力登往高處,不斷尋覓的情形。這一系列的動作,,是身處逆境不甘沉淪的蘇軾的寫照;那聲“劃然長嘯",正是蘇軾敏貶黃州內(nèi)心抑郁不平之情的傾泄,。可是這種對現(xiàn)實的抗拒不但無助于擺脫痛苦的處境,反而讓他心底升起一種“悲恐”之情,。最終,,隨遇而安的心態(tài)、曠達開朗的胸懷讓蘇軾從困境中找到出口,。蘇軾選擇“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此時的放任自流,無所作為,不妨看作是蘇軾在痛苦糾結(jié)中的無奈之舉,。 來到赤壁,蘇軾情感由樂轉(zhuǎn)悲,經(jīng)歷了“失落一悲恐一無奈”的掙扎,。表面看來是由于季節(jié)變換、風(fēng)景殊異觸動了內(nèi)心的傷感,實質(zhì)上是被貶黃州的蘇軾難遺寂寞痛苦之情的真實流露,。 《赤壁賦》中,蘇軾縱情于山川景色之中,,他認(rèn)為大自然是永恒的?!傲魉薄懊髟隆彪m不斷地“逝去”“盈虛”,但最終沒有減少,,沒有變化?!拔┙现屣L(fēng),,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正是這種認(rèn)識消解了他被貶黃州的巨大痛苦,從而讓他變得超脫,、曠達起來,。但是,三個月后,再游赤壁,卻發(fā)現(xiàn)永恒不變的天地山川也禁不起歲月的流逝,改變了容顏,。大自然尚且如此,,更何況那渺小脆弱的個體生命呢?情隨境遷,此時的山川明月已然不能排遣貶謫之痛,蘇軾該如何放置這滿腔的愁緒呢?
苦網(wǎng)的蘇軾借孤鶴喻己,借羽化的道士寄托“出世”之感,。與其說是一只孤鶴轉(zhuǎn)移了蘇軾的痛苦與糾結(jié)之情,不如說是道家超塵絕世的思想讓蘇軾走出了思想苦悶的困境,。這種“悟”雖不免虛無,卻讓他最終完成了自我的精神救贖,。 《赤壁賦》中的蘇軾看似從貶謫黃州之痛中走了出來,,完全擺脫了精神上的俗世羈絆,,走向了超脫與曠達,其實不然?!逗蟪啾谫x》讓我們看到了另一個蘇軾,。在他身上,這種貶謫之痛仍是如此之深沉厚重(要知道,蘇軟此時被貶官黃州已經(jīng)三年多了),它蟄伏在蘇軾的心底,是如此難以排遣。然而,愈是如此,,愈讓我們看到這顆靈魂掙扎時的艱難與高貴,。 只有把前后《赤壁賦》放在一起解讀我們才能讀懂蘇軾。在他那豪放,、曠達的文字里,,我總覺得,他的卓然獨立、超塵絕世的身影,是帶著些孤獨與寂寞的意味的,。 啟功之前一直在文史館工作,,直到一九八九年四月,他七十七歲高壽,,才任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那么,啟功在這個“升官”可喜可賀之際,,為何臨寫這篇《赤壁賦》,? 歷經(jīng)沉浮的啟功,或許是在感嘆人世間的變幻無常,,以此來勉勵自己勿以物喜,,勿以己悲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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