硇洲一島孤懸海外,,扼守雷州半島以東海域,,隨著近代廣州灣租借地開辟為自由貿易港,其在海洋航線上的重要性愈加凸顯,。硇洲燈塔坐落于硇洲島中東部的孟崗村委會上嶺村馬鞍山,,至今仍是南海的重要航標。 硇洲燈塔,,約1905年,。來源:網絡 硇洲島的古史難以稽考,南宋末年元兵南下,,相傳宋端宗趙昰和帝昺在陸秀夫等大臣擁立下曾避走硇洲,,留下宋皇井和翔龍書院等遺跡。清代硇洲在行政上隸屬于高州府吳川縣,,道光《廣東通志》如此記述硇洲島: 硇洲孤懸海中,,東邊怪石浮沉數十里,難以泊舟,。西邊多石,,通舟往來。南北亦多石,,可以泊舟其間,。桑麻閭井,自成一區(qū),。哨舶臺汛,,聲勢相連。儼如一城矣,。[1] 明清以來硇洲為海防要地,,清初遷海復界后,為拱衛(wèi)高雷和清剿海盜,,康熙四十三年(1704)置硇洲營,,設都司守備駐防,率千總一員,,防淡水訊,,頭司、二司,、三司把總各一員,。[2]雍正八年,,清政府恢復了明正統(tǒng)所設的硇洲鎮(zhèn)巡檢司,建巡檢司署,。[3] 在20世紀以前以帆船為主時代,,中國民眾主要使用自然標志和望臺、土堆,、石刻等作為引航標志,。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一些官員和地方士紳受西方影響,,意識到引航設施之必要,,開始籌建具照明功能的燈塔。[4]硇洲燈塔所在馬鞍山上,,曾有一座石塔,,據光緒《高州府志》記載,該石塔為元大德年間鄉(xiāng)民譚伯裘所建,,久已廢棄,。并附有元代劉耿陽詩:卓聳奇觀障碧川,勢吞寶麗與云連,。幾來高處抬頭望,,撐起高涼半壁天。以及清代吳士彬詩:古塔凌霄起,,登臨據馬鞍,。海山自蒼莽,風露亦高寒,。[5] 隨著近代帝國主義的崛起,,19世紀80年代起法國在遠東采取新的擴張政策,積極扶持本國航運企業(yè)經營北部灣和南海的航運業(yè)務,1900年前后達到高峰,。如Auguste Raphael Marty創(chuàng)辦航運公司Compagnie de navigation Tonkinoise得到法國政府大力支持,是海防—北?!,?凇愀酆骄€的主要經營者之一,與華商,、德商競爭,。[6]位于繁忙航線上的硇洲島頗具戰(zhàn)略價值,有建造航標設施的必要,。 硇洲燈塔之建造與法國的殖民擴張緊密相關,,法國以中國西南和環(huán)北部灣為勢力范圍,控制航路是為其攫取和鞏固利益所服務,。而雷州半島扼守法國勢力范圍的海上交通,,故法國人有意改善和控制相關航道,。法國人動議瓊海關于1892-1894年間在瓊州海峽以北的徐聞角尾建造燈塔,1894年在海南島北部建造臨高燈塔和秀英燈塔,,三座燈塔均由海關洋員管理,。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以前,香港—廣州灣—??凇焙,!7赖暮骄€往來頻密,在該航線上的航標管理,,無疑強化了法國人的影響力,,客觀上有利于各地通商聯系。作為華南航線中的重要航標,,以及駛入廣州灣航道的第一處燈塔,,硇洲被標記在海圖、旅行指南等多種航海資料上,,如在一本1916年出版的中國南方和東南亞法文旅行指南中,,硇洲燈塔和硇洲島被記錄在廣州灣與海口的航線上,,[7]以便各國船舶了解,。 1898年法國以“租借”為名入侵廣州灣,法國海軍在農歷六月初七已登陸硇洲,,占領淡水炮臺,。[8]在《謹將吳川縣拆開硇洲巡檢單報各款照繕清折呈電》中,地方官員向上級報告法國人“在北港莊屋村起造石塔以便廣州灣輪船進至認識,,免其觸礁擱淺……在南港起造石塔,,是毀拆民房石料所造……在南嶺村后,又起石塔一所,?!盵9]這些石塔當為法軍入侵初期的臨時引航設施,在日后被硇洲燈塔和其他燈標取代,。 1899年中法兩國互訂《廣州灣租界條約》,,第四款規(guī)定“又在各島及沿岸,法國應起造燈塔,,設立標記,、浮椿等,以便行船,,并總設整齊各善事,,以利來往行船,以資保護,?!盵10]在廣州灣主航道沿岸,,法當局除了在入口處建造硇洲燈塔,還在航道沿線的東海島蔚律港沙尾,、東頭山島,、南三島東南、麻斜,、霞海和沙灣等處建造燈樁(燃火照明),,從而建立了較完善的航標系統(tǒng)。船舶進入租借地內麻斜,、西營(Fort-Bayard)和赤坎三處城區(qū),,一般需從外海經硇洲島向西駛入東海島與南三島之間的廣州灣航道,繼而北上,,再停泊麻斜海兩岸的海灣腹地,。該航道較為曲折漫長,且多有礁石,,為了保障船舶尤其是大型蒸汽輪船的通航安全,,吸引各國船舶駛入廣州灣,設置航標設施以管理和引導水上交通,,自然是法國當局的當務之急,。 廣州灣航道圖,右下方為硇洲島,,1931年,。 來源:《法國在廣州灣》 硇洲燈塔坐標為北緯220°54'04.8'N,東經110°36'22',。塔高19.2米,,加上其馬鞍山頂的高度83.8米,燈高為海拔103米,,射程26海里,。硇洲燈塔結構由下至上可分為三部分:方形底座、圓錐形塔身,、籠形燈室,。底座底邊長約6.82米,頂邊長5.68米,,高5.40米;塔身由13層石磚環(huán)砌而成,,通高10.369米,,最大徑5.35米;燈室高1.95米,,底部圓周長11米,,平臺周圍設1米高的鐵欄桿,。塔身內部,有一條直徑52厘米的圓柱塔心,。圓柱右向是68塊厚約17厘米的扇形心石疊砌而成的石階,,圍繞圓柱逆時針盤旋而上,直抵燈塔內壁,,再由斜鐵梯登上燈室,。燈塔石材主要取自島上的玄武巖(俗稱麻石),燈塔內壁與外層石磚以榫槽相接,,層層齒合,,間隙極細,體現了建造者的高超工藝,。硇洲燈塔由法國官員招募中國工匠和工人進行施工,,彼時島上流傳一首雷州話民謠:“大法國,做燈樓,,招屋廣裕做工頭……”[11] 在燈室內,,安放著一臺由139條弧形水晶三棱鏡片和兩面凸透鏡組成的雙拋物面“牛眼透鏡”,該水晶鏡片已無廠家專門生產,。今天的硇洲燈塔實現了器械自動化,,每當夜幕降下,電燈泡亮起,,通過鏡片折射匯集成強大的水平光束,,燈座底盤每12秒自動旋轉一周,使燈光投射四方,。 水晶磨鏡,,2009年。阮宇冰攝 關于硇洲燈塔的始建年份,,歷來以1899年之說為誤,,這是根據硇洲燈塔底座的法文石碑判斷。該石碑上半部分“REPERE DE NIVEAU”意為“水平儀標志”,,下半部分“+16.05 dH dessus des plus BM Surprise 1899”中的1899,,可能是為了紀念法國遠東艦隊炮艦襲擊號(La Surprise)1899年曾參與硇洲島上若干行動,而非表示當年已開始建造燈塔,。而且據當地民眾介紹,,這塊石碑原在燈塔附近,并非燈塔的一部分,,若干年前才被嵌入燈塔基座,。 筆者認為,硇洲燈塔的興建不早于1902年。曾于1900年視察廣州灣的法屬印度支那總督保羅·杜美撰寫的《印度支那的狀況(1897-1901)》報告中,,“廣州灣航道的照明和燈標系統(tǒng)”一節(jié)介紹了1900年3月批準動工的燈標系統(tǒng)的進展情況,。文中記載當時法當局在航道沿線設置了若干小型信號燈,其中包括硇洲島西南部的錨地岸邊和對岸東海島的山丘,,以便船舶停泊和通行,。該節(jié)的最后提及,“硇洲燈塔的修建計劃將會在短期內進行招標”,。[12]這份報告所記述的內容止于1901年,,并于1902年出版,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硇洲燈塔很可能是在1902年動工建設,。另外,,在幾張約攝于1902年的照片中可以看見:數米高的石塔遺跡尚存,身穿白衣的法國官員騎馬視察硇洲燈塔施工現場,。 工人在硇洲石塔遺跡,,約1902年。來源:網絡 法國官員視察,,約1902年,。來源:網絡 硇洲燈塔的建造歷時兩年,,1904年竣工投入使用,,硇洲“燈塔守衛(wèi)”(gardien de phare)一職首次記載在當年出版的《印度支那年鑒》[13]中,當年的守衛(wèi)名為M.Coffec,。這份年鑒以6頁的篇幅介紹了廣州灣租借地的人口,、機構設置和官員職務等情況,其中“第三區(qū)”(Troisième Circonscription)即今東海島,、硇洲島,。1904年該區(qū)共有4名法國人,4名越南人和61827名中國人,,區(qū)長官駐在淡水(今硇洲鎮(zhèn)),,并駐有俗稱藍帶兵的警衛(wèi)軍(Garde Indigène)若干,還設置混合法庭(Tribunal Mixte),。 廣州灣法當局和法屬印度支那當局重視硇洲燈塔的管理和維護,。1907年的《印度支那年鑒》記載,硇洲燈塔隸屬“東京海事分區(qū)”(Circonscription du Service Martime du Tonkin)[14],,燈塔守衛(wèi)轉由Coat Jules擔任,。1916年的《印度支那年鑒》中,Coat的頭銜變?yōu)椤盁羲L官”(ma?tre de phare),,同一時期還有一位名為Héry Jean的守衛(wèi),,似可說明硇洲燈塔管理人員編制增加,。到了1921年,,Héry Jean已是燈塔長官,。由此可見,法當局一直派員常駐燈塔,。 燈塔的作用亦不僅限于照明導航,,其后更具備了通訊和氣象觀測職能。1927年的印度支那政府報告提及,,1925年12月硇洲燈塔設置了無線電臺[15],;1931-1932年度的《印度支那氣象服務年度報告》中記載,西營設有二級信號臺,,硇洲燈塔亦附設臺站,,皆統(tǒng)屬于河內的東法天文臺。[16]曾在廣州灣任職的軍官阿爾弗烈德·博南格在1931年出版的《法國在廣州灣》中記述,,淡水與硇洲燈塔有電話線路相連,;硇洲可通過無線電與西營(Fort-Bayard)郵電局聯絡,西營郵電局有助于海上商業(yè)交通及沿海氣象與信號安全,,能夠傳輸往來印度支那和海南的無線電通信,,并與香港、澳門等地聯絡,。[17]二戰(zhàn)期間法國本土淪陷,,1940年6月18日戴高樂將軍在倫敦發(fā)表《告法國人民書》,呼吁法國本土和海外的軍民一致抵抗法西斯,,這一廣播正是通過硇洲燈塔的電臺轉到西營城區(qū),,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促使當地一些法國官吏和軍官響應號召,。[18] 《廣州灣租界條約》第五款規(guī)定:“法國可以立定章程,,并征收燈、船各鈔,,以為修造燈椿各項工程之費,。”據1923年的廣州灣財政報告,,當年法當局“燈塔和錨地停泊稅”收入610.00皮阿斯特,。[19]而在1930年,單單支付給硇洲燈塔雇員的薪金已達1313.56皮阿斯特[20],,尚未包含維修費及其他費用,。廣州灣時期硇洲島的公路主要有兩條,分別是淡水通往燈塔的東西向公路,,以及這條公路中部通往北港的南北向公路,。從上述資料可以看出,硇洲燈塔雖在廣州灣租借地內,卻與印度支那有著多項緊密的業(yè)務聯系,,受印度支那和廣州灣兩級政府的統(tǒng)轄管理,,當局對燈塔的投入所費不少,以維持硇洲燈塔及其附屬設施的航行交通和通訊聯絡功能,。 紅框為硇洲燈塔,,Carte du territoire de Kouang-Tchéou-Wan局部,1935年,。 來源: 法國國家館http://gallica./ 僅靠一兩名法國人不足以維持硇洲燈塔的運作,,早期的硇洲燈塔采用鏈條傳動和煤油燈發(fā)光,需要人員徹夜值守,。在硇洲當地老人的記憶中,,燈塔雇傭了島民。許德權生于1916年,,其父許慶春曾擔任淡水公局“局頭”(公局長),。許德權回憶有三四個本地人受雇幫硇洲燈塔的法國人點燈,傍晚六七點時點亮煤油燈,。[21]生于1932年的陸盛從小到硇洲讀小學,,他如此回憶: 那時燈塔是不能隨便進去的,如果隨便進入,,法國鬼有槍會打死你的,。守燈塔的法國人有三十多歲了,長得很高大,,看到都怕他,。他的老婆也是法國人,他們共生了六,、七個小孩,。他們兩夫妻負責管理燈塔,守燈塔有請本地人幫忙點火,。[22] 據方志強《硇洲燈塔》一文,,有一名法國人負責燈塔的全面管理,兩名越南人管理無線電臺和收發(fā)電報,,有三批島民參加過點燈:分別是上園村周玉英,;上嶺村梁世杰和陳屋村陳培占;上嶺村梁祝成,、梁祝海,、梁世杰。點燈工人每月工資為22至25西紙(印度支那元,,引者注),,每晚分三個工班,,每班1人。[23]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接收廣州灣,,硇洲燈塔收歸雷州關管理。1950年2月,,雷州關改名湛江海關,,燈塔由湛江海關代管。1952年,,硇洲燈塔移交廣州航道局管理,1954年又移交給南海艦隊管理,。1982年至今,,硇洲燈塔交由廣東海事局湛江航標處管理,今設硇洲差分臺,。燈塔除其發(fā)光系統(tǒng)幾經改造外,,石質塔身基本保持原貌。 硇洲燈塔是一座極具歷史價值,、科學價值,、工藝價值和實用價值的石構航標燈塔,自建成起一直服務至今,,是目前世界上僅存的兩處水晶片凸透鏡水銀底座燈具塔之一,。它的光照射程覆蓋了硇洲島周邊海域,有效地為駛經附近航線的各地船舶指引方向,。1996年硇洲燈塔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座百年建筑堪稱廣州灣歷史和海洋文明史的重要見證。 硇洲燈塔,,2009年,。阮宇冰攝 注釋 [1]阮元修,陳昌奇等纂:道光《廣東通志》卷127. [2]楊霽修,,陳蘭彬纂:光緒《高州府志》卷17. [3]穆彰阿纂修:嘉慶《大清一統(tǒng)志》卷449. [4] 李芳:《晚清燈塔建設與管理》,,華中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 [5]楊霽修,,陳蘭彬纂.:光緒《高州府志》卷12. [6] Bert Becker. France and the Gulf of Tonkin Region: Shipping Markets and Political Interventions in South China in the 1890s, Cross-Currents: East Asian History and Culture Review .2015v. 4 n. 2. 560-600. [7] Madrolle Claudius. Chine du Sud. Java. Japon(2e édition), Paris :Librairie Hachette, 1916.58. [8]《明清檔案大清德宗景帝實錄》,,光緒二十四年六月電報檔。[9]蘇憲章編著:《湛江人民抗法史料選編(1898-1899)》,,中國科學文化出版社,,2004年,第106頁. [9] 蘇憲章編著:《湛江人民抗法史料選編(1898-1899)》,,中國科學文化出版社,,2004年,,第80-81頁. [10]王鐵涯編:《中外舊約章匯編》第1冊,三聯書店出版社,,1957年,,第929-930頁. [11]方志強:《硇洲燈塔》,《湛江文史》第七輯,,1988年,,第184-185頁. [12]Paul Doumer. Situtation de l’Indo-chine(1897-1901), Hanoi:Imprimeur-Editeur,1902. 214-215. [13]Gouvernment Genéral de l’Indochine. Annuaire général de l'Indo-Chine(1904), Hanoi :Imprimerie d’Extereme-Oreint, 1904. [14]Gouvernment Genéral de l’Indochine. Annuaire général de l'Indo-Chine(1907), Hanoi :Imprimerie d’Extereme-Oreint, 1907. [15]Gouvernment Genéral de l’Indochine. Rapports au Conseil de gouvernementt général de l'Indo-Chine(1927), Hanoi :Imprimerie d’Extereme-Oreint, 1927. [16] Gouvernment Genéral de l’Indochine. Rapports au Conseil de gouvernement général de l'Indo-Chine(1933), Hanoi :Imprimerie d’Extereme-Oreint, 1933. [17]Alfred Bonningue. La France à Kouang Tchéou Wan, paris: éditions Bergre Levrault,1931. [18] 據法國友人Jean-Marc Nicol憶述,其父親彼時正在廣州灣西營任軍醫(yī),。 [19]Gouvernment Genéral de l’Indochine. Compte administratif du budget local du territoire de Kouang-Tchéou-Wan : exercice 1922, Hanoi :Imprimerie d’Extereme-Oreint, 1923. [20]Gouvernment Genéral de l’Indochine. Compte administratif du budget local du territoire de Kouang-Tchéou-Wan : exercice 1930, Hanoi :Imprimerie d’Extereme-Oreint, 1931. [21]許德權口述訪談,,盧茵整理,2014年2月,,硇洲鎮(zhèn). [22]陸盛口述訪談,,游文意整理,2014年2月,,硇洲鎮(zhèn). [23]方志強:《硇洲燈塔》,,《湛江文史》第七輯,1988年,,第186頁. 本文原載《新中國成立以來湛江文史資料選編》第七冊《文化建設(下)》,,現略作修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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