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久：花如人面紅，山似佛頭青

讀張可久曲,，最喜的幾句是“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泵棵孔x來讓人心醉，一想起在遠(yuǎn)離塵囂的山中,，享受那“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的愜意自在，頓起神往之意,，更何況有酒,，有茶。

在宋詞中，我很喜歡晏幾道,，于元曲中,，也喜歡這張可久,，巧合地是,，這二人的號都是“小山”，晏幾道有《小山詞》,，張可久有《小山樂府》,，真是雙星閃耀，璧合玨對,。

不過,，享受這樣閑適的境界，卻是以倦天涯為代價的,。人心時而思靜,，時而思動。對寧靜的向往,，往往是因為厭倦了奔波,，于是，借一山一水棲身,，以松鶴為友,，閑云為伴。

張可久的一生正是這樣,，他時隱時仕,、在輾轉(zhuǎn)辛勞中度過了不得志的一生，如他自己所說的是“半紙?zhí)撁?，萬里修程”,，而他更是將自己放在一個遺民詩人的位置上，對元人的統(tǒng)治是站在不愿與之仕的立場之上,，盡管在當(dāng)時,，即使是他想努力上進(jìn)，怕也是難以為進(jìn),，因為元人對文人地位的不看重決定了其仕途的蹇促,。

張可久，字伯遠(yuǎn),，號小山,，元時浙江慶元人，治所在今浙江寧波鄞州區(qū)人，他元朝著名散曲家,、劇作家,，與喬吉并稱“雙壁”，又與張養(yǎng)浩合為“二張”,，現(xiàn)存小令800余首,，為元曲作家最多者，數(shù)量之冠,。

他仕途失意,，詩酒消磨，徜徉山水,，作品大多記游懷古,、贈答唱和。擅長寫景狀物,，刻意于煉字?jǐn)嗑?。講求對仗協(xié)律，使他的作品形成了一種清麗典雅的風(fēng)格,。

如他這樣的人物是不可能有傳記的,，只能從野史筆記中窺出點滴軌跡，大概年輕時做過如同現(xiàn)在高速公路收費的小吏,，后來提升為類似站長一類的小小官,，又曾為桐廬典史，即為縣令掌管緝捕,、監(jiān)獄的佐雜官,，是如齊天大圣一般地“未入流”。

他是位長壽之人,，因為他70多歲還在昆山當(dāng)過幕僚,，80歲還“監(jiān)稅松源”，如此高齡還在基層小吏的崗位上操勞,，而心又向往枕石聽泉的隱逸,，原因似乎只有一個，那便是無此不能維持基本生計,，他應(yīng)該在80歲以后,，歸隱山林，至于具體離世時間就只有一個推測了,。

活得時間長,，作品又多,，在元人的散曲中，他是作品幾乎占到五分之一,，這在中國所有作家的創(chuàng)作門類中比例如此之高,，可以說是唯一了，但悲催的是,，他既沒有關(guān)漢卿那樣的雜劇作品,，又無馬致遠(yuǎn)“枯藤老樹昏鴉”的愁思佳句，那與他并稱“二張”的張養(yǎng)浩,，人家也有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而被后世贊為有家國情懷的有為詩人,。

觀這張可久呢,，似乎啥都木有，就如那乾隆帝的幾萬首詩一般,，數(shù)量多而后人不及睹過一首,，空贏得當(dāng)時那一堆朝官叫好了，現(xiàn)在之人,，能背出一首張可久曲,，怕是少之又少了。

而這張可久的小曲的確不能同那乾隆相比,，為乾隆喝彩的都是一幫馬屁精,，而張可久的小令可不是，在元代幾百位作家中,，在世時就有散曲集刊行的唯有他,，而且不是一本，是四本,，在眾多的選本中,，他的作品也是入選最多的。

張可久的作品在當(dāng)時即深入人心,，大有柳永“凡有進(jìn)水處,，皆能歌柳詞”一般，要知道,，這可都是些下層民眾的自發(fā)行為,，而且，更為難得的是，不僅是百姓傳唱日盛,，就連上層亦很是認(rèn)可,，甚至連元武宗在皇宮賞月時，也令宮女傳唱他的曲兒,，這說明他的作品在元代已獲得了廣泛的歡迎,。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琢謫棠荆瑓菍m蔓草,，楚廟寒鴉,。

數(shù)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這首《人月圓》的小令題名《山中書事》,，是借感嘆古今的興亡盛衰,，來表達(dá)自己看破世情、隱居山野的生活態(tài)度,，表現(xiàn)了作者放情煙霞,，詩酒自娛的恬淡情懷。

滾滾長江東逝水,，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吳宮舊事，晉代衣冠,，蔓草荒蕪,，數(shù)點寒鴉，皆化作濁酒一杯,，于付笑談中飲下,，怎及我茅舍青青，詩書萬卷,，喝著自釀的松花酒,，品著自煎的春水茶，在青山白云間,，觀溝壑林泉,，享幽閑寧靜,，詩酒自娛，自由自在,。

讀著這樣的文字,，品味的其實是一種心境，正如錢鐘書所言：“洗一個澡,，看一朵花,，吃一頓飯，假使你覺得快活,，并非全因為澡洗得干凈,，花開得好，或者菜合你口味,，主要因為你心上沒有掛礙,。”

不可否認(rèn),，元曲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并不高，估計除了一首“斷腸人在天涯”,，很難得再背出第二首,，而相比之上，張可久雖然作品很多,，但題材要相對狹窄些,，其作品雖風(fēng)格多樣，但總局限于“或詠自然風(fēng)光,、或述頹放生活,、或為酬作、或?qū)戦|情”,，這就更加使他聲名不彰,。

說他聲名不彰其實是有前提的，他只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宣揚(yáng)力度不夠,，因為山林隱逸和男女風(fēng)情,，同當(dāng)時所提倡的觀念大相徑庭，作為歷史上的文人,，要站在勞動人民的角度來反映社會黑暗,，如那白居易一樣，為底層人民歌與呼,，至少要像與他并稱“喬吉”那樣,，寫點如：“廟不靈狐貍弄瓦,，官無事烏鼠當(dāng)衙”這樣的句子。

但張可久的確沒有,，在我們接受的教育中,，凡是罵統(tǒng)治者的或者是揭露社會不平的都是好的，當(dāng)然如果是謳歌造反的,，那都是極品之作,，其余都是不好的，以這個標(biāo)準(zhǔn)來看,，張可久被我們那個時代所拋棄,，也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在歷史上,，張可久的地位是相當(dāng)高的,，古人謂之其詞“如遙天笙鶴”，“清而且麗,，華而不艷,，有不吃煙火食氣，真可謂不羈之才,。若被太華之仙風(fēng),，招蓬萊之海月，誠詞林之宗匠也,，以九方皋之眼相之,。”

更有人將這“雙壁”的喬吉和張可久視為“樂府之有喬張,，猶詩家之有李杜”,，此評價就高到極致了。

其實,，雖然張可久沒有達(dá)到如關(guān)漢卿那樣的放蕩不羈,，但他卻是一位有著家國情懷的文人，他在出世和入世中的糾結(jié),，怎么說都體現(xiàn)的是沉淀在文人血脈中的那種疼痛,。

他是出生在南宋的漢人，生活在蒙古人統(tǒng)治的元朝,，雖然也為當(dāng)朝出力,，但我想那定是為“稻梁謀”,，他內(nèi)心一直是有著愧疚和自責(zé)的心情，總感覺是有失氣節(jié),，這種情懷是不是也是我們應(yīng)該贊嘆的地方呢,。

所以，在他的作品中才有那么多的懷古之傷感,，盡管他寫有很多隱逸之作,，但讀來總會摻雜著些許悲涼之意，比如下面這首《天凈沙》,。

青苔古木蕭蕭,，蒼云秋水迢迢。

紅葉山齋小小,，有誰曾到,？探梅人過溪橋。

這也是一首通過對秋景的描寫,，青苔古木,，意象幽深，蒼云秋水,，色彩明亮,，說它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當(dāng)不為過,，因為其畫面感極強(qiáng),，作者從四周的景致中提取了最為人注目意象，構(gòu)建出清幽的境界,，從而營造出靜謐的禪境。

張可久這樣的小令有很多,，讀之便會感覺到大自然的空曠和無垠,，不斷地洗滌著我們的身心，禪是一枝花,，也是一片紅葉,，只要你愿意走過那座很難發(fā)現(xiàn)的小橋，你就能發(fā)現(xiàn)禪意無限,。溪水潺潺,，唱著向往未來的歌；紅葉飄飄,，探尋著輪回之路,。

如果將張可久放在當(dāng)時歷史的境況中,，我們便會對他多一份理解，作為“曲家翹楚”,，他一生仕途坎坷,，長年顛沛于困頓之中，于是只能消磨于詩酒,，寄情于山水紅顏,。

雖然他隱隱仕仕地總是左右著他的人生，但最終還是隱居山林,，作個世外桃源人,，只是他的作品沒有老祖宗陶淵明那么貼近底層民眾，自然也不會有陶詩那么響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