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4 02:09:21 小小說月刊 2019年9期
何君華 巴音諾爾蘇木實在太小了,,在這個人口還不到三千的小地方,,你甚至找不到一個詩人。 滿都拉是我在巴音諾爾蘇木見過的第一個詩人,?!霸娙恕笔俏覍λ姆Q呼,他其實是蘇木派出所新來的警察,。 不值班的時候,,滿都拉喜歡帶我去查干敖包讀詩,讀惠特曼,,讀狄金森,,也讀阿赫瑪托娃、曼德爾施塔姆和帕斯捷爾納克,。這些外國人的名字我一個也沒聽說過,。 查干敖包距離巴音諾爾蘇木有十幾公里,滿都拉說他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個地方,。他說,,沒有比這里更適合朗讀詩歌的地方了。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詩,?”我問滿都拉,。 滿都拉沒有回答我,,他只給我朗誦了幾句詩。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自我之歌》:“我邀請我的靈魂同我一道遨游,,我俯首下視,悠閑地觀察一片夏天的草葉,。我的舌,,我的血液中的每個原子,都是由這泥土,、這空氣構(gòu)成,,我在這里生長,我的父母在這里生長,,他們的父母也同樣在這里生長,。我現(xiàn)在三十七歲,身體純?nèi)唤】?,我希望繼續(xù)不停地唱下去直到死亡……” “現(xiàn)在你明白我為什么喜歡詩了嗎,?”滿都拉問我。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沒有明白,。 “康德說,,有兩樣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入,,它們在我心中喚起的贊嘆和敬畏就越是歷久彌新:一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一是我們心中崇高的準則。在我看來,,頭頂?shù)男强站褪窃?,心中的準則便是法律?!?/p> 滿都拉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我只好似懂非懂地問他:“如果頭頂?shù)男强蘸托闹械臏蕜t只能選一樣,你選哪一樣,?” 滿都拉想了想,沒有回答我,。 “我再給你讀一首詩吧,!”說著,滿都拉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大聲讀起來:“這一刻仿佛一生/這一生我總是一個人/走在這黑暗中/曾有許多人像我一樣走在路上/但走著就丟了/有很多條路就這樣被我走過/走過就消失了/路是否有盡頭,,我并不確定/但一直在走,,這是我唯一/確信的事物/穿越一路的黑與暗/仿佛并不是為了抵達/仿佛并不是為了/遠處的光……” “寫得真好?!蔽屹澝赖?,“這首詩是誰寫的?” 滿都拉說:“你猜,?!?/p> 我說:“我知道的詩人太少啦,猜不出來,?!?/p> “是我寫的?!睗M都拉說,。 “哇,,想不到你也會寫詩,!”我搶過滿都拉的筆記本,上面滿滿當當全是詩,。 “都是你寫的嗎,?”我一臉驚詫,。 滿都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都是我寫的,。你拿去看吧,,看完了記得還給我,將來還要出版呢,?!?/p> 滿都拉說他的夢想是像惠特曼一樣一輩子只寫一本詩集,一本不斷往里添加作品的詩集,。 滿都拉告訴我說,,惠特曼的詩集叫《草葉集》,他的詩集名字也起好了,,被他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地寫在筆記本的扉頁上,也是三個字,,叫《星空集》,。 可是,滿都拉來不及看到他的詩集出版了,,他手寫的那本詩集一直留在了我手上,。 滿都拉犧牲了,就在他為我朗誦詩歌不久后的一個晚上,。 他本來可以不去的,,他已經(jīng)連續(xù)值班24小時,,前來接班的同事勸他回去休息,可是他義無反顧地去了,。他覺得他應(yīng)該出這趟警,,可沒想到這竟是他最后一次出警。 我將滿都拉的詩歌一首一首地整理出來,,它們像雪花一樣飄灑到全國各地的報刊上,。無數(shù)的讀者驚嘆中國詩壇又有一位天才詩人橫空出世,可他們并不知道,,當他們讀到這位詩人天才的詩作時,,他已經(jīng)不在世上,就像生前籍籍無名的艾米莉·狄金森,。 我只是一直不明白,,滿都拉為什么從來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直到有一天我偶然讀到《自我之歌》的最后幾句:“我要像空氣一樣離去,,我對著夕陽甩動頭發(fā),,我把我的血肉投進渦流,讓它在鑲嵌花邊的步履中漂流,。我把自己饋贈給泥土,,以期從我心愛的草葉中復(fù)蘇。你若想再見到我,,可以看看你的足跡……你若一時找不到我,,請仍然保持勇氣,一處不見就到另一處尋覓,, 我總會在某個地方等著你……” 我仿佛明白了滿都拉的選擇,,他用生命熱愛頭頂?shù)男强眨灿蒙葱l(wèi)心中的準則,。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我想將來一定要將滿都拉的詩集出版,我想讓人們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人,,他們熱愛一些崇高的事物,就如同熱愛生命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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