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事情,，你永遠無法解釋 文/ 大圣 公元1045年，也就是北宋慶歷五年,，京城發(fā)生了一起通奸案：人妻張氏與府中的仆人偷情,，被老公抓了個現(xiàn)行，丈夫一怒之下,，將這一對奸夫淫婦告上了法庭,。 這本是一樁平常的民事案件，但當事雙方的身份卻頗為引人關(guān)注,。 被戴了綠帽子的老公叫歐陽晟,，是當朝官員、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的侄子,。 而偷情的張氏,，是歐陽修妹妹的前夫的前妻的女兒，也就是歐陽修的外甥女,。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張氏自幼喪父，歐陽修一手將其撫養(yǎng)長大,，成年后,，又做主將她許配給了自己的侄子，這種近親聯(lián)姻在過去并不少見,。 親戚家里出了這種丑事,，對歐陽修自然會有些影響，如何處理,？吃瓜群眾早早搬出小板凳坐好,，拭目以待,。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沒有預(yù)料到,，更大的瓜還在后面,。 開封府負責審理此案，隨著庭審的逐步深入,，張氏不但承認與家中仆人有奸情,，還供述出，婚前曾與舅舅歐陽修有染,。 我的天吶,！社會輿論一下子就炸了，舅舅跟外甥女,，這叫亂倫啊,。沒想到啊沒想到，我以為只有歐陽克這樣的淫賊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沒想到你歐陽修濃眉大眼的也如此下流,，我們上學時候的《醉翁亭記》和《賣油翁》都白背了嗎？,！ 歐陽修是誰,？ “唐宋八大家”之一，與韓愈,、柳宗元,、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 宋代文學史上最早開創(chuàng)一代文風的文壇領(lǐng)袖,，蘇軾,、蘇轍、蘇洵,、曾鞏,、王安石、司馬光,、包拯等北宋名家均出自其門下,，可謂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 所以,，歐陽老師亂倫？不可能的,，一定是誣陷,，我就問你，有證據(jù)嗎,？ 法庭上,，張氏出示了歐陽修早年寫給自己的一首詞《望江南》：
啥意思,？多讀幾遍,，自己慢慢體會?？傊?，這首艷詞就是歐陽修勾搭未成年少女的罪證。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件事立刻成為社會輿論的焦點,，連續(xù)數(shù)周占據(jù)熱搜榜榜首，各大媒體連篇累牘報道,，《大宋日報》更是在頭版頭條發(fā)出一連串的詰問：文壇巨匠身陷“盜甥門”,，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 歐陽修，字永叔,，號醉翁,，四川綿陽人，父親是當?shù)匾幻」倮簦?6歲老來得子,，生下歐陽修,。 歐陽修3歲那年，父親病故,，孤兒寡母投奔叔叔生活,。母親鄭氏，出身書香門第,，親自輔導歐陽修學習,，買不起筆墨，就用蘆葦桿當筆,，在地上教他寫字,，史稱“畫荻教子”,。 據(jù)《歐陽修年譜》中說，歐陽修少年時期“家益貧,，借書抄誦,。”后來得到韓愈的《昌黎先生文集》六卷,，愛不釋手,，“為詩賦，下筆如成人,?！碑?shù)厝硕颊f：“奇童也，他日必有重名,?！?/p> 歐陽修自己也是信心十足，躊躇滿志,，16歲參加科舉考試,，意外落榜，復(fù)讀三年后再考,，再次落榜,。 什么情況？當?shù)貙W霸啊,，為什么屢戰(zhàn)屢?。繗W陽修想不通,。 在當?shù)刈鲂」倮舻氖迨瀹吘挂姸嘧R廣,，說：“瓜娃子，你在綿陽這個小地方學習成績好算個錘子,，全縣每年才有幾個考上211,、985的？要想出人頭地,，你必須到大城市去,。 首都的師資力量果然不一樣，歐陽修告別家鄉(xiāng),，到東京汴梁僅僅補習了一年,，參加開封府國子監(jiān)考試，便獲得廣文館試第一名,，稱“監(jiān)元”,；接著參加國學解試，依舊是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年參加禮部省試,，再次蟬聯(lián)第一名，稱“省元”,。 連中三元之后,，歐陽修一時意氣風發(fā)，頗有傲視天下舉子之意,。 公元1030年,，23歲的歐陽修參加由當今皇帝宋仁宗親自主持的殿試，發(fā)揮依然出色,。 據(jù)當時擔任主考官的晏殊后來回憶,，歐陽修交卷出考場時，洋洋自得,，頗為自負,，晏老師擔心他再次奪魁會驕傲自滿,，目中無人,，本著對年輕人的警示和愛護，有意給他打了低分,，以挫其銳氣,，但歐陽修仍以第14名的成績，位列二甲進士及第,。 榜下?lián)裥鍪撬未邔拥膫鹘y(tǒng),，尚未婚配的新科進士在京城婚戀市場歷來十分搶手，年輕有為的歐陽修被朝廷官員胥偃選為女婿,，婚禮之后,，很快被授予官職，出任將仕郎,、秘書省校書郎,。 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步入仕途,，歐陽修三喜臨門，妥妥的人生贏家,。 公元1031年3月,，歐陽修調(diào)任西京推官。 北宋時期,，西京洛陽是僅次于東京汴梁的全國第二大城市,，熱鬧繁華。新工作很清閑,，歐陽修在洛陽結(jié)交了不少新朋友,，比如后來被稱為宋詩開山鼻祖的詩人梅堯臣等,，每天飲酒賦詩，紅塵作伴,，日子過得瀟瀟灑灑,，就像這首詩里寫的那樣：
頂頭上司錢惟演是重度文學愛好者,，也是北宋“西昆體”骨干詩人,，對歐陽修的文才十分欣賞，雖然兩人的年齡相差了30歲,，但志趣相投,，都喜歡玩，下班沒事兒,，錢惟演就叫上歐陽修等一幫年輕人一起聚會,，喝完酒，K個歌按個摩,，捏個腳洗個澡,，耍個大寶劍啥的，其樂融融,。 這種上下級關(guān)系到底有多融洽,？說兩件小事。 有一次,，錢惟演設(shè)家宴請歐陽修等屬下喝酒,，說好7點，所有人都到了,，只有歐陽修不見人影,，這當然是很不禮貌的，但錢領(lǐng)導并不生氣,，知道那段時間,，“歐與一官妓荏苒?！闭跓釕匐A段,。 7點半，歐陽修帶著一名青樓女子,，衣衫不整氣喘吁吁地到了,。大家都埋怨他不守時，問倆人干啥了這么晚才過來？歐陽修說臨出門發(fā)現(xiàn)姑娘的金釵找不到了,，翻遍了角角落落也沒有,，所以來晚了，沒啥說的,，自罰三杯,。 大概是名牌吧，席間,，歌妓一直長吁短嘆,，惋惜不已。錢惟演也是有點喝高了,，借著酒勁兒說：“你讓歐陽修以金釵為題,，現(xiàn)場作首詞，若是寫得好,，我賠你個金釵,。” 歌妓一聽,，喜出望外,，馬上央求歐陽修，歐陽修放下酒杯,，思忖片刻,，一首《臨江仙》便脫口而出：
一時滿堂喝彩,。 此事載于《堯山堂外紀》，當時,，錢領(lǐng)導說到做到,，“遂命妓滿酌賞歐，而令公庫償釵,?！闭嬗霉钯r人家了一個金釵。 還有一次，歐陽修在上班時間跟朋友一起游嵩山,，返回途中,，經(jīng)過龍門香山，天降大雪,，一時饑寒交迫,，忽然見遠處有車馬趕到，原來是錢惟演專門派廚師送來熱乎乎的飯菜,，這還不算,，居然還有熱乎乎的歌妓！ 此事載于《東山說苑》,，原文如下：
你們爬山辛苦了,，在龍門歇歇腳，順便欣賞下雪景,，單位沒啥事兒,，不用著急趕回來。 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哪個單位的領(lǐng)導這么關(guān)心體貼下屬?。磕銈冞€招人嗎,？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币簿褪窃谀嵌螘r間里,，年少輕狂的歐陽修縱情聲色，創(chuàng)作了大量寫給青樓女子的艷詞，也為后來被政敵用生活作風問題做文章留下了口實,。 比如這首《少年游》：
還有這首《系裙腰》：
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難忘的歲月啊,，晚年歐陽修曾作詩感嘆：“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p>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這種聲色犬馬的日子終于走到了盡頭,，錢惟演被降職調(diào)離,，河南府來了新領(lǐng)導，名叫王曙,，是前宰相寇準的女婿,，年近七旬，對屬下管理十分嚴格,。 老干部特別看不慣歐陽修等人的自由散漫,，遲到早退曠工工作時間喝酒，這還像個政府部門嗎？ 據(jù)《宋史》記載,，有一天,，歐陽修等人中午在外面吃飯又喝了不少酒，下午開中層干部會,，滿屋子酒氣,，把老王給氣壞了：“諸君縱酒過度，獨不知寇萊公晚年之禍邪,！”你們這樣喝酒,，知不知道我岳父寇準，晚年就是因為縱酒享樂被貶官的,，你們還不吸取教訓嗎,？” 歐陽修到底是年輕氣盛啊，加上喝了點酒,，一句話就給懟回去了：“以修聞之,，萊公正坐老而不知止爾！”我聽說,，寇丞相是因為一把年紀還賴著不退休才倒霉的,。 把老王給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公元1034年,，歐陽修被調(diào)回京城任職,，逐漸走入政治中心。不久,，因為支持范仲淹革新遭到牽連,，被貶為夷陵縣令。 這是歐陽修第一次被貶,，讓他初步嘗到了政治斗爭的嚴酷無情,。 公元1040年，歐陽修又被調(diào)回京城,，因為性格直率,，敢于諫言，被朝廷任命為諫院主管,，專門負責收集官員和民間的各種意見建議,，并評價百官施政得失，供皇帝決策參考,。諫官的行政級別雖然不高,，但直屬皇帝領(lǐng)導，手眼通天,，權(quán)限極大,。 當時,，以范仲淹為代表的改革派再次推行變革，史稱“慶歷新政”,，歐陽修堅決站在范仲淹一邊,，積極參與改革,，支持整頓吏治,，被守舊派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加上擔任諫官期間,，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許多人都想干掉歐陽修。 公元1045年,，慶歷新政失敗,，范仲淹等人被貶出京，歐陽修也隨之失勢,。 恰在此時,，發(fā)生了那起震驚朝野的亂倫“盜甥案”，守舊派趁機落井下石,，要求歐陽修辭職謝罪,。 事情真假難辯，男女關(guān)系這種事,，歷來是越描越黑,，當時，歐陽修被搞得焦頭爛額,，幾乎身敗名裂,。 為此，朝廷成立了專案組調(diào)查此事,，經(jīng)過認真細致的走訪調(diào)查,，最后宣布：歐陽修與外甥女張氏亂倫一案，證據(jù)不足,，罪名不成立,。 但是，事情并沒完,，在調(diào)查中,，專案組意外發(fā)現(xiàn)，歐陽修存在侵吞他人財產(chǎn)的經(jīng)濟問題：“乃坐用張氏奩中物買田立歐陽氏券”,，也就是說，歐陽修曾經(jīng)用外甥女張氏的私房錢購買地產(chǎn),，但地契上填的卻是他自己的名字,。 歐陽修因此二次被貶出京,，任滁州太守。 雖然名義上是因為經(jīng)濟問題,，但大家都覺得,，是因為生活作風問題，只有歐陽修自己心里清楚,，政治問題才是被貶的真正原因,。 這件事對歐陽修打擊很大，在滁州,，他終日借酒澆愁,，并在酒后寫下千古名篇《醉翁亭記》。 此文長期入選初中語文課本,，且要求背誦,。說實話，不太好背,，不明白歐陽修為啥要寫那么長,，比歐陽鋒背《九陰真經(jīng)》還難，至今只記得這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間也,。” 時間可以醫(yī)治一切創(chuàng)傷,，幾年后,，這樁丑聞終于被人們淡忘，歐陽修又被調(diào)回京城,，先后出任翰林學士,、史館修撰、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職,，官越做越大,。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公元1065年,，58歲的歐陽修又遭遇人生一道坎坷，依然是生活作風問題,，這回的更加勁爆,，有人舉報，歐陽修與大兒媳吳春燕有一腿,，民間俗稱“扒灰”,。 不會吧,？！大家都被驚呆了,，但舉報人是歐陽修老婆的堂弟蔣宗孺,，自己家親戚說的還能有假？所謂無風不起浪,，蒼蠅不叮無縫蛋,，為啥每次都是歐陽修？為啥每次都是男女關(guān)系不倫之戀,？歐陽修的私生活會不會就是這么混亂,？ 一時滿城風雨，眾說紛紜,。 政敵紛紛以此彈劾歐陽修,，司馬光在《涑水紀聞》中說：“士大夫以濮議不正，咸疾歐陽修,，有謗其私從子婦者,。”說的就是這件事,。 盡管“扒灰門”跟多年前的“盜甥門”一樣,，最后也是因為證據(jù)不足不了了之，但不管真的假的,，因為這種事鬧得滿城風雨,，誰受得了？ 有些事情,，你永遠無法解釋,。 歐陽修自此無心朝政，多次提出辭職,，但均未獲批準,。 畢竟歐陽修如今已是位高權(quán)重，社會影響力巨大,，出這種事情,，朝廷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朝廷專門發(fā)文辟謠,，以正視聽，宋神宗還親自安撫歐陽修：“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要理會社會上那些流言蜚語,，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組織上還是相信你的?！?/p> 歐陽修長嘆一聲,，默然不語,。 公元1072年,，65歲的歐陽修背負著這兩件說不清道不明的緋聞病逝，死后贈太師,、楚國公,，謚號“文忠”，葬于河南新鄭,。 僅就文學成就而言,，三百年大宋王朝，無人能出歐陽修其右,。 歐陽修領(lǐng)導了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繼承并發(fā)展了韓愈的古文理論，開創(chuàng)了一代文風,，他參加修定《新唐書》,，自撰《新五代史》，撰寫的《集古錄跋尾》是今存最早的金石學著作,。 歐陽修涉獵廣泛,，在洛陽工作期間，甚至將洛陽牡丹的栽培歷史,、種植技術(shù),、品種花期等作了詳盡的考察和總結(jié)，撰寫了《洛陽牡丹記》一書,，這是歷史上第一部具有學術(shù)價值的牡丹專著,。其中那句“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至今為人傳頌,。 盡管歐陽修只在洛陽生活過三年，但那卻是他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段日子,，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體會這歡樂,，愛恨離別。 多年以后,，歐陽修與當年的好友梅堯臣在洛陽重逢,，曾作《浪淘沙》一詞,，追憶已經(jīng)逝去和正在逝去的青春歲月：
為啥政敵總愛拿生活作風問題說事兒？應(yīng)該說,，與自己年輕時私生活有失檢點不無關(guān)系,。 歐陽修在晚年曾自我反省說：“三十年前，尚好文化,，嗜酒歌呼,，知以樂而不知其非也?！蹦菚r候就知道玩得高興,，哪里知道什么是非呢。 是啊,，誰還沒年輕過,，風流倜儻，縱情酒色,，放蕩不羈,，無所顧忌，盡情揮灑青春的熱血和激情,，這些或許都是文人品格,，才子本色，可一旦處于廟堂之上,，權(quán)力的中心,，個人生活作風問題就很容易授人以柄，成為自己政治上的軟肋,。 比如年輕時所寫的那些所謂艷詞,，有些不過是隨手應(yīng)景之作，后來竟成為政敵用來攻擊歐陽修的借口。 后世評價：“歐陽公一代儒宗,，風流自命,。詞章窈眇，世所矜式,?！?/p> 近代學者王國維更是一語中的：“永叔（歐陽修）、少游（秦觀）雖作艷語,，終有品格,。” 離開洛陽的那一年,，歐陽修曾作《玉樓春》一首抒懷：
. End . │編 輯：小 麗 │圖 片：胡也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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